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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锁春寒 第一章、琳琅满目万波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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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意渐浓,紫禁城中进入九月,御膳房每日都会为东西六宫的主子送去糯米和红豆做的花糕,以取登高之意,平静的日子让人暂时忘却了永寿宫的丑事和暗藏的汹涌危机。

    长春宫自从曹嬷嬷的到来,变得井井有条,她为人谦虚,大家都很尊重喜爱她,长春宫内笑声不断。敏贵人一直未归,岚音的身子越发沉重,腿脚肿得厉害。她愈加享受这恬静的日子,每日坐在院中晒着和煦的阳光,饮着香甜的热茶,和落霜、曹嬷嬷聊着家常。长春宫上下都满心期待着小皇子的出生,只是玄烨一次也没有来过,宫中流传着玄烨宠爱德嫔的事情,岚音面上虽未在意,但心中亦是掀起波澜,耳边至今还萦绕着千秋亭中皇上那句句深情,无论他宠爱谁?身在何方,心都在她这里,还强求什么呢?

    院子中绿草泛着黄意,秋蝉用尽力气嘶叫,碧云当空,处处秋高气爽。落霜麻利地端着满盘的龙眼:“主子,这是闽地送来的龙眼,汁水极多,补益心脾、养血安神,皇上赏赐了一筐给咱们长春宫。”

    岚音欣喜,顺手拈了一个,柔声:“林太医曾讲过南龙眼,北人参,资益以龙眼为良,我要多吃几个。”

    曹嬷嬷慈目地说:“主子,明日皇上会带着各宫嫔妃去万岁山登高望远,祈求福泽,然后在御花园赏菊,再设宫宴。主子身子重,万岁山就别去了,御花园赏菊还是值得一看的,这几日,九花山子开得极为茂盛,和主子娇媚的容颜都是极美的。”

    “九花山子?”岚音迟疑,九花为菊,山又是从何讲起?

    落霜掩口一笑:“主子在宫中尚浅,还未曾参加过宫中的重阳盛宴,这九花者,菊花也,每届重阳,便把九花百余盆,架度广厦中,先轩后轾,望之若山,曰九花山子,四面堆积者曰九花塔。御花园中花丛交错,甚为好看。重阳佳节,南方多是头插茱萸,咱们宫中却有着不成文的规矩,谁的寿礼最为长辈喜爱,皇上便会将开得最艳的菊花,亲自插在谁的鬓间,称为簪花,晚上还会临幸此人,宫中的嫔妃都想要得此殊荣,变着法儿的心思,琢磨寿礼。”

    原来还有如此趣事,岚音抿口微笑,自古女子为心爱的男子洗手做羹,男子为心爱的女子描眉簪花,都是人间美谈,他是怀着何等的心思,温柔地为后宫嫔妃插上这朵菊花呢?

    “去年是哪位嫔妃?”她好奇地问。

    “去年是永寿宫的荣嫔娘娘,她为太皇太后绣了科尔沁草原上祭敖包的彩绣,为皇太后绣了科尔沁草原上那达慕的彩绣,为太妃们分别绣了各自家乡的风景,引得众位长辈纷纷垂泪思乡,纷纷赞好。”落霜回忆着去年重阳节时,荣嫔高傲无比的神色和御花园热闹喧嚣的场面。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岚音喃喃自语,恐是谁也没有料想到永寿宫今日的困境。

    曹嬷嬷见岚音感慨:“主子,老奴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曹嬷嬷但说无妨。”岚音微笑,曹嬷嬷虽暗藏心事,但她的眼神中并无害人之意,充满真诚,她在宫中饱经风霜,何必剜出心底事,让她再痛苦一次?

    “谢主子,依老奴看,荣嫔娘娘不会就此倒下去,永寿宫虽没有往日的盛宠,但在紫禁城中依然是主子,非一般常人能所及。”曹嬷嬷继续说道,“荣嫔娘娘在宫中盛宠十余载,凭借的不单单是皇上的宠爱,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扶持,荣嫔娘娘比不上早逝的两位皇后,没有惠嫔娘娘那般的母族,这也正是她的过人之处,毫无尊贵背景的她是维系各方势力的平衡之人。而平衡在宫中至关重要。荣嫔娘娘生下的三阿哥和三公主又都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心尖上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小宫女的死和犯下的过错,降罪牵连?温妃娘娘和惠嫔娘娘一心想联合主子扳倒荣嫔娘娘,而荣嫔娘娘倒了之后,下一个她们想扳倒的又会是谁?”

    岚音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曹嬷嬷果然是历经三朝之人,事情和人心看得如此透彻。温妃和惠嫔扳倒荣嫔,下一个就是她,佟佳贵妃又会充当何种角色?

    曹嬷嬷接着劝诫:“虽然从永寿宫中搜出虎狼之药,虽然荣嫔娘娘曾出手伤害主子,但是也许这些都是表面之相,背后还另有隐情,这宫中,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也不一定为虚。”

    “主子,曹嬷嬷所言极是。”落霜颇为赞同。

    “那明日赏菊,我为荣嫔求情。”岚音的脸上露出坚定的脸色。

    曹嬷嬷露出赞赏的笑容,眼中满是浓情。主仆三人在多彩的初秋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翌日,重阳佳节,岚音用过早膳来到御花园。御花园花团锦簇,每一株菊花都挂着红绳儿拴的小白竹牌儿,小白竹牌儿上用工整的正楷书写着:黄金带、白玉团、旧朝衣等菊花的名字。这些菊花按照不同颜色和花头大小,组成峰峦叠翠的九花山子,摆出福寿绵长的雅致吉祥图案。

    远处传来朗朗的笑声,玄烨带领着众嫔妃走来。佟佳贵妃穿着金黄彩绣的凤袍,笑意盈盈:“良贵人真是风华无双,远远望去,把这九花山子都比下了。”玄烨眼含爱意看着岚音,胜千言万语。

    “皇上万福金安,各位姐姐吉祥。”岚音娇羞地行着宫礼,玄烨龙心大悦,轻挥衣袖,与她擦肩而过。

    “挺着肚子还不安分,满身狐媚相儿。”僖嫔不忘数落。落霜气愤地看着她,岚音摇头:“她也是可怜之人,由她去吧,逞一时口舌之快,又能如何?”她低着头,望着随风飘香的九花山子。再美的鲜花也是刹那的芬芳,只有陈年的美酒才能流芳百世,以色诱人最不可靠,唯有真情才能永恒。荣嫔没来,想来永寿宫的日子并不好过。

    宫宴开始,宴上的膳食皆以菊为主,甜逸的菊花酒香,洒遍在紫禁城的各个角落。太皇太后带着前朝的太妃们,安坐台前。太妃们的眼中流露出沧桑,好像傲立的菊花,挂着冰霜却屹立不倒,只因一颗历经世事的心已平静如水,坚硬如石。

    佟佳贵妃优雅地踏着花盆鞋,欠着身子,率先献着寿礼:“臣妾给皇祖母、皇太后,各位太妃请安。”她送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是珍贵的狼牙席,送给太妃们狼牙扇。狼牙珍贵,狼牙编织的礼物更是精品。老匠人将狼牙浸泡在熬制的药液中,待其软化后,按照狼牙上的纹理劈成均匀的薄片,牙片薄弱如纸,呈半透明状,再将牙片打磨光滑,呈现出洁白的光泽,狼牙席耗时费工,昂贵无比。

    “狼牙难寻,秋凉才做好,只能明年暑夏用。”佟佳贵妃恭敬地笑道。

    “贵妃费心。”太皇太后面带浅浅倦意,并未显示出太多的惊喜之意。各宫的嫔妃依照尊卑位份,依次进献精心准备的寿礼。太皇太后和太妃们一一接过,赏赐花糕。

    半晌,台前已经摆满琳琅满目的寿礼,佟佳贵妃进献的狼牙席和温妃进献的松龄鹤寿大红袍鸡血石雕尤为显眼,不分伯仲。

    终于轮到岚音献寿礼,她温婉柔声:“臣妾祝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各位太妃福寿延年。”众嫔妃鄙夷地望着她呈送的信函,露出嘲弄神色。太皇太后缓缓打开绢黄的信函,盯着夹层中跃然纸上的字迹,顿时老泪纵横。玄烨带着万分敬仰地看着太皇太后,心中感慨万千。

    太皇太后舒展着眼角深壑的皱纹,仰天长叹,积压在心底的所有苦闷倾泻而出,多年的哀怨得到释放。百年之后,拿着这张圣旨,在黄泉之下见到王爷,才能真正的心安理得啊。她异常的举动,震惊四座。

    “好啊,哀家好久未接到过草原上琪琪格的家书了。”太皇太后笑中带泪。这张圣旨是公然违背前朝,为睿亲王平反昭雪。她望着容颜娇媚的岚音,满是感激和赞叹。

    太妃们也都感动地望着岚音,原来岚音的寿礼是给各位长辈的一封真情家书,林太医多方寻得太妃们母族中最为亲近之人,无关权势,无关愁恨,只是多年后,一封平淡问候的家书。皇太后和太妃们饱含情谊地回忆着陈年往事,笑意垂泪。台上温情洋溢,台下火星四射。

    皇太后欣喜,妹妹卧床多年,好久没有听到她在草原银铃奔放的笑声:“母后,惠儿看到这封信,一定高兴。”

    “好,良贵人的寿礼,哀家甚为喜爱,看来你们也都喜欢。”太皇太后慈爱的问。

    “皇祖母喜欢便好。”玄烨霸气地举起白玉酒盏。

    “良贵人身怀皇子,难得如此细腻的心思,此孝心天地可表,皇上去挑一朵最美的菊花给良贵人簪花。”太皇太后内心感慨。真是天意弄人,后宫佳丽成千,孙儿独爱拥有察哈尔部血脉的良贵人。当年是王爷率领的八旗铁骑横扫察哈尔,逼死林丹汗。最后竟然是察哈尔部的传人为王爷昭雪,她的眼前氤氲一片,冤冤相报何时了,她身上还流着温庄公主的血。她动摇着心中执着多年的念想。

    玄烨微笑地折过一朵淡然的菊花,眼中充满温情地走向岚音。秋风微凉,明黄的龙袍随风而逝,衣袂飘飘,灼灼其华。岚音羞涩地不敢抬头正视,她偷瞄了一眼,便无法移去。她对他的爱恋深入骨髓,刻入心田,再无法剜去,即使夺去性命,也难以忘却。此生不能再忘,此生不能移情。上穷碧落,九天黄泉,誓死追随。两人眼中的情谊,尽数落在所有人的眼中。太皇太后好似又看到了当年的福临。

    众嫔妃眼中毫无掩饰的怒火,如纷飞的毒箭乱射向岚音。食人的后宫,如若不争不夺,只能独守孤灯,寂寥死去,无人会记起那一缕冤魂,最后只能成为妃子陵中一捧黄土,百年之后灰飞烟灭。只能去夺去抢,去争去占,留住荣耀和殊荣。

    当岚音娇羞地道出万福金安的吉祥话时,玄烨已经轻轻将菊花斜插她的发鬓间,娇艳的菊花映着岚音白皙的肌肤,飘荡着沁人的菊香。岚音宛如出水芙蓉的仙子,与玄烨十指相牵,傲立众人之间。郎情妾意,妾心如磬,跌碎一地芳心。

    沉浸在爱恋中的玄烨,龙心大悦:“良贵人彰显孝心,天地可鉴,可有何心愿,朕愿一听。”

    岚音浅浅一笑:“臣妾谢皇上恩泽,寿礼本是孝心,毫无争赏之意。臣妾知晓皇上日理万机,不敢劳烦后宫间的繁琐小事。但永寿宫的事情,恐皇上早已耳闻其详,荣姐姐是去年重阳节上的孝心之人,今年卧病在床。宫女春意已亡,死无对证,荣姐姐侍奉皇上身边多年,对皇上一片真心,更为皇上生下皇子,还请皇上去永寿宫探望荣姐姐,饶恕荣姐姐的骄纵之罪,还永寿宫往日的恩宠。”她的一席话引来太皇太后满脸赞许。

    温妃瞪着丹凤双眸,不甘心地说道:“皇上,宫女春意居心叵测,跟随荣姐姐多年,在宫中作威作福,那害人的毒药,怎能是一个宫女能所为之,背后亦有蹊跷,还请皇上为逝去的家姐,做主啊。”

    “是呀,皇上,如若不彻底惩戒恶人,私心袒护永寿宫,岂不坏了规矩?宫人们各个狐假虎威,荣姐姐也会落得恶名,清者自清,此事若与荣姐姐无关,老天自会还与公道。”通嫔忍不住地随声附和。

    惠嫔轻轻拽着通嫔的碎花衣襟儿,充满仇恨的通嫔那里听得进去,只差一步之遥便可为死去的皇子报仇雪耻,如何能前功尽弃?必要多敲一锤。

    “你们口口声声喊着荣嫔姐姐,话语中却又步步紧逼,到底是何居心?”佟佳贵妃端起白玉酒壶,缓缓倒着菊花美酒,头上的百子簪,尊贵无比。

    “佟姐姐和良贵人如此为荣姐姐求情,难道暗中知晓什么?”宜嫔今日满身素雅。

    岚音安颜浅笑,深情地望向玄烨:“臣妾如今身怀皇子,深知额娘的心思,听闻三阿哥在阿哥所里,因思念额娘每日哭闹不止。荣姐姐在永寿宫也是整日寝食难安,荣姐姐曾失去多位皇子,身子本就弱,常此下去恐生大病,三阿哥还小,颇为依恋额娘,皇上怎能见母子分离?”

    “皇上。”太皇太后神情抖擞,“哀家是看着荣嫔进宫,当年荣嫔,柔顺貌美,天真无邪,一路跟着皇上,尽心尽力,恪守宫规,都是缘于对皇上的情爱啊。春意是后来才去永寿宫当差,荣嫔即使有错,也是受了奸佞小人的教唆,不是本意。”

    佟佳贵妃笑着:“皇祖母所言极是,荣姐姐是善良可人儿,瞧着三阿哥一脸的书卷气,还不知晓吗?”

    “求皇上成全。”岚音再次叩拜。

    玄烨何尝不知岚音的一片苦心,一次次求得的恩宠,都是为了旁人,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他。如此娇柔懂事的纤妍女子,他怎能不爱,怎能不宠?

    “朕从未降罪于永寿宫,荣嫔依旧是朕的嫔妃,依旧是三阿哥的额娘,爱妃们所言,朕真是糊涂。”玄烨打着太极。

    岚音掩口而笑:“臣妾知错,都是臣妾多嘴,扰了皇上的好兴致。”

    “哈哈。”玄烨爽朗开心的转身入席。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诡计,在谈笑风生中吹散。几人欢喜几人忧愁,都是道不尽的哀怨。紫禁城内又掀起了轩然风波。

    重阳节深夜,玄烨留宿在长春宫,两人同枕而眠,如胶似漆。这一夜的风波深深刻在每位嫔妃的心中,所有的仇恨都记在了岚音头上。宫中私下传着,良贵人狐媚皇上,居心叵测。宫中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的雪飘落而至,迎着红墙萧瑟的黄绿之色,起了忽如一夜春风来的意境。

    长春宫内的岚音望着漫天飘舞的皑皑白雪,想起了去年初冬的情景。也是这样的冬雪,寒而不冷,她与玉珠、春喜、念心几人一起围着火炉烤着红薯。春喜嘴馋,私藏了一个红薯,半夜去偷偷扒火盆时,发觉红薯已化成木炭,为此春喜愤恨不已,睡梦中还在咬牙切齿的念叨,弄得众人哄堂大笑。从前的日子磕磕绊绊,倒也乐在逍遥,哪有今日的累赘痛心?听落霜说,浣衣局中的玉珠得了痨病,整日痛咳,快不行了,怕是熬不过元旦节。春喜惨死在宗人府,只剩下她和念心独活。不知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念心如何了?她的身子越发重,总是感觉特别疲惫。

    玄烨自从重阳佳节之后,几乎日日宿于长春宫,两人只是静静相拥,默默以对,如寻常百姓夫妻般淡然。太皇太后没有过问,还赏赐了很多细软和补品。

    重阳节后,玄烨虽然没有亲临永寿宫,却下了口谕,以三阿哥年幼为名,将其接回永寿宫抚养,待到六岁之后再送往阿哥所,赏赐的贡品源源不断地送往永寿宫,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永寿宫依旧是东西六宫中最为荣耀的宫殿,荣嫔日夜理佛,很少过问宫中之事。

    岚音的内心极其不安,总感觉头顶悬着一把剑。

    落霜跺着绫子鞋上的雪花,匆忙进来:“主子,太子与大阿哥不知因何事,大打出手。皇上责罚大阿哥跪在奉先殿思过,太子卧床不起。”

    “怎么会如此?”岚音站立。

    “不知道呀,大阿哥也挂了彩,雪地里寒气重,大阿哥又无比的倔强,死活不肯认错,一直跪在殿前,惠嫔娘娘哭哭啼啼地要去慈宁宫找太皇太后求情,被通嫔娘娘拦下。”落霜细细禀告,“太子脸上挂了彩,身子多处淤青,太医们已经看过,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筋骨未损。”

    “带我去瞧瞧。”岚音话落,铜盆中烧得正旺的红箩炭,嘣的一声,吓了她心中一惊。

    “主子,外面湿滑,小心皇子啊。”曹嬷嬷心疼,“还是别出去了。”

    “天不寒,还未成冰。”岚音笑道,“身子还没那么金贵。”她清楚地记得,额娘怀着弟弟的前几日还在拼力干活。

    “主子的身子金贵着呢,这是皇上说的。”自从岚音有了身子之后,这句金贵的语,落霜讲了千百遍,只能搬出皇上。

    “你们都是太在乎我。”岚音满脸笑意。

    “奴婢去拿斗篷。”落霜犟不过她。

    “让小安子同去。”曹嬷嬷不放心。

    一炷香的功夫,小安子在前面带路,岚音在落霜的搀扶下,踩着薄薄的清雪,走在去往毓庆宫的路上。纷扬的雪花,柔细而美,美而不藻,银装素裹着世间万物,别有一番情致,雪地上一串串浅浅的脚印儿。

    岚音刚踏进宫门,便只听到里面跌碎物件的声响,太子正在大发雷霆,气得红红发胀的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头发凌乱,显然是受了欺负和委屈。

    “哎呦,太子爷啊,大阿哥被罚跪在奉先殿前,您再去,岂不是惹皇上气恼,自讨苦吗?”崔公公苦口婆心地劝慰。

    “不行,我才不怕皇阿哥责罚,大阿哥使诈,布库不背后出手,我定会摔倒他。”太子不服气。

    “能,能,太子神勇。”崔公公随声附和。

    “太子好大的口气啊。”岚音笑意盈盈地走了进去。

    “良贵人吉祥。”崔公公跪落在地。

    “给良贵人请安。”太子脸上带伤,却依然神采飞扬。

    “还疼不疼?”岚音坐在太子床榻前,“崔公公去找几个煮熟的热鸡蛋来。”

    “是。”崔公公松了口气,良贵人来,太子的伤便好了大半。

    “疼吗?”岚音又一次问。

    “不疼,男子汉大丈夫,不怕疼。”太子大声。

    “你才几岁,还想着大丈夫,难道想娶太子妃了?”

    “不是,不是。”太子着急地摇头。惹得岚音抿口而笑,到底是孩子,禁不住玩笑。太子不敢出声,闭着眼睛装睡。岚音接过崔公公找来的熟鸡蛋,包裹着棉巾,慢慢在他青紫的脸上滚动。

    “你为什么和大阿哥打架?”岚音不经意地问,太子无语。

    岚音觉得蹊跷,仔细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说,我去问皇上。”

    “良贵人千万不要去问皇阿玛啊。”太子恳求,“大阿哥讲良贵人的坏话,我听不惯,上前与他理论,他更出言不逊,甚至口出污秽,我气愤不过,才与他争吵起来。”

    岚音心疼:“既然是争吵,怎么又大打出手了?”

    “我和大阿哥争吵不绝,便约布库一决高低,结果他暗中使诈,我气愤不过,便,便与他厮打起来。”太子低着头。

    “那皇上如何说?”岚音忧心忡忡。

    “皇阿玛听后气愤不已,摔了龙案上的水晶笔筒。”太子心有余悸,“皇阿玛心疼良贵人,怒声训斥大阿哥,又见我脸上的伤,便罚大阿哥去奉先殿思过,让他总是以长自居,奚落我,这次便是教训。”

    岚音苦笑:“你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了,对大阿哥还是教训?依我看,对你也是教训,也应该罚你去奉先殿思过。”

    “哈哈,大阿哥愚笨,皇阿玛让他认错,他不肯。”太子嘲弄,“皇阿玛更加愤怒,还打了大阿哥一个耳光。”

    岚音蹙眉,一边被玄烨的真心打动,一边也想到了与钟粹宫惠嫔之间的隔阂:“大阿哥是大阿哥,你是你,皮肉之苦要自己受着,下次千万不要如此。”

    太子望着四周,语调极低:“打人不打脸,他打我的几处都在明处,而我打他都在暗处,他也比我好不了?”

    岚音没想到年幼的太子竟然藏了这么阴险的心思,她轻柔地滚动着鸡蛋,平淡无语。

    太子黑黝黝的眼神偷瞄着岚音:“良贵人?”

    岚音板着脸:“太子是东宫储君,怎能如此意气用事,下次不要因我的事情与旁人争执。”

    “为何?”太子着急,毓庆宫与长春宫走的极近,紫禁城中每个人都知晓。

    岚音慈爱地抚着他的额头:“承蒙上天垂爱,我与孝诚皇后相像,与太子投缘,但毕竟长序有别,旁人皆会认为我俯仰东宫,待太子渐渐长大,开枝散叶,我又怎能总来毓庆宫,避嫌还是好的,不要辱没太子的清名。”她掏心窝子的话,却令太子心生疑虑。

    “太子?”

    “良贵人是害怕皇阿玛不高兴?”太子的眼神深邃不明。

    岚音愣神,她哪里真正了解太子。身为储君,东宫太子年纪虽小,但自幼长在宫中,皇额娘去的早,赫舍里家护的紧,从小便养成疑心的性子,对所有人都存着戒心。

    太子耍起小性子,想起叔公的话,不要依赖良贵人,而且要防备良贵人,人心会变的。他盯着岚音高高隆起的肚子,眼中充满迟疑,良贵人真的会变吗?他久而不语,远远超过六岁聪灵孩童的深沉,这便是后宫中出生、日益成长的皇子,这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太子,将来的一国之君,背后无限凄凉和血泪。

    岚音默默地又捡起一只热乎乎的熟鸡蛋,包裹好棉巾,轻轻地滚在太子的眼边:“太子勿要多心多想,我都是为太子着想,怎能害怕皇上生气?皇上是圣主明君,又疼爱太子,怎能舍得责罚?”她的话语,太子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良贵人蒙诚盛宠,皇阿玛不舍得责罚,身为太子又能如何?他的内心微妙着起着变化。

    岚音见太子仍然低着头,少了往日的明朗,便沉着脸色,略为责问的讲道,“太子不要胡思乱想,我与太子同心同难,以后稍稍注意就是,男子汉大丈夫何来忧虑?”

    太子应着岚音真挚的眼神,深色的双眸转而变浅,融化了脸上的冰冻,笑道:“我就是要与良贵人同心,谁要是敢说良贵人的坏话,便是与我毓庆宫过不去。”

    “好,好,好。”岚音摇头,“我的太子爷,真是怕了你。”太子一副执着的神色,威严十足。

    岚音转而坚定而语:“你我母子的情意,天地可鉴。但今后勿要再胡闹,太子是一国储君,总是吵闹,成何体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又何必在意人家说什么?日久见人心,谣言祸语定会不攻自破。”

    太子反驳:“古人的话,在宫中行不通,宫中是三人成虎,日子久了,便成了真的,谣言便是真言,会被有心之人染黑。谣言多了,要止住谣言,哪怕是用人的性命,还是用新的谣言。必须将谣言止住,否则待它变成真言的那日,就悔不当初了。”

    岚音忽然觉得眼前的太子非常陌生,甚至有些可怕,有这样心思的储君,登基之后,应该是何等的多疑多心?

    崔公公慌乱地使着眼色阻止着太子,太子无助地闭上双眼,难道又错了?太傅教授的古人圣子之言,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才是正道沧桑?什么才是黄泉末路?真假好坏,虚伪狂妄,他的心中装着太多的疑惑。

    岚音关切地抚慰:“太子所言也并非不对,只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少些偏执,都是好的。”

    “良贵人放心,奴才会更加仔细。”崔公公卑微地回答。

    “好了,莫要多疑多心,过几日,我再来探望你。”岚音微笑地看着偎在床榻上的太子。

    “多谢良贵人。”太子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多了几分阴唳之气。

    回宫路上,岚音忧伤。

    “真是枉费了主子的一片真心,太子竟对主子不敬。”小安子愤愤。

    “太子年幼,他是为了我才出手与大阿哥打架,此事因我而起,怪不得他,惠嫔和通嫔恨透了我。”岚音淡淡地说,“我也担心大阿哥的身子,毕竟也只有八岁。”

    落霜摇头:“大阿哥从小骄纵,仗着是皇长子,为所欲为,在五岁时,活活用滚烫的热水烫死了一名小太监,当时皇上忙于朝廷之事,未多加严律,此事便不了了之。别看着大阿哥才八岁,惠嫔娘娘已经开始张罗福晋之事,估计过了几年便要安排通房婢女,势必要大阿哥为皇上生下长孙。”

    岚音惊愕,红茴香一事,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意图已经明朗,纳兰一族早晚会根除,月盈则亏的道理,纳兰满门的翰林怎能不知?都是被欲望蒙蔽了双眼。

    前方探路的小安子却独自打着如意算盘,如若大阿哥与太子常此争斗下去,势必两败俱伤,那主子和腹中的皇子岂不是坐享渔翁之利?他继续讲道:“惠嫔娘娘为大阿哥铺路,赫舍里家估计也定好了太子妃的人选。”

    落霜斥责:“多嘴。”

    岚音浅笑:“你倒是通透。”

    小安子献媚:“主子息怒,落霜姑姑息怒,奴才逾越。”

    三人艰难地前行,雪花越下越大,掩盖了来时的脚印。空旷的雪地上,吹起阵阵寒风,岚音的心也如这天气阴冷消沉,她抚着还有不足三月便要出生的孩子,充满忧虑,她要许他一世安宁,远离尘嚣。三人刚回到长春宫中,曹嬷嬷便兴冲冲地说起喜事。

    宫外传来裕亲王的侧福晋瓜尔佳氏妒火冲天,宁愿一死,也不愿接受皇上赐婚落霜为侧福晋。裕亲王后院起火,鸡飞狗跳,好不热闹,裕亲王无法,只能上报皇上,愿取消婚约。皇上顺手推舟,取消了落霜与裕亲王的赐婚,并另行责打了侧福晋瓜尔佳氏十个大板,以示警戒,瓜尔佳氏由此得了妒妇的恶名。落霜也被世人嘲弄,福浅命薄,无缘嫁入王府。

    “太好了。”落霜脱口而出。

    “让瓜尔佳氏费心了,愿裕亲王能真心待她。”岚音想起重阳节前,在皇考宁悫妃的宫中见到温婉可人的瓜尔佳氏时的情景,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好消息,瓜尔佳氏果然是当家的好手。

    “听闻裕亲王府的几位福晋,个个秉性柔淑,真是所言不虚。”落霜欣喜。

    “是啊。”岚音从瓜尔佳氏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娥皇女英的影子,这才配得上裕亲王温润君子的美称。

    长春宫中风平浪静,所有人都期待着小皇子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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