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乐阅读 > 康雍秘史之良妃 > 第十五章、蛾贪银烛那知死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乐阅读] https://www.ledu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庭院深深,朱红金瓦在莹洁的月光下发出凄美的光。西路的长春宫一片漆黑,储秀宫却是烛影摇红,一片喜色。

    “回娘娘,今晚皇上谁的牌子也没有翻,独自安歇在乾清宫。”略显老气的青梅从外而入。

    “这样也好,都能睡个安稳觉。”温僖贵妃舒展柳眉。

    “宫中好久没有如此安宁了。”清秀的宜妃未着粉黛。

    温僖贵妃眯着丹凤双眸:“今日真是痛快。慈宁宫如何了?”她放下手中的薄玉片。

    “良贵人自从抬进慈宁宫,一直昏睡不醒,伤了母宫,现在孽种保不住,性命也难保。”宜妃的贴身宫女含翠禀告。

    “良贵人本就是死罪,如此死去,倒是便宜她,只是不知太皇太后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竟然将晦气人弄到慈宁宫,莫非要刻意袒护?”宜妃的眼中划过不满。

    “此事后宫众所周知,即使贱蹄子死里逃生,也的终老后宫,太皇太后何必多此一举?”温僖贵妃责怪。

    “可不是嘛,太皇太后真是有好生之德,竟然着人救治贱蹄子,那等淫乱宫闱的贱蹄子,留在宫中一日便脏了紫禁城,留在世间一日便脏了各宫的娘娘。”青梅咬牙切齿,幽闭之仇,终于得以雪耻。

    “你们这两个小蹄子真是胆大妄为,竟然如此谈论主子,别忘了她依然是长春宫的良贵人。”素颜的宜妃美艳动人,责备的话语饱含喜气和宽容。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含翠轻轻捶打着她的后背,“奴婢们实在看不过去,才多嘴了几句,良贵人品行低贱,暗结珠胎,是给咱们这些包衣出身的人蒙羞,更何况是金尊玉贵的娘娘。”

    “是啊,提及贱蹄子,恐是污了娘娘的耳朵。”青梅极尽奉承。

    “哈哈,这对小蹄子,闷葫芦长个好嘴儿。”温僖贵妃的丹凤双眸尽是笑意。

    宜妃摸着金鞘:“咱们这些满家的格格是大清的基石,大清的根脉,皇上自然是清楚的,贱蹄子只是基石上一抹青苔,皇上好奇踩几脚,她便以为自己也是基石了,真是贻笑大方。”

    “宜姐姐真是聪慧,青苔与基石,比喻的恰当巧妙。”温僖贵妃展眉笑语,“咱们的皇上还真是狠心,那重重的一推,呦呦。本宫看的真真切切,贱蹄子满眼悲伤,孽种便没了。”

    “贱蹄子所为,千古不容,纵然皇上再宠爱她,也断然不能接受红杏出墙,她又妄想混淆皇家血脉,皇上当然与她恨断义绝。”宜妃笑意盈盈。

    “只可惜落霜还活着。”温僖贵妃恨恨。

    “她们主仆连心,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哪能逃脱?不死最好,到时候也让咱们再出口恶气。”

    “本宫一定饶不了她。”温僖贵妃紧握粉拳,“本宫未曾出宫,不知贱蹄子腹中……”

    宜妃会意地摇头:“老太医和太子的证词可是真真儿。”

    “奇怪就在这里。”温僖贵妃缓缓讲道,“佟佳氏果然厉害,此计谋天衣无缝,更有人宁愿失去性命也愿意为之卖命。”

    宜妃压低声音:“据闻当年同是佟佳氏的孝康章皇后也是用足了手段才有孕在身,生下当今的皇上,更是害得皇考淑惠太妃一生无子,要不然为何皇太后一直对皇贵妃若近若离?”

    “此话当真?”温僖贵妃喜悦。

    “过去多年,当年的详情也不得而知,但无风不起浪,皇太后常年礼佛,照料卧床的皇考淑惠太妃,也从未允许皇贵妃唤一句母后啊?”宜妃应答。

    “是呀。”温僖贵妃醍醐灌顶,佟佳皇贵妃同皇上唤太皇太后为皇祖母,却从未唤皇太后为母后,皇太后对佟佳皇贵妃的确是态度冷淡。她端起黄瓷茶盏,“甚得本宫的心。”

    “温妹妹的意思是?”宜妃不解。

    “宜姐姐真是糊涂了,皇贵妃为何能傲立后宫,无非是仰仗太皇太后的赏识,可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皇太后早晚会统领后宫,皇上又极为仁孝,咱们若是得了皇太后之心,再多生几位皇子依仗,还怕她皇贵妃压制吗?风水轮流转,她们佟佳氏、赫舍里氏占了先机,欠我钮钴禄氏的物件儿,本宫早晚会悉数夺回来。”温僖贵妃的眼中尽是毒辣和不甘。

    宜妃低语:“还是温妹妹看得通透。”

    “今日皇贵妃的计谋,宜姐姐还看不到吗?”温僖贵妃放下手中的茶盏,“步步紧逼,环环相扣,狠绝无情,今日是用在贱蹄子身上,来日若她们姐妹受宠,你我的日子岂能好过?”

    宜妃微微点头:“佟佳月儿温婉贤淑,聪慧柔和,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有小家碧玉的灵秀,皇上势必喜爱。”

    “皇贵妃出手如此狠绝,拔掉良贵人和德妃两根碍眼的钉子,无非是为佟佳月儿扫清道路。”温僖贵妃面带悲伤,“如若亲姐健在,哪里由得她横行霸道?”

    “温妹妹莫要伤心,咱们姐妹联手,会谋得大计,笑到最后。”宜妃安慰,“承乾宫的风水不好,当年端敬皇后所生皇子早殇于此,佟佳氏家的格格们也生不出皇子来,抢来的皇子亲娘不疼,后娘到底隔了层肚皮,不足为惧。”

    “先看看皇上如何处置贱蹄子吧,待完结后,再想办法除掉八阿哥。”温僖贵妃欢愉,“本宫发发善心,待贱蹄子死后,让她们母子在九泉之下团聚。”

    “钟翠宫那边?”宜妃试探,“惠妃的意思是要将八阿哥据为己有。”

    “通房丫鬟总是看不清事实,抱来的孩子哪能与之同心同德,待他日皇上思念贱蹄子,她便是白白辛苦一场。”温僖贵妃不屑。

    “温妹妹所言极是,惠妃以为住进钟翠宫的便是太子,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宜妃讥笑。

    “钟翠宫的太子是前朝太子,除非她想忤逆谋反。”温僖贵妃一语道破。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纳兰一族总是痴心妄想,通嫔已经是不能生蛋的鸡,惠妃唯一仰仗的大阿哥如今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宜妃说道,“他在东巡之路锋芒毕露,压制太子。”

    “惠妃暗地里灌输立长的祖制,大阿哥年少气盛,哪能服气?”温僖贵妃抿嘴偷笑。

    “只怪五阿哥年幼,早日长大,学得贤能,也好入皇上的眼啊。”宜妃连声叹息。

    “皇上正是气盛之时,宜姐姐莫要操之过急。”温僖贵妃贴耳,“灵隐寺的高僧说过,皇上有百年之运,咱们有的是机会。”

    “真有此事?”宜妃脸色微变,却很快平稳。

    “千真万确。”温僖贵妃眼中透过精明,“今日的太子与往日不同,一场东巡下来,风向变了。”

    “今日太子一语可是淋漓痛快,彻底将贱蹄子打入深渊,让贱蹄子攀高枝儿,攀的越高,跌的越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宜妃得意洋洋,“只是太子却是更难对付的主子。”

    “自会有人替咱们收拾,咱们静等便可。”温僖贵妃低垂着头,“只可惜本宫一直无子。如若滑胎的皇子还活着,也如同八阿哥一般大了。本宫的皇子没了,贱蹄子却接连有孕在身,这回便让她也尝尝失子的痛苦。”

    “不但是失子,还是丢命呢。”宜妃骄狂。储秀宫内接连传出欢声笑语,悦耳动听。

    慈宁宫逐渐沉寂,浓重的梵香弥漫四周,增添着浓浓的悲伤。

    “格格,能不能熬得过去,要看良贵人的命了。”苏麻嬷嬷哀声叹气。

    “哀家对不住姑姑,对不住温庄公主。”太皇太后低泣伤感。

    “格格,所有的一切都是冥冥注定,莫要熬坏身子啊。”苏麻嬷嬷劝慰。

    “太医们怎么讲?”太皇太后追问。

    “良贵人血亏的厉害,又一心求死,实为凶险。”苏麻嬷嬷痛心。

    “今日之事,哀家也是疏忽。”太皇太后自责,“证据确凿,又有太子的口证,皇上也毫无办法。”她默默地望着袅袅升起的香气,眉头紧闭。

    “格格可有打算?”苏麻嬷嬷问。

    “哀家还是最担心皇上。”太皇太后极为了解她的皇孙,看似云淡风轻近午天,实则却是愁云惨淡万里凝。他对良贵人用情极深,恐怕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格格,如若是良贵人这般去了,那八阿哥?”苏麻嬷嬷担忧,后宫的皇子,有亲额娘护着,都难成活,没有额娘,又身负耻辱?

    太皇太后沉思:“良贵人若真的撒手人寰,八阿哥交由皇太后抚养。”

    “格格为何不将八阿哥养与身边呢?”苏麻嬷嬷不解。

    “皇太后与皇贵妃素有隔阂,皇上又仁孝,皇贵妃势必不敢动她,后宫嫔妃也会有所顾忌,皇太后身子康健,还能多活几十载,八阿哥才能保一世安宁。”太皇太后盯着脚上的凤舞九天,“哀家年事已高,过了今日,还不知明日是否能穿上着这双凤靴。”

    “格格。”苏麻嬷嬷跪地不起,“格格一生困苦,处处为他人着想,老天眷顾,定能长命百岁。”

    “千岁、百岁,都是些解人心宽的吉祥话儿。生老病死,人间百态,哀家早已看开了。真的不想再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那般情景,才是最为凄凉。”

    “格格,如若良贵人熬过此劫,又当如何?”苏麻嬷嬷心乱。

    “物件儿拿到了吗?”太皇太后严肃。

    “拿到了,正如格格的猜测。”苏麻嬷嬷点头。

    “入关前,后宫嫔妃争斗都是明晃晃、血琳琳的刀刃儿,如今东西六宫的争斗却是暗藏不露的陷阱,陷阱里是备好淬了毒的利剑,更胜前朝啊。”太皇太后捶胸,“皇上即使能指点江山,指挥千军万马,纵然是千古明君,却依旧被枕边人蒙蔽算计,防不胜防。”

    “帝王亦有无奈,后宫便是朝廷,即使知晓,又能如何?”苏麻嬷嬷淡语,“皇上知晓真相,又能将太子和皇贵妃如何?也只能委屈良贵人。”

    “让哀家好好想一想。”太皇太后闭上浑浊的双眸,忧心忡忡。

    “此事已经人尽皆知,即使格格为良贵人正名,保其性命。恐怕良贵人的路,也不平坦。”苏麻嬷嬷怜惜,“可怜那玲珑剔透的人儿,吟唱歌谣的嗓音与当年温庄公主极像,奴婢险些在宴席上失态。”

    “是呀,正是那歌谣,让哀家羞愧万分,如梦初醒,救下良贵人。”太皇太后回应,“哀家只怕皇上的心路更不平坦,毕竟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骨肉,还好良贵人还不知晓身世,否则她会恨死皇上和哀家。”

    太皇太后迷茫自语:“当年哀家要痛心杀她,如今又要决心救她,哀家越老,越没了主意,失去了主心骨儿。”

    “格格哪里是没了主意,格格是经历过太多的苦难,看多了悲欢离合,才会不忍心。”苏麻嬷嬷是最懂得太皇太后的人,几十年的主仆情谊,胜过骨肉血亲。

    “方才你说良贵人一心求死?”太皇太后猛问。

    “是呀,太医讲良贵人是自己不愿独活,已经用老山参吊气,恐怕是挺不了几日,落霜那丫头已经哭晕过几次。”苏麻嬷嬷欲言又止,“是不是请皇上过来瞧瞧。”

    “不,千万不能让皇上来,只怕良贵人最不想见的便是皇上。”太皇太后缓缓移动着手中的佛珠,“让月儿去钟翠宫,抱八阿哥过来,记住不能透露良贵人的半点讯息。”

    “是,奴婢这便去吩咐。”苏麻嬷嬷喜悦。不多时,她脸色忧虑地走进佛堂:“格格,那个与良贵人走得极近的林太医一直与落霜守在床榻前,寸步不离,不肯离去。”

    太皇太后挑眉低沉:“竟有此事?”

    苏麻嬷嬷点头回应:“的确如此,林太医对良贵人的情谊是不言而喻。”

    太皇太后独自叹息:“又是虐缘。”

    “格格,前几日从皇考宁悫太妃那里传来消息,裕亲王虽然办差在外,但时常有口信传入宫内,劳烦宁悫太妃关照良贵人。”苏麻嬷嬷倒着热腾腾的白玉奶茶。

    “裕亲王知晓良贵人的身世,依然执迷不悟,这是温庄公主在责怪哀家,责怪太宗。”太皇太后缓语,“温庄公主痛恨大清啊。”

    “良贵人若活,寻个时机找一适宜的女子与林太医婚配。”太皇太后沉语,“让良贵人亲自赐婚,断其杂念。裕亲王秉性温和,恪守陈规,不会做出有损国体之事,便由他去吧。”

    “格格的办法甚好。”苏麻嬷嬷默默应道。

    “哀家能做的,都已经尽力,剩下的便是天意,佛主保佑吧。”太皇太后缓缓站立,迎着摩挲的烛影,“带上物件儿,摆驾长春宫,随哀家去探望皇上。”

    “长春宫?”苏麻嬷嬷迟疑,皇上今日独自宿在乾清宫。

    “皇上此刻定是在长春宫触景生情,独自伤感。”太皇太后笃定。

    苏麻嬷嬷恍然大悟,眸光转为暗淡,天意果然弄人,总是将有情之人,无情拆分,用错过、误解、仇恨所有交织在一起的情感,去浇灌那朵永远也不会盛开的情花,可悲的是所有人都知晓坚持执着是徒劳无果,只有苦恋中的两人,却依然各自煎熬,等待花开重楼的那一日。只可惜双鬓染霜、人鬼殊途时早已物是人非,最后徒留伤感和遗憾,满心伤疤。

    夜幕下群群神鸟飞过,明黄的步辇在墨色朱红的宫墙里一路急行。当太皇太后推开长春宫的屋门时,刚好望见玄烨纤长的身影独自在月光下伫立,清冷、孤寂、绝望的气息笼罩四周,令人疼惜。

    “皇上。”太皇太后轻声唤道。

    玄烨轻轻转身,惊讶地嘶哑回应:“皇祖母。”

    太皇太后拄着沉香龙杖:“既然皇上决心已下,又何必在这里独自伤感?”

    玄烨痛心:“皇祖母,她如何了?”宫宴上,他眼睁睁地看着昏死的岚儿被宫人抬走,他的心也随之而去。这几个时辰里,他的脑海中都是岚儿的一笑一颦,他想去派人去慈宁宫打听消息,心中的愤怒又陡然升起,在极度矛盾中,无魂的他在宫中游荡,再抬眼时,便来到长春宫。

    “她死了。”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

    “死了。”玄烨踉跄。

    “皇上。”苏麻嬷嬷急忙扶住他。

    “朕还没有封她为妃?”玄烨失态地大喊,窝在胸口的悲伤倾情而出,“朕要去见她,朕要去问问她为何骗朕,为何骗朕。”

    “皇上。”太皇太后喊道,“皇上对良贵人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玄烨跪倒:“皇祖母,她是孙儿的孽啊,是孙儿一生也无法逃脱的孽啊。”

    太皇太后闭上污浊的双眸:“都是孽缘,苏麻,给皇上看看,他做的好事。”

    苏麻嬷嬷恭敬地呈上黄釉瓷盘。玄烨望见盘中之物,龙颜失色,目瞪口呆。

    “这便是皇上的皇子!”太皇太后凌厉。

    玄烨惶恐地后退几步,龙袍上的海水江崖微微晃动,他颤动的指尖儿轻触盘中夹杂着血水的绒球,随即收回:“这是?”

    “这是良贵人腹中流下的皇子,哀家已经找过五位年迈的稳婆瞧过了,这胎只有二月,根本不足三月,宫宴上是奸人精心设下一场阴谋陷阱,颠倒黑白,意置于良贵人母子死地。如今奸人躲在暗处偷笑,是奸人蒙蔽了皇上和哀家,死去的老太医和毓庆宫的太子才是欺骗皇上之人,皇上的犹豫和质疑,害了良贵人的命,皇上的狠绝和无情,亲手扼杀了自己的皇子。”太皇太后心痛地敲打着龙杖,沥血疾语。

    玄烨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赤红的双眸紧盯着那团血色,发疯般狂语:“岚儿。”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皇上和良贵人之间的孽缘只能到此为止。”太皇太后厉声,胸怀悲色,“不论皇上到底如何对待良贵人,哀家还是很高兴。皇上一切皆以大局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哀家颇为欣慰。”

    “岚儿,岚儿。”玄烨的心中只有浓浓的悔意,耳边响起起岚儿涓涓细语,“世上万般事,在于你信不信,而不在于他真不真,既然皇上心中已有定论,又何必再问臣妾?”

    他为何没有信岚儿,他为何被愤怒蒙蔽双眼,他千遍万遍地问自己,是他亲手将她推倒在地,痛失皇子,痛失此生最爱。报应啊,他看着屋内熟悉的一切,仿似看到岚儿在烛光下安谧静坐,再望过去,却是空空无一人,皆是幻影梦境。若是死去的人,带着仇恨,活着的人,便要愧疚一生。

    微弱的红烛映着清晰的身影,习习凉风吹过,四周弥漫着熟悉的茉莉清香,双凤浅雕的梳子上缠绕着一缕秀发,佳人香魂何在?

    “不,朕不信,朕不信。”玄烨猛烈摇头,“皇祖母为何不在宫宴上阻止朕,阻止朕。”他不再是帝王,只是一位痛失最爱的寻常男子。

    “哀家也不知此计这般狠毒,又牵及太子,哀家也是始料未及。”太皇太后悲伤地望着血肉绒胎,“只能这样才能证明良贵人的清白,却也要了她的命啊,此法何其残忍,若传了出去,岂不让满朝文武笑话,让天下百姓寒心?这污浊之物只是让皇上知道,铁证如山的面前,依然是暗流汹涌,皆在于你信与不信。”

    “朕要夺去逆子的太子之位。”玄烨气愤。

    “住口。”太皇太后出口阻拦,“皇上是伤心过度,糊涂了吗?”

    “是皇贵妃?”玄烨眯着双眸,“老太医是母后当年的御用太医,一生追随母后,也追随佟佳氏,一切是皇贵妃所为,是她这妒女,害了岚儿,害了皇子。”

    “皇上到底要怎么做?”太皇太后痛心。

    “朕要将她打入冷宫。”玄烨一字一句。

    “胡闹。”太皇太后阻拦。

    “泱泱大清怎能用如此狠毒心肠的毒妇统领后宫?”玄烨握紧双拳。

    “皇上如何向你死去的母后交代?别忘了皇上也流着佟佳氏的血。”太皇太后句句紧逼。

    玄烨无奈地舒展铁拳,是啊,他也流着佟佳氏的血,那岚儿母子就这般白白死?他明知道恶人却无能为力,这把龙椅坐得真是无趣。

    “皇上从未想过为何会出现今日的结果?”太皇太后挑眉,“良贵人在后宫无任何依仗,又深得皇上盛宠,这都是大忌,哀家早便提醒过皇上,只是皇上骄狂自信,认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才酿成今日的祸事。皇上想想,从古自今,后宫之中哪有小事?秦始皇的母后用尽手段,才辗转回到秦国,母仪天下,汉高祖去世后也无力保护永巷心爱的戚夫人,唐太宗亦是如此,才让武氏窃取天下,他们哪一个不是名垂千古的帝王?”

    “朕治理天下运筹帷幄,却管不好小小的紫禁城。”玄烨狠绝道,“朕要为岚儿母子报仇。”

    “良贵人母子的仇人是皇上。”太皇太后语重,“难道皇上还看不透吗?是皇上的盛宠将良贵人置于染血的风口浪尖儿,又是皇上的质疑将良贵人。良贵人的命自始至终都握在皇上的手心里。哀家劝诫皇上放手,皇上不愿放弃,但皇上的爱恋让良贵人承受不起,疲惫不堪。皇上招之而来,呼之唤去的情谊,已经揉碎了一个柔弱女子的心啊,如若如此,倒不如不见,不如不爱。”

    她的撕裂了玄烨心中所有的念想儿,他带给岚儿只有无尽的痛苦,他无力地说:“朕是皇上,朕是皇上啊。”

    “皇上又错了,男女之情,两情相悦,哪里会高低贵贱之分,无情则不苦,有情才是苦不堪言。”太皇太后眼角的条条细纹,昭示沧桑。她见玄烨已经痛到极致,试探地问道:“如若良贵人活着,皇上想如此做?”

    “如若岚儿活着,朕好好待她,不会让她伤心流泪。”

    “人死留名,雁过留声,良贵人已不在,皇上该如何处理她的身后事?难道让八阿哥一辈子背负耻辱,长大成人?”太皇太后重语。

    “朕会为其正名,封妃。”玄烨的脸上挂着坚定的笑意,“朕会将皇贵妃和太子寻来,将后宫嫔妃寻来,让她们仔细看看朕冤死的皇子,以儆效尤,让她们知道,朕是大清的皇上,大清的皇上。”

    “好,不愧是哀家的好孙儿。”太皇太后赞赏。

    “人都不在了,朕即使做太多又有何用处?”玄烨喃喃自语。

    太皇太后转眸不明:“听闻安亲王的女儿云竹格格前不久生下一女,皇上赐予八阿哥成婚吧,先行递过生辰八字,待两人成年后再行大婚之礼,安亲王满门忠烈,宗室皇亲,八阿哥结下这门亲事,也是有了倚仗。后宫嫔妃刻意陷害良贵人,颠倒黑白,皇上赏罚分明,谅她们也不敢多言妄语。”

    玄烨惊讶抬头,他何其幸运,无论在危难之时,还是伤心之际,都是皇祖母陪在他身边,带领他冲破迷雾,攀到高处,一览纵山小。

    “皇上只要记住三件事,既然在危难时立下太子,永远不要废储,在后宫中不要独宠任何嫔妃,雨露均沾,才是万全之策。”太皇太后老泪众横,“更为重要的是莫要轻易动情,伤人伤己。”

    “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玄烨缓缓回答。

    佟佳月儿碎步走来,她浅浅一礼:“皇上万福金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焦急:“慈宁宫有事?”

    “恭喜太皇太后、恭喜皇上,良贵人已经苏醒,林太医诊过脉络,良贵人在鬼门关走一遭,算是捡回一条命来,真是大喜。”佟佳月儿心思聪慧,后宫上下皆在嘲笑谈论良贵人混淆皇子之事,但太皇太后的心意却是倾力救治,她身在太皇太后身边,自然泰然处之。

    玄烨喜出望外:“皇祖母,岚儿她?”

    “皇上这般冲出去,良贵人便真的死了。”太皇太后松了口气,“皇上莫要责怪哀家,哀家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救活良贵人,既然良贵人命不该绝,必有后福。皇上也应知道,良贵人最不想见的便是皇上。”

    是啊,岚儿狠绝了他,玄烨微微摇晃身子,“一切都依照皇祖母所言,岚儿活着便好,朕不去了。”翡帷珠帘摇摇欲坠,好似他跌落在地的心,满是伤痕。

    天上的薄云掩盖着弦月的光泽,漆黑的夜里,昭示着所有人躁动的哀怨。

    慈宁宫的偏殿寂静无声,落霜和怀抱八阿哥的曹嬷嬷守在孤灯前苦苦煎熬。

    “额娘。”床榻上昏迷的岚音浑身浸透汗水。

    “主子。”落霜嘶哑声音。

    岚音双目模糊:“我还活着?”

    落霜点头:“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太皇太后来看过主子,着主子好生养好身子。”

    岚音惨笑,昏睡中的梦好长啊,梦里开满洁白的木槿花,隐在花丛的八阿哥向她招手微笑,慧黠的眼神仿若天上的繁星。胤?,额娘对不住你,她的眼底流不出一滴泪滴。

    “主子,八阿哥在这里。”落霜拉着八阿哥的手。不足两岁的八阿哥懵懂的眼神望着满脸红紫的她。

    岚音温柔地看着八阿哥,瘦弱无力的手拂过他细腻的脸颊。八阿哥吓得痛哭。曹嬷嬷会意地将八阿哥抱出外室。

    四月未见,八阿哥出落这般高,竟与他生疏到这等田地,岚音痛苦。

    落霜安慰:“主子是冤枉的,太皇太后已经为主子伸冤。主子腹中流下的血肉胎儿,只有二月有余,那便是铁证。”

    “哈哈。”岚音发疯大笑,红肿的双颊划过一道道仇恨的泪珠,是腹中的孩儿救下了她。

    “主子,勿要大喜大悲。”落霜哭泣,“林太医费劲周折才将主子从鬼门关上救回,主子还有八阿哥,还有长春宫的亲人,还有察哈尔的部属,要坚强的撑下去。”

    岚音艰难地吐出:“我要让她们血债血偿。”

    “太皇太后着主子在慈宁宫安心养身,留得青山在才是根本。”落霜抹干脸上的泪痕。

    “我卫岚音再不会相信世间任何的情爱,再不愿见薄情之人。”

    “主子不可。”落霜低声劝阻,“主子若是想报仇,还要倚仗皇上,皇上对主子愧疚万分,主子何不顺水推舟?夺得玫冠,辅助八阿哥继承大位。”

    岚音觉得浑身无力,天生对立的两人,又何必惺惺相惜而错爱依偎,倒不如互相怨恨、兵戎相见来得痛快。

    落霜拿起热气儿的棉巾,轻轻擦拭着她红肿的双颊:“主子,太皇太后说,明日皇上命东西六宫的娘娘和太子给主子赔罪。”

    “让我好好想想。”岚音淡淡一语,内心波涛汹涌。

    次日申时,慈宁宫的侧殿挤满浑身素裹的妃嫔,太子更是垂头丧气,沉默不语。

    “良妹妹受苦,昨夜姐姐一夜未睡,为良妹妹念经祈福。”满脸悲色的宜妃掩面痛哭。

    “可不是嘛,良妹妹天资聪慧,受奸人所害,老太医真是可恨,罪有应得。”敏嫔假意奉迎。

    佟佳皇贵妃在众目睽睽之下,踱着方步,缓缓来到岚音床前:“良妹妹福泽护体,养好身子,会为皇上再养育皇子。”

    林太医的眼底满是悲伤,他知道岚音此生不孕的消息不会隐瞒太久,到那时,皇上又该如何对待她?

    床榻上的岚音见到三人满脸惊慌失措,弄得三人好生尴尬。

    温僖贵妃瞄着佟佳皇贵妃,没想到天衣无缝的事情竟然发生逆转?昨日深夜,皇上龙颜大怒,甚至痛摔金印,重语后宫嫔妃,谁若是再生事端,会在宫外盖一座寺院,送心怀不轨之人了断余生。并且扬言,世间最不缺的便是女子,三年选秀可以改成二年,八旗显贵、蒙古王公,会将品行柔顺的女子送进紫禁城。

    六宫之首的佟佳皇贵妃脸色极差,跪地不起,祈求皇上隆恩,要严加管束后宫。皇上还下了口谕,着惠妃和荣妃协助佟佳皇贵妃治理后宫,三宫鼎立结束了一宫独大。

    温僖贵妃望着岚音惶恐的神情,微微一笑:“良姐姐莫要慌乱,昨日真是冤枉良姐姐,今日特意来向良姐姐赔礼,还望良姐姐早日养好身子,给皇上多生几位小阿哥。”

    “是呀,是呀。”众人莺莺绿绿随声附和。

    哀婉动人的德妃更是痛哭流涕:“良妹妹受苦,良妹妹哪里是不祥之人,分明是七公主命薄,咱们姐妹都是苦命之人。”岚音想起昨日宫宴上那一个个张扬的面孔,心生寒意。

    “太子,没有话对良贵人说吗?”冷冽的声音从外传来,挺拔内敛的身影映在岚音眼底。

    脸色苍白的太子来到岚音面前,跪地行礼:“请良贵人恕罪,那日我昏迷出现幻觉,还请良贵人不要计较。”

    玄烨稳定着心神,温润地说道:“良贵人可好?”

    岚音刺耳地大叫,蜷缩在床角,浑身颤动。

    “主子。”落霜刻意大声,“主子莫怕,这里没有坏人,是皇上来看主子了。”

    “皇上?”岚音自语,“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我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落霜哭道:“昨夜太皇太后来时,主子已经能灌进汤药,奴婢一直贴身照料,谁知今日主子苏醒,认不出奴婢。”

    林太医拱手:“启禀皇上,良贵人受尽屈辱,悲恸万分,昨夜险些灯尽油枯,如今虽苏醒,却是心神俱损、惊魂不定,这是失魂的症状。”

    “失魂?”玄烨压抑着懊悔,望向可怜楚楚的岚音。

    岚音却在念念不忘那首两人初见时的诗词:“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岚儿,朕是皇上,你是朕的良贵人。”玄烨温柔。

    “皇上?”岚音依旧茫然。

    落霜泪流满面:“主子,奴婢是落霜啊,主子是长春宫的良贵人,是皇上的嫔妃啊。”

    岚音触动玄烨伸出的手掌,双眸清澈:“我是谁?”

    玄烨紧紧握住她暗香的柔荑:“你是朕的良贵人。”这一刻玄烨竟然窃喜,岚儿失魂去也好,忘却忧伤,忘记仇恨,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他将岚音搂在怀里:“对,你是朕的良贵人。”

    他转向各宫的嫔妃:“此事到此为止,如若有人妄自再议,朕会将其送出宫去,革旗查办。”

    “臣妾谨遵皇上嘱托。”众人莺声流转。

    岚音内心失落,的确又是不了了之,她在宫中若不能活,只能枉死。

    玄烨轻柔拂过她的乱发:“奸人已死,良贵人受辱,朕也失责,宫中人人皆传良贵人出身低贱,八阿哥虽为皇子,饱受质疑,特将云竹格格之女赏赐给八阿哥为嫡福晋,开牙建府时再行完婚。”

    屋内顿时沉寂,岚音不知云竹格格为何人,只是静静依偎在玄烨怀中,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落霜和林太医心中震撼,皇上此举令八阿哥如虎添翼。

    “奴婢替主子谢皇上恩典。”落霜跪落在地。

    荣妃眯着凤眸,将红艳的指甲掩在素帕,拿着腔调:“恭喜宜妹妹,此乃喜事。”世人皆知,安庆王府的云竹格格嫁给的额驸为郭络罗氏,是宜妃同族的远亲。

    宜妃内心愤怒,强颜欢笑:“八阿哥俊逸卓绝,亲上加亲为大喜,多谢皇上恩典。”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