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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树下面，三个男人面对面站着，气氛沉闷而诡异。她看见赫连韦真神色尴尬，朝她这边瞥了一眼，好像在暗示她别动。另外两人，一人站在树荫里，一人背对她，她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但两人的气场，都有些吓人。
“二位皇兄，别来无恙？”赫连永煦率先打破沉默，“算起来我们有大半年没见面。本来我想给你们带些南朝特产。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多是些战利品。不过最近战事紧张，我来的急，轻装简行就没带多少东西，只能下次了。”
“无妨。你的心意为兄心领。”赫连明睿冷淡地答。
与他这位兴致盎然的四弟相比，他不愠不火的态度，显得非常扫兴。苏芷继续听他们寒暄。每次都是赫连永煦挑起话题，然后赫连明睿用短短几个字终结对话。
就好像在烧得正旺的炉火上面，泼一盆冰水。
苏芷都替赫连永煦感到尴尬。
三个男人又尬聊几句天气渐热、蚊子有点多和亲戚很烦，赫连永煦终于放过两位哥哥，朝佛堂走来。他目力极佳，一眼就抓住了藏在门背后的苏芷。
“小蛾子，原来你躲在这里！害我找了老半天。”他开心地笑，露出白牙。然后一把抓住她手腕，将她往外拉。
“呃，殿下万安。”苏芷匆匆行了礼，看向赫连明睿。见人冰雕似的站在树下，好像对她的言行无动于衷，头不曾偏转半分。她忽而有些莫名的不爽，故意大声对赫连永煦道，“殿下，宴会快开始了，我们快去吧！”
“好啊。”赫连永煦拉着她往院外走，似漫不经心地问，“对了，月姬跑哪里去了？”
苏芷怔了一秒，想起月姬对那身衣服的奇怪举动，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撒了个谎，“月姬姐姐说有些胸闷，一个人去那边的湖散心去。”
她祈祷着别再追问。幸好，赫连永煦对月姬的去向不是很上心，得到答案立刻把人抛之脑后，和苏芷聊起昨夜的五子棋来。
二人热火朝天议论棋的下法，走到树下，苏芷被赫连明睿拦住。她抬头看见他冰冷而美丽的眸子，一时竟迈不开脚步。
心很快跳了几下。也不知是生气还是被蛊惑。
但心底有那么一丝窃喜，她分明感受到了。
虽然她打心眼里不想再和他纠缠不清，刚才还对他说出那种绝情的话，可一旦他作出在乎她的姿态，她心中就会升起一阵激流。
赫连永煦发觉苏芷站住了，回头看见这二人对峙。他似察觉了什么，眉心不明显地皱了皱，笑道，“怎么了？皇兄要随我们一起去吗？”
“对啊，太子殿下要跟我们一起去吗？”苏芷回过神来，赶紧接话，缓解尴尬。
“四弟对本宫的司玺很感兴趣？”赫连明睿平淡地问道。他不看别人，只看着苏芷。
什么时候他的女人和他的四弟，成了“我们”？
之前她拉着他说“我们”的时候，他感受过强烈的喜悦。他曾以为这个词意味着，他被她接纳，被她信赖，与她有了不能分割的联结。但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她对谁都能轻松说出这个词。
他竭力克制住情绪。但目光依旧阴冷刺骨，让她汗毛直竖。
赫连永煦将一切看入眼中。他眸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旋即朗声笑道：
“皇兄误会。我与婉婉是旧识，有些交情。”
“对，我们是旧识。”苏芷接道。苏婉婉和赫连永煦那层微妙的关系，让她在同时面对这两个男人的时候，非常尴尬。
她从赫连永煦手中小心挣脱，往后退几步，同时和这两人保持着距离。
她只想立刻脱身。
赫连明睿目不转睛看着她，眸色更深，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她往旁边绕开，他倒也没拦。
苏芷松了口气，跟在赫连永煦身后走出院门。她感到身后总有一束冰冷的目光看向她。她有些不自在，又莫名地想回头。但她最终忍住，大步离开某人的视线。
最尴尬的人是赫连韦真。他从这三人莫测的表情里觉出些味儿来，颇为惊奇，更有些无奈。
这个苏婉婉，为何连四弟也对她……？
……
宁庆宫，慈安殿。
殿内灯火通明，暖色彩灯如同霞光般闪耀，天边浓重的晚霞也相形见绌。
宫人们进进出出，一面上菜，一面迎宾。乐班在大殿两侧做好，轻柔又庄重的乐声，掩盖在人群的喧哗之后。
大殿北墙之下是三个主座，富丽堂皇，陈设也最为丰富，看来是帝后与太后的座位。主座后有几张小几，五位后妃在那儿闲聊。苏芷看到了淑妃，还有皇帝最近的新宠蒋婕妤。其他三位她不认识，看淑妃对她们态度恭敬，地位应该不低。
苏芷晓得皇帝后宫人数不少，后妃少说有三十好几，却只能来这么几位。看来今天的宴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出席的。
赫连永煦朝那几位妃子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带着苏芷朝侧面走去。
大殿两侧，整齐列好了矮案与座垫。已有不少人落座，闲聊之际捻起案上果脯甜糕。每个人的动作都矜持，吃的东西也很少。
这种宴会主要目的是社交，很少有人在此大快朵颐。对尊贵的皇家贵胄来讲，一顿饭吃得太多太急，是有损身份的事。绝大多数人在赴宴之前，便用过果腹之餐。来此吃东西，不过是为了打发闲聊时无话可说的局面。
赫连永煦在主座右侧第二个案几停下。
苏芷看到靠前的案几都空着。这种宴会，座次应该是有严格的尊卑之分。左边最前那两个，她猜得没错的话，应该分别属于太子、楚王。这二人是朝堂之上仅次于皇帝的存在。
赫连明睿不坐在自己这一侧，她略感安心。
很快，有宫人过来行礼，跪地为晋王铺设座位。宫人本来要铺两个垫子，抬头看了看苏芷，手上动作有些迟疑。按理说有女眷的王爷，都要带一名女眷出席，晋王身边的这位应该就是。但她身穿宫人服装，看着就像伺膳的丫鬟。
这垫子，铺是不铺？
没等她想明白，晋王便挥手让她下去。
宫人赶紧躬身离开，又好奇地回望一眼，只见晋王坐下之后，拍了拍身旁的垫子，让那宫装女子也坐下。宫人不禁啧啧称奇，与一旁的伙伴说了。
晋王落座，很快，许多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又对他身边的女子感到奇怪。
往年晋王出席太后寿诞，随身带的是月姬。怎么今天换了个人？是他的新宠么？一传十十传百，此事迅速八卦开去。
直到有识得的人说，“那不是太子司玺苏婉婉吗？”
一时众人愕然。紫宸殿的事已是众人皆知。苏婉婉的大名他们有所耳闻。之前疯传她与太子情意缠绵，二人甚至在冷宫之中云雨，怎么此刻苏婉婉坐在晋王身边？
太子的头上，好像有点绿……
男人们猜测了一番朝廷势力起伏，女眷们则更关注后宫风云。
“这苏婉婉是失宠了么？”
“谁知道呢？说起来，准太子妃是她嫡姐姐。”
“看来是过河拆桥。苏府在重华宫有了苏舞岚，苏婉婉就没用了。”
“谁说没用？她现在不是被安插在晋王身边了吗？”
“苏侯的算盘打得可真绝。”
“苏侯就是个妻管严，我看是苏婉婉自个儿很厉害。也不知她有什么本事，接连迷住两位皇子？”
“听说她娘亲是西域来的沙漠狐妖！指不定教了她些勾引男人的邪术。”
“别逗了，世上哪儿有妖精啊？”
“你别不信，我小时候去苏府玩，长公主亲口告诉我的……”
众人议论纷纷，此时只见殿外走来几人，众人便停下闲聊，上去套近乎。
苏芷一看，来的正是楚王夫妇。他们形影相随，看上去分外亲密。二人与亲戚们寒暄片刻，在主座左侧第二个案旁几落座，和苏芷料想的一样，刚好在赫连永煦正对面。
苏芷依次和对面两人目光相接。
他们先都是惊讶，随即，赫连辰苍的眸光变得平静，平静背后是一丝明显的冷笑。
而苏听雪则变得更加柔婉，柔婉之中透出一缕恶毒。
这夫妻俩也是顶尖的戏精啊……苏芷感到一阵恶寒，挪开目光。
紧接着，云出月也进来了。她看到苏芷，脸上露出明显的恨意。但出乎苏芷意料，她并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到苏听雪旁边。她拉起苏听雪走到一边，两人悄悄说了几句话，云出月皱起眉，回头狠狠瞪了苏芷一眼，走到后面坐下。
苏芷望着那抹粉红色的身影，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
然后，赫连明睿与苏舞岚进入大殿。
众人突然安静，随即纷纷上前问候。赫连明睿淡淡点头示意，大步脱离人群的包围。苏舞岚沉浸在众人的恭维之中，见赫连明睿快步离去，也只得悻悻跟随。
二人在左侧第一个案几坐下，恰好在苏芷斜对面。
苏芷故意不看他们。但她总感觉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抬头看去，只见赫连明睿望着不知什么地方出神，并没有看她。
看来是她想多了。
苏舞岚望见苏芷，倒也不奇怪。长公主刚才就告诉过她苏婉婉没死的事情。
她微微勾唇，一点都不着急。现在她是准太子妃，弄死苏婉婉这个奴才简直比踩死蚂蚁还简单。
让她忌惮的，反而是同胞姐姐苏听雪。
她走到苏听雪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几句。苏听雪颔首微笑，轻轻靠在赫连辰苍怀中。目光之中，毫不掩饰对苏舞岚的轻蔑。
苏舞岚见这二人亲密的模样，心中燃起一阵怒意。
她这个亲姐姐虽不被母亲喜爱，但在所有事情上，都压她苏舞岚一头。从相貌，才情，到婚姻，她总是屈居在后。从小姐妹俩一起出门，众人只夸赞苏听雪，她苏舞岚反倒如空气一般，被忽视。
她中意的男人，也都被苏听雪这妖精抢走。苏听雪一装柔弱，男人们就心疼不已。
她多次揭穿苏听雪的把戏，但众人只道是她嫉妒苏听雪。
真是太可气了！
更可气的，每次回门，苏听雪总是有意无意炫耀楚王对她如何好。众姐妹纷纷羡慕苏听雪，话里话外都像在取笑苏舞岚。这让苏舞岚非常嫉妒。她发誓总有一天要把苏听雪踩在脚下。
而这天已经来到。
她有信心，能压苏听雪一头。
苏舞岚走回座位，身上的金线刺绣熠熠生辉。她俯身在赫连明睿耳边说了句话。
赫连明睿冷冷一笑，将苏舞岚勾入怀中，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动作虽轻，可大殿之内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
众人顿时露出惊讶神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苏舞岚听到众人议论，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美。她看向苏听雪，见人也是一脸惊诧，她更是兴奋无比，脸上飞起一抹红晕，沉浸在被众人瞩目的快乐之中。
她与赫连明睿的交易，不亏。
苏芷也看到了这幕，一时呆住了。
他竟然那么堂而皇之的吻苏舞岚？
她感到胸闷。片刻后又觉着自己可笑。他做什么事，和什么女人在一起，与她有什么关系？
苏芷冷笑一声，抓起桌上小碟子里的蜜饯，狠狠咽下去。
出乎她意料，甜的发苦。
她不再看那二人，转头和赫连永煦聊起边疆的事情。
很快，赫连韦真也来了，坐在赫连永煦隔壁。他看了眼苏芷，又看了看对面的三弟，一时表情复杂，也不知说什么好。
大殿里又嘈杂片刻，夜色渐深，只听门口太监高呼道，“陛下驾到！太后驾到！皇后驾到！”
殿内瞬间安静，众人纷纷跪下。
不一会儿，皇帝与皇后左右搀扶着太后，三个人慢慢走进大殿。
苏芷低着头，只看到他们金色的衣袍扫落在红色勾花地毯上。
过了很久，三人在主座上坐好，只听皇帝叫众人平身。
众人纷纷落座，苏芷起身，正想在赫连永煦旁边的垫子上坐下，偏头却见赫连韦真冲她使眼色。
她看到碟仙站在赫连韦真身后，又见其他皇子身后都站着一位侍膳的宫人，顿时明白了。她穿着这身宫装，坐到赫连永煦身边，实在过于扎眼。
她抬头悄悄望了眼主座，果然红姑姑站在皇后身旁，正死死盯着她。
她更不敢坐了。
红姑姑正等着拿她的把柄呢。
她赶紧站到赫连永煦身后，又抬头看了看红姑姑。
这么一看，她发现皇后也在盯着她。
不禁心里一凉。
但她没有挪开目光。因为，皇后实在是太美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圆润的鹅蛋脸，皮肤雪白如同羊脂，五官精致又不失大气，明眸朱唇，如同天上最高贵的女神。只是脸色过于苍白，眸光过于忧郁，给她的美丽平添了几分病态的娇柔。
与她身边的皇帝一比，她更是年轻的过分。她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而皇帝五十多岁，却被疾病折磨得白发横生，分外苍老。
苏芷甚至觉得，她嫁给皇帝可惜了……
失神片刻，苏芷被皇后的目光看得清醒了几分。
她想了一会儿，有些不明白，皇后盯着她看做什么？
太后和皇帝分别说了几句客套话，太后道，“想必大家也饿了，哀家就不多说废话，咱们吃东西。”
话音落，有太监呼道，“上菜！”
很快，两排宫人端着朱漆木托盘走上大殿。
苏芷学着碟仙的样子，从托盘上取下菜碟，依次放在赫连永煦面前。
人参乳鸽汤，燕窝鸭子火熏片，桂花萝卜，鸡丝晾羊肉攒盘，凉熏鹿肉……菜点非常精致，可苏芷却莫名提不起胃口。
她想看看赫连永煦有没有胃口，一看却发现，赫连永煦的目光盯着她身后某处，始终未有挪动过。
她好奇回头，看到了皇后。
而皇后，也在看着他……
苏芷怔了怔，没闹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是皇后太美，把他看呆了吗？
可这样盯着名义上的母后看，好像不太礼貌……
她有些尴尬，侧头看了眼碟仙，又学着样，往赫连永煦碗里夹菜。
夹了几筷子，只听大殿之外传来一阵哭喊声。
一个女人，大喊着“冤枉”。
众人纷纷看去。谁胆子那么大，敢在太后寿宴上捣乱？
皇帝龙颜不悦，他身旁的李公公会意，高声道，“谁人在外喧哗？”
很快，两个太监架着一个女子进来。
女子披头散发，面露惊恐。看到皇帝，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呼，“陛下，奴婢冤枉啊！”
苏芷听这声音分外熟悉，定睛一看，这女人竟然是月姬。
“怎么回事？”皇帝不悦地问。
捉拿月姬的太监道，“启禀陛下，奴才们看到此女藏身于宁庆宫花园的假山后面，形迹可疑，手中还拿着包裹，觉着此女有可能是刺客，故将其捉拿至此，听陛下发落。”
“冤枉！奴婢不是刺客！”月姬叫道。
不等皇帝发话，只听对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有什么可冤枉的？此处喧哗，是对皇祖母大不敬！来人，拖下去！”
苏芷抬头看，说话的人是苏舞岚。
月姬听了，叫得更惨，“陛下！奴婢冤枉！您要为奴婢作主！”
“你们还楞着作甚？快拖下去！”苏舞岚的声音愈发不耐烦。
皇帝本来只想将这女人拖下去打一顿了事，见苏舞岚如此急切地要赶走此人，反倒来了兴趣。
“别动他。”他命令道，“让她说。”
苏舞岚脸上闪过一缕喜色。
众人疑惑地看向大殿中跪着的女人。只听她说，“奴婢是晋王殿下的侍妾月姬。奴婢这里有个东西，还请陛下过目！”
说完，拿她的太监把一个包裹，递给李公公。
李公公打开看了看，发现是件衣服，并没有藏着任何暗器。他便把衣服呈给皇帝。
众人屏气凝神，不知这件衣服有什么玄机。
苏芷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月姬从她身上扒下来的那件。
皇帝抖开衣服，看了几眼，脸色霎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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