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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现，眼前的老人更加佝偻了。比起上次在山洞之中遇见，现在的陈教授已是出奇地苍老，皱纹满面。
就算说他是个死人，也差不太远。
她蓦地有些同情他。
陈教授缓缓说道：“我和你哥哥苏枫，是在十三年前过来的。我们要在这边完成一个任务，任务的内容是利用石碑复活一个人。”
他顿了顿：“你不需要知道是谁。这人是谁，现在已经无关紧要。因为……石碑已经消失。是彻底地消失。”
他深深叹了口气：“任务已经完全失败了。”
苏芷说：“也就是说，不必再有人为你们的任务牺牲了？”
语气并不友善。
陈教授苦笑道：“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我别无选择。上头承诺，只要我们完成任务，作为回报，我的女儿也能利用石碑，回到她出车祸之前……”
他眼中露出深深的痛苦。小声说道：“她为了救两个横穿马路的孩子，被车撞了，成了植物人……”
苏芷沉默了。她本来还想质问他，但现在她说不出口。
她想起陈教授的女儿。那是个活泼美丽的姐姐，脸上总挂着灿烂的笑容，在医学院念书，最喜欢喝热可可。
小时候的一个冬天，苏芷去苏枫的单位找苏枫，又冷又饿，就是这位姐姐给了她一杯热可可，和一个温暖的笑容。
如果她没出事的话，现在已经是个厉害的医生了吧？
陈教授继续说道：“你也别怪你哥哥。他若是不接任务，上头就会杀死你。他也是为了救你，才接下这桩肮脏的活计。”
苏芷想起苏枫判若两人的样子。她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我知道……作为这次任务的受益者，我没有资格指责你们。”她顿了顿，心中五味杂陈，“如果有审判此事的法庭，我也该站在被告席上。”
陈教授说：“如果你骂我，我会更好受些。你也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女儿的错。是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铸下不能挽回的大错。\"
他低下头，仿佛已经站在了审判席上。
他说:“我对不起死去的人。”
苏芷说：“幸好石碑已经消失。不会再有人牺牲了。”
陈教授却阴沉地笑了笑，说道：“哪有那么容易。”
他带着一脸诧异的苏芷走到房间正中。
房间很黑，油灯拼命燃烧着，也只不过能照亮一小部分。
苏芷心中一寒，问道：“苏枫接下来想做什么？”
“他当然不满足于收到一个假的李皇后。他那么聪明，这种法子骗不了他的。”陈教授指着地面，“他要重新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苏芷惊诧不已，“石碑不是已经被……”
陈教授摇头道：“你好好看看这间屋子。”
苏芷环顾四周。
屋子里黑得有些渗人。这种黑暗似乎来自墙壁，来自屋顶，来自地板……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脑海。
“难不成这间屋子是——”
“没错。”陈教授疲惫地说，“这间屋子是用石碑的材料做成的。”
苏芷惊呼道：“不是吧？我记得石碑坚硬无比，怎么可能切割下来盖房子呢？”
陈教授说：“这是如何办到的，我们也不得而知。”
苏芷冷静了几秒钟，问道：“莫非是天机教做的？”
陈教授答道：“不是。他们只是这间石室的发现者。至于是谁盖的，无人知晓。”
苏芷感到石室里更加黑暗。
这是种深不见底的黑暗。
黑暗似乎侵蚀了一切，从空间，到时间，再到人的灵魂……
苏芷几乎也被这黑暗吞噬了。
她沉浸在迷思之中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轻轻的“噼啪”声。
抬头一看，那盏悬挂在石壁上的油灯，微弱而顽强地燃烧着。
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蛾子，投进了火焰之中。
“飞蛾扑火……”陈教授苦笑道，“真是个不吉利的兆头。这一次，又不知要死多少人呐……”
苏芷没空听他的绝望。
她感到脖子后面有些隐隐作痛。
心中有某种东西被唤醒了。是某种温柔而坚定的情愫。
她说：“我们必须阻止他。”
陈教授长叹摇头。
“怎么阻止？你哥哥远比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厉害。他用了几年时间就架空了皇帝，成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他在边境的布防，甚至让晋王也无可奈何，他甚至能让秦王心甘情愿为他办事……”
苏芷说：“他只是懂得他们心中的弱点罢了。”
陈教授猛然一惊。
苏芷继续说道：“你为他卖命，不也是因为你心中有弱点被他抓住了吗？”
“你说的没错。”沉默良久，陈教授说道，“为了我女儿，我对他言听计从。”
苏芷说：“我没有立场阻止你为你女儿考虑。所以，我不强求你帮助我。”
陈教授说：“我会帮你。我不想再昧着良心做事。我认为你的做法是对的。”
苏芷心里感到淡淡的温暖。她说：“谢谢你。”
她凝视着火焰：“任何人心中都有弱点。苏枫也不例外。如果我们利用他的弱点——”
话音未落，屋外想起一阵笑声。
寒流爬上苏芷的脊背。
“我的弱点？”苏枫走了进来，带着个温和却诡异的笑，“除了你，我还有什么弱点呢，阿芷？”
苏芷本能地向后退，却被苏枫一把抓住，拉到面前。
他低下头凑近她的脸，两人的鼻尖几乎碰上了。
苏芷看着苏枫的眼睛。她从未在哥哥身上感受到这种压迫力。
是他在经历这一切腥风血雨之后才养成的，还是他之前刻意在她面前隐藏了？
苏枫沉默了很久，突然放开她。
他转身背对她，似乎不想让苏芷看见他的表情。
他说：“真没想到，我付出重大代价，救你许多次，你却为了些无聊的正义感，处处和我作对。”
声音里没有感情。
苏芷突然有些心痛。确实，苏枫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而她却要阻止他复活他最爱的人。
但是……
她攥紧了拳头，说道：“我不懂什么正义。我只知道，我哥哥曾经告诉过我，他是为保护那些无辜的人们才去战斗的。”
“你哥哥是个愚蠢的人。”苏枫突然笑了起来，“你还不明白吗？除了你最在乎的人，这个世上没有人值得保护。”
苏芷说：“你伤害的那些人，也许在你眼里一文不值。但在爱他们的人眼里，他们也是值得保护的！”
苏枫狡猾地说：“是吗？那么，如果杀死一千人，能让秦王回来，你愿意吗？”
苏芷怔住了。
她的心脏砰砰跳起来。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是她想不到，而是她不愿去想。
她的答案必然是……
如此一来，她还有勇气阻止苏枫吗？
她只会和他一同去完成这件可怕的事。
苏枫轻轻拍拍她的头，声音柔和下来：“阿芷，和我一起。我们一起找回我们心爱的人。”
苏芷浑身紧绷着。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说出那个“好”字。
她该怎么办？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
苏枫将她搂进怀中，说：
“你当然知道，这次死去的人将会更多。说不定这个时空里，十分之九的人都将死去。你在为此感到内疚，对吧？”
苏枫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了。苏芷有种错觉，她仿佛又回到小时候。那天夜里爸爸妈妈的死讯传来，苏枫就是这样抱着她，安慰她……
她的眼睛发酸。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伤害无辜……”苏芷小声说。
苏枫将她搂得更紧，轻声说道：
“之前我曾问过秦王，如果死去的是你，他会不会用这种法子让你复活？”
苏芷瞪大了眼睛。
苏枫接着说：“他说，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他不惜杀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苏枫揉了揉她的头发，又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的毒解了，全是因为他的一个念头……他放弃了复活他的母亲，选择了让你活下去。”
苏芷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苏枫说：“你看，他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却为了一些无关的人，让他永远在黑暗的深渊之中坠落……”
“你别说了！”苏芷大喊一声，挣脱他的怀抱。
如果再听苏枫说下去，她一定会动摇。
但她不能阻止苏枫说话。
“你要选择谁？”几乎是逼问，苏枫站到她面前，像是一度巨大的、无法逾越的墙。
“是最爱你的人，还是你可笑的正义感？”
“你不要再说下去！”
苏枫勾起一抹笑容：“我给你半小时，你好好想想。”
苏枫转身走出去，带着胜利者才有的姿态。
“对了，”走到门口，他补充，“如果你担心会因此内疚，这大可不必。因为，这间屋子能让你失忆，忘掉所有的不愉快。”
苏枫离开了。
陈教授也离开了。离开时，他深深望了苏芷一眼。
“不要忘记你的初心。”陈教授小声说。
苏芷麻木地站在屋子中央，望着油灯里飞蛾的尸体。
颈后的灼痛越来越强烈。好像她的皮肤燃烧着火焰，而那只飞蛾被烧死在那里。
她的初心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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