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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落地清脆作响，似是斩断了敦钰心中一直紧绷的弦。
数十年种种浮于眼前。所有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让敦钰全然无法呼吸。她拼命摇头，挣扎着挣开申屠景的手。
“我不能…我做不到。”敦钰泣不成声道。“我下不了手…七郎，我当如何是好？你为何就不举剑与我一战？为何偏要我来动手，你何以如此为难我！”
“你若不杀我，你又当如何向你手下臣民交代？若是旁人，我岂愿退让？但偏生是你…要我，要我如何狠得下心…”
申屠景本欲伸手轻抚敦钰的脸颊。但腹中绞痛阵阵翻涌，他身子颤抖着，咳出一口乌黑的血来。整个人便如颓石般，往地上倒去。
敦钰心口一紧，赶紧上前将申屠景扶住。转眼再看地上的酒盏，脑中便如撞钟般嗡嗡作响。
“你疯了…！你为何要饮毒酒，你为何如此！你把酒吐出来，我求你了，七郎，你把酒吐出来！我错了，我不要做什么涟臻王，也不要这天下王权，我求你了！”
敦钰痛哭不止，跪在地上紧紧环住申屠景。似是如此便可留得他性命，不在毒发中消散。
然申屠景此时却只是淡然轻笑，抬手拭去敦钰的泪水。
“我就知道你不忍心杀我。但今日，定要有个结果，以此决定天下局面…我不舍杀你，只得杀我自己了…也算是还了当年对你百般折磨。
当初年少，以为夺了王位，夺了天下便可号令群雄任意妄为。却不想为王亦是百般身不由己，远不如得一人在侧，浪迹天涯来得痛快。”
申屠景声声低吟，眉目尽是万千柔情。“今日之后，便要你一人独承天下了。如此重责何尝不是层层枷锁。只是来日，我再不能替你分担了…”
敦钰摇头泣道：“我不要这天下，不要那王权…我做不到，我不能如你一般深思筹谋。我只要你…七郎，我只要你就够了，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她声声哽噎。只恨自己适才还斥他无情，只恨这多年来自己都未曾真正看透过他。若不然，既便要她饮尽天下毒酒，也要换得申屠景平安无恙。
申屠景轻轻扼住敦钰的下巴：“行了，不许再哭了。…我的女人，当是睥睨天下立足巅峰的模样，而非如此哭哭啼啼。”
敦钰难抑泪水，闻言更觉心如刀绞。她强忍愧悔悲痛，收住泣声。
如此，才叫申屠景满意得收回手去。他已觉疼痛消散，眼前白光乍现，身子如浸水一般沉重。他未再多言，只是缓缓合眸，任周身沉入黏稠黑暗之中。
“七郎…七郎！你不能死，我不可连你也一并失去…”
敦钰摇晃着申屠景的肩膀，眼中泪水如泄。
“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冬寒渐消，白雪消融。枯枝抽出了新芽，恰是春寒料峭之时。
盛王宫中一片悄然肃穆，各宫各院皆是静谧庄重。
晨起日曜光辉从东方缓缓升起。黄金般的朝阳播撒在亭台楼阁间，煞是蓬勃耀眼，驱散了多日来萦绕在宫闱中的阴霾。
牛皮大鼓隆隆作响。衬着百官急促期待的脚步声在矣平宫上空回荡。
偌大的正殿中今日更显拥挤。着蔚蓝朝服的盛国朝臣立于左侧，而着红纹朝服的蚩国朝臣却立于左侧。红蓝交相辉映，让今日朝议更显几分厚重。
“君上驾到！”
百余朝臣齐齐叩首：“叩见君上，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敦钰一身黑衬红纹的冕袍庄重威严。冕冠玉珠轻微碰撞，将她锋芒毕露的双眸隐藏其中。她阔步行至殿前，抬手示意百官起身。
“今日朝议为盛蚩两国首次并朝相议。孤今日传诸卿于此，亦是为天下大统立此诏令！”
她立于王座前，扫视着眼前众人。
“即日起，再无盛国，亦再无蚩国。吾等泱泱大国将改国号为‘徵’，取义召天下英豪，开诚布公无欺于民之意！
往后再不分盛蚩，只论徵朝！诸卿如今已为一朝臣民，当更勤勉为政，以稳固我大徵万里江山，求得千年长存！”
众臣闻言只觉心潮澎湃，纷纷俯首道是。
“今年既是开国元年，亦当改国年为‘徵元元年’，史官切记将今日记录入史。开朝行政，自然有许多朝位尚需变动，新币新法亦需重修整改。
众卿大可各抒己见，开怀畅谈。凡提出于国有利之法的，孤皆重重有赏！然言论中还提及旧制，或只论旧国利益的，孤也不会容你。尔等可否明白？”
“臣等谨遵君令！”
一番朝议，就新王朝建立初期的诸多法案，百官便众口纷谈议论了许久。在侧记录的言官们奋笔疾书，将条条桩桩的新法记在竹简上。
朝议结束，记录的法案都摞了半人之高。
敦钰揉了揉略酸痛的腰身，退朝而去。陈海在侧等候已久，此时才上前将手中锦帛交到她的手上。
“君上，这是箬耶公主派人送回来的问安信，请您过目。”
“知道了。”敦钰淡道。“你去吩咐厨子，做些清淡的午膳，送到内殿来。别忘了将药也一并端来。”
“是。”
敦钰解下冕冠，独自推门步入寝宫。却见房中空无一人。她无奈轻叹，只得又转而往殿外楼阁而去。
初春清风尚带凉意。她踏上楼阁，便见申屠景独立廊前，眺望着远山。见她上来了，面上才舒展开一片柔和笑意来。
“身子才刚好，便又来这儿吹冷风。当真是苦肉计演上了瘾，还如此折腾自己。”
敦钰似埋怨地叹了口气，上前将披风系在申屠景的肩上。
他面色微白带了几分病色，但眸中却是笑意盎然。
“若我不饮那毒酒折腾一番，又如何能将盛蚩顺利合并。这天下不过是要你我给出一个说法，即便你真杀了我，我亦不会有何怨言。
幸而如今大业已定，这远望而去尽是你我的千秋江山。倒也算是不负此生，亦不负卿。我也可趁此机会，好好养病，躲懒一阵子了。”
敦钰撇嘴道：“你是躲懒了，却扔我一人打理政务。你饮那毒酒折腾自己，又何尝不是把我吓得魂飞魄散？
幸而你并未真饮致命之毒。若不然，留我一人独面江山又有何意义。不过是苦痛加身，摧人心身罢了。”
“正因如此，我怎舍得让你孤苦无依？但若不如此，岂能逼得两国朝臣皆退半步？以此求天下大统，也算是值了。”
敦钰倚在申屠景肩头，心中尚觉疼痛犹存。但思虑片刻，她还是浅笑盈盈，将手中锦帛递给申屠景。
“箬耶又送来问安信，询问你恢复得如何了。还说她新习了《捭阖策》《墨子》。还定心垂钓习奕，修养心神。在王陵中日日勤奋，却也日日逍遥，好不自在。”
“这万里江山终是要归于她手的，她有此心自是好事。不愧是你我的女儿，生来便是为王的气魄。如今她畅游天地，竟也叫我心生几分羡慕来。”
“可惜你我都已不再年轻了。即便想袖手江山，去过逍遥自在的田园生活，也已无力。”
敦钰看了看申屠景鬓角的丝丝白发，不免轻叹。
“到底是人间公道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
申屠景哈哈一笑，抬手将敦钰揽入怀中。
“能与卿白头终老，共眠黄土，亦是天下美事，无甚可叹。”
权谋博弈一生，如今天下在手。然两人此时却都觉这所谓大权已无足轻重。既便浮名加身又如何，若无厮人在侧，这万里河山也将黯淡无色。
如今面容已显沧桑，然相视而笑间却觉此生从未有此从容。共倚楼阁远望万里河山，只见日色如炬百年不变。
目光所及皆为王土，天下大统，四海升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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