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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洪云连声不道，“小弟没有这个意思。”
龙欢不理他，只是自顾道：“原来平民家的子弟，长得好也是一种过错。”
蓦地语气陡升，厉喝道：“还不放人！抓不住真正的五线放血大盗，反而拿这正经的平民子弟来顶缸，难道非要城主治你们一个办事不力，乱压无辜之过才算称职吗？”
不等洪云吱声，那两个白羽少年已乖乖松开了手。
查觉到他们在那一声“还不快放开”时，好像手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粗衣少年不禁抬眼，只见洪云那一干人俱是凝神屏息，不敢再有一丝的懈怠之意，他心中不觉好笑。
龙欢目光从他肩头滑过，随即淡淡问：“你叫什么名字？”
粗衣少年：“断萧。”
龙欢目光一动，瞧了洪云等人一眼，手一伸道：“拿来！”
洪云道：“龙师姐，拿什么？”
龙欢道：“去淤生血膏。”
“啊？”虽然心疼得脸色有点发白，但洪云的确不敢不给。
龙欢目光扫了扫身后的白羽少年们，才将手中的小药瓶掷过去，淡淡道：“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洪云一把接住，抬眼望了望龙欢那双冷漠如冰、又似热情如火的眼睛，欣然道：“多谢龙姑娘赐药！”
城口的事情既已平息，别人也就都放下心来，往城里进了。
瞧着沈星寒进了城门内，不再回来。
马车里的少女，不禁又是咬牙，又是攥拳。
几乎谁也没查觉到，两个白羽少年悄悄转身，奔进城中去了。
看着一拔拔的人和车马，流水样经过身侧，龙欢心头，泛起丝感慨，下意识握了握悬在腰间，恋雪的剑柄，目光开始变得柔和。
恋雪是她十一岁时，在湘南的强盗窝中所获，作为她最亲密的挚友和武器，已经陪了她九年，比她的父亲陪的时间还要多一年。
突然耳畔传来一句清脆的童音：“哥哥，我要吃糖葫芦！”
龙欢侧头，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牵着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小男孩衣角，站在一个卖糖葫芦的跟前，小姑娘撒娇道：“我要二串，不！我要三串！”
小男孩说道：“好！三串就三串！”
卖糖葫芦的笑眯眯摘下三串，低下腰递给他们。
这声音对龙欢来说，再熟悉深刻不过了。她为何会觉得这样熟悉呢？熟得好像她童年的梦境一样。
因为她小时候，也很喜欢吃糖葫芦。
五岁以后，她住在远离团城、远离父亲的乡村中，和自己的乳母过着清苦的生活。
那里没人知道她是团城城主的女儿。
五岁还呆在团城的日子，一天她和父亲手下的师兄弟们，正在长清院前的大街上玩，恰好有个卖糖葫芦的走过来，她和清舞同时闹着要吃，可是父亲的那群小徒弟们，只是争先恐后地把一串串摘下的糖葫芦递到清舞手中，却没有人理她。
她闹了半天，还是那个摘得最欢的宝师兄，笑嘻嘻一语道破天机：“欢师妹，不看看你自己，长成那样，也配吃糖葫芦吗？”
于是其它的小孩子们全都哄然大笑起来。
“我……我长得怎么了？”那一刻，茫然无措的五岁女孩嗫嚅着嘴唇，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正好平时照管他们的婆婆，端了盆水过来，“小兔嵬子们！看看你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都弄成什么样儿了，快过来洗洗！”
她懵懵然望去，立时那盆水里的那张脸，那张脸上，最显眼的那块青斑，异常清晰的映入眼帘。
于是平时，几乎每一个初次见到她的人，那种异样的眼神也全都清晰的浮现在眼前，五岁的女孩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竟是如此丑陋。
情不自禁的用手捂住了脸，原来平时，父亲和三叔都只是在骗她！
这时清舞很乖的说道：“欢姐姐不哭，我有很多糖葫芦，我都给欢姐姐！”
“我不要！我不要别人不要的东西！”一把推开了清舞，五岁的女孩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全然不顾身后被她推倒的清舞的哭声，以及那撒了一地的糖葫芦。
似是被梦靥住，十五年后的女羽剑客也情不自禁抬起手，抚住了自己的脸。
正在这时，身侧的洪云突然叫道：“喂！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还不走？”
刚才往城门洞里走了没几步的断萧，突又折身往他们这边看了看，等那对小兄妹一走开，立刻就过来摘了一串糖葫芦。
弄得他们这些护卫一个个大跌眼镜：像断萧这么大的人，还嘴馋到要买糖葫芦吃？
更奇的是他居然走到了他们面前，感觉异样，龙欢卒然回神，只见面前风姿清爽的少年，手执一串糖葫芦，看着她，微笑道：“龙姑娘，今日相助之情，无以为报，此物算作我一点心意，请龙姑娘收下！”
他的眼神和笑容清新得令人如沐春风，却又似带着某种坚定无比的、可以打动人心的力量。
那红嘟嘟、亮晶晶的糖葫芦被他举高，递到面前来。
居然会有人送糖葫芦给她！轻易的抚平了十五年前，五岁小女孩的心劫。
但不过瞬间，女羽剑客就从震惊和突兀中，清醒过来。
龙欢一抬眼，神情就变成淡淡的，道：“方才相助，只是我职责所在，换作任何人，一视同仁。只不过既然你已经买来了，本羽收下便是。”
现在手中握着这串糖葫芦，瞧着断萧挑着担子，再度走进人群中，龙欢将握着糖葫芦的那只手背到身后，道：“刚才谁去追他了？”
洪云：“阿雷董冰。”
阿雷和董冰算是这队白羽少年中，身手最好的。
龙欢颔首，道：“盯紧点，看那断萧落脚在何处，都和些什么人见面。”
想了想，洪云还是忍不住问：“可我还是不明白，欢师姐不是说那断萧是个良民，我们不能抓，为何现在又叫人偷偷跟踪他？”
龙欢目视着他，嘴角已泛起一丝冷笑：“良民？有这样面带杀气的良民吗？”
洪云：“杀气？不知师姐从哪看出此人面带杀气？为何我们查觉不到？”
龙欢一笑道：“傻孩子们！杀气不是用眼睛来看的，而是靠感觉来看的。刚才一见面，我就直觉断萧双眼乃至全身，有种无处不在的杀气。你们查觉不到，那是因为你们还太年轻，见的人，经历的事情也都太少。”
微一顿，龙欢目光沉吟道：“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生出杀气，他既然具有杀气，不是久经磨砺的江湖人，就是掌局之人。这两种人无论哪种，要想进入团城，尽管好好来就是了，如果没有别的居心，他为何要装成个小商贩？他这样做，目的何在？”
洪云等人好像都听呆了。
半晌，洪云才道：“所以师姐才让我们派人跟着他？”
龙欢：“目前一个五线采花大盗，闹得城中人心惶惶，就怕有些江湖人想趁机混水摸鱼，既然被我们碰上可疑的人，就不能放过。仔细小心点，总没过错。”
这是条整洁的宽巷。
巷前面，就是从城东门进城的主街。
巷后面，是条僻静的街。
巷左外面，还是条繁华的大街。明家的外墙，靠街西侧。
巷子最前头，一幢楼前，一座小小的茶棚，龙欢坐在里面。
这幢楼是团城羽剑客一处防务据点，目前归龙欢洪云他们管辖。
端起杯茶，龙欢又放下。
目光落到了手里的糖葫芦上。
红嘟嘟像小姑娘的嘴唇、亮晶晶像小姑娘的眼睛一样的糖葫芦，龙欢轻轻把转了两下。
那风姿清爽的少年断萧，虽然引得她疑戒之心大起，只是他送她糖葫芦的情景，过后仍历历在目，值得回想。
无论如何，对她来说，值得回想的东西都是一种淡淡的享受。
十五年，她经历过很多事，见识过很多人，其中许多人和事，过后回想，都已成为她心中淡淡的享受。
因为那些人和事本身，影响不了她的判断和理智，自然也不影响她享受这回想的感觉。
他们都认为她冷酷无情，其实那只不过是她看得极淡、分得极清的缘故，她就是能分得清。
四、五个白羽少年从主街过来，拐进茶棚。
其中有个青衣少年。
龙欢只看一眼他的衣服，就知道他是个青羽。
三十六名羽剑客护卫队中，会有帐、信、医、书四名青羽。
目前她名下这支护卫队，还缺一名信羽，看来父亲给她补齐了。
果然同来的少年道：“欢师姐，这位楚良师兄，二十四岁，原在襄阳分堂做青羽，前几天刚调到团城，大城主将他分派给我们做信羽。”
补个青羽没什么，只是这个青羽有些特别。
他面上带着张檀木面具，将鼻子以上，大半张脸都遮住了。
何况他身材又高又瘦，面具里面的两只眼睛，又亮又深邃，站在少年们之中，很是显眼。
龙欢想不注意他也难。
好好打量了他两眼，招手叫来了一个在茶棚边玩的小孩子，把糖葫芦塞给了他。
等那孩子走远，龙欢方才缓缓问道：“楚良？依楚师兄的年纪，想必已在襄阳分堂安定下来，为何还要委屈自己，来团城重新开始？”
一般羽剑客在分派的地方呆上三、五年，差不多一切都稳定了下来，基本都会选择在当地娶妻生子，把家安在那里。
楚良垂头道：“只因我出生没多久，家母便因故在团城外面，失去下落，我在外面找了她很多年，至今仍无消息。身为人子，若是寻不到她，只恐此生难安，所以我要留在团城。”
龙欢面色微微一惊，随即轻叹道：“原来竟是这样。只是恕我唐突，楚师兄既要寻母，又要掩藏起自己的真实面目，这寻母又从何说起呢？”
楚良目光一黯，跟着苦笑道：“龙师妹此话极是有理，只因我寻母的同时，还要尽量避开不能见到我的人。是以只好出此权宜之策。”
身边一名白羽道：“楚师兄不能见到的人？身为羽剑客，天下有什么人是你不敢见的？难道他们比城主还厉害？”
楚良苦笑：“也许没有城主厉害，但我的确不能让她们见到我。”
龙欢目光一扫那名白羽，他便截口不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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