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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联想一下这十年前后的情形,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四舅确实反差极大,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小时候爷爷还清醒时,母亲的娘家人,奶奶和爷爷也就看上四舅。
四舅本是十大世家子弟中,少有的正派之人。
他没有别人那些花天酒地的毛病,只娶了四舅母一个,四舅母活着时,两人恩恩爱爱,一家三口羡煞旁人。
四舅母去世后,到他后来性情大变的五年间,他始终没有再娶。
他才干胆识虽不如六伯,然而也算个独当一面之材,因此极受奶奶和六伯的信任。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十年前的一次变故之后,他从此就性情大变,从此搬到城南外面的岳家别庄,深入简出,不愿再会见宾朋。
那次他与自己的长随张侍在城外骑马,不料马失前蹄,竟然坠入一处陡坡,张侍坠入谷底身亡,他则摔断了一条腿。
伤好以后,行路总是瘸瘸拐拐的,因此被人耻笑。
纵使六伯奶奶的开导关心,也不能令他释怀。
从此那个洁身自好、言谈风趣的温雅公子就消失了。
变成了另外一个喜怒无常的暴戾男子。
以至以六伯、奶奶提起来,多有惋惜痛心。
却原来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并不是他真正的四舅,而是另外一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人假扮的。
然而问题却又来了。
这人假扮四舅,瞒得他与奶奶倒还罢了,六伯差不多也是十年前那段时间去世的。
母亲这些年与四舅关系也极为疏离。
但是为何连与四舅朝夕日处的家人,竟也未查觉他是个冒牌货呢?
这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要知道一个极为聪明的人,模仿学习另外一个的言语、行走、生活、处事等等各方面的习惯,到足以乱真的地步,本是可能的事情。获取他的信任,掌握他所有的秘密,也是可能的事情。
然而把自己的脸,变得跟那人一模一样,这就完全有点痴人说梦了。
只因世上绝对没有完全同相的两张脸。
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靠易容术,令别人将他当作别人一辈子。
就算他和沈凌一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然而朱云碧还是只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两人的不同。
明千岭沉吟道:“姑娘口口声声这人十年前,暗中杀我四舅,替代他的身份活到现在,想来能瞒得过我们这些亲人的眼睛,必是四舅生平最为信任,也最了解四舅习性之人,莫非他就是当年我四舅最信任的那个长随张侍?”
“林小瑶”道:“算你聪明。”
明千岭接着又道:“你既是四舅与他情人所生,那么也可算作我的表妹,敢问表妹芳名。”
“林小瑶”懒洋洋看了他一眼,道:“我叫薛脉脉。”
明千岭道:“原来是脉脉表妹,表妹为报父仇,不惜以己身犯险诱敌,实有大胆魄。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知这一切情由,为何不肯找我们,共襄此举呢?”
薛脉脉目中泛起一丝轻嘲之意,冷笑道:“我倒是想,但是我平时连见你与你母亲、你奶奶的机会都没有,就算见到,你们也只怕不怎么会相信我,又如何指望你们呢?”
她说的倒也是实情。
他们这些人,确实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像朱云碧那样,在街头与他偶尔遇见,进而爱痴纠缠,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传奇。
传奇只属于少数人,尤其对于女孩子而言。
明千岭又道:“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还望表情为我解惑。”
薛脉脉道:“什么事?”
明千岭道:“张侍十年前,明目张胆替换了真的四舅岳展,我与母亲祖母自那以后,不常见四舅,竟至未觉,今日方才醒悟种种反常。那么为何岳家满门,竟没有一人查觉。要知道世间的人,就算长得再相似,总有不同之处呀,除非只有一点……”
薛脉脉道:“哪一点?”
明千岭道:“除非张侍的面目,那时已经变得和四舅几乎一模一样。”
薛脉脉道:“你当真猜对了,只因这人的面目,当时真的已经和我父亲一模一样了。”
明千岭道:“那么他又是怎样做到的?”
薛脉脉道:“他从江湖中找来了精通刀圭换脸术的奇医,将自己彻底弄成了我父亲的模样。”
只这一句,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可以获得解释。
刀圭换脸术,虽是极为高隐的异技,但长清院一向是集天下各种隐秘的汇集者。
而且天下间,精通刀圭换脸术的江湖异人,明千岭就知道两个人。
一个骨相师,另外一个是骨相师的师兄薛中灵。
骨相师这些年的行踪,明千岭都是了然于心的。
那么会不会是见利而动的薛中灵夫妇十年前,与张侍相互勾结,害死了他的四舅?
他不由得看了身边的明千方一眼。
不同于明千岭的震惊,从一开始,明千方就始终镇静得很。
他所思忖的东西,显然跟明千岭不一样。
他突然问道:“却不知令堂尊讳?”
薛脉脉道:“母姓薛讳中芝。”
薛中芝这个名字一出来,明千方的目光,突然起了阵看不见的波动。
明千岭心头突然也泛起阵疑惑,道:“薛中芝?”
他又想起了薛中灵。
薛中芝和薛中灵会是什么关系?
明千方突然望了他一眼,于是明千岭本已经涌到嘴边的话,就咽下去了。
明千方目光在薛脉脉与他面上又复转了转,然后长叹一声,垂下目光,不再说话。
灯光下,他的神色瞧来,竟是那么的沉重,竟还带着一丝悲哀。
谁让目前这出悲剧的来龙去脉,他差不多已经清楚了。
只因薛中芝,恰恰是他所熟悉的一个人。
她是薛中灵的妹妹。是这一切事件的要素。
薛中灵的妹妹,自然也精通整容术的。
要命的是,她与楚琳的关系,非常的好。
亲密到彼此都熟悉对方很多秘密的那种。
有些秘密,是连薛中灵夫妇也不知道的。
自幼他与楚荡没少见薛中灵。
而且还知道她的丈夫叫张侍。两人之间有一个女儿。
只是到他十岁左右之后,薛中灵就消失不见了。
据母亲后来从团城听到的消息,她的丈夫张侍与自己的主人岳展不幸坠入深谷而亡。
谁也不知道薛中芝带着女儿去哪了。
如果薛脉脉真是薛中芝的女儿的话,那么张侍才应该是她真正的父亲。
根据薛中灵夫妇这么多年在燕湾,对岳展毫无作为的反应,可见他们对于张侍假扮成岳展这件事情,并不知情。
也就是说,将张侍整容成岳展的人,并不是他们。
那就只可能是薛中芝。
这夫妻两人,如果不是为了替代岳展的身份,夺取他的财富家世,试问世间,又有哪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丈夫整容成另外一个男人的模样呢?
但是张侍后来成功变成了岳展,为何真的薛中芝与他们的女儿反而会被所谓的“张侍”追杀?
薛中芝竟在这过程中惨死?
以至于薛脉脉矢志复仇?
为何不是张侍变成岳展之后,将薛中芝母女接过来,共享荣华富贵的大团圆结局呢?
要知道那时候,根本没有人怀疑岳展是假的,而且真的岳展的妻子,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他让薛中芝母女进岳家,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任何阻碍的事情呀。
答案只能有一个,那就是他根本不愿意让薛中芝与他一起共享岳家的富贵。
而且为了防止薛中芝恼羞成怒,将他的秘密泄露出去,岳展竟然也想对她赶尽杀绝。
只是薛中芝虽遭暗算,但是却提前藏起了她与岳展的女儿薛脉脉,她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回去,告诉了她的女儿,她的亲生父亲是岳展,害她失去父亲母亲的仇人,正是假冒成她父亲的张侍。
于是薛脉脉自然将杀死“岳展”复仇,当作了自己的终身目标。
然而那时只有薛中芝自己知道,真的岳展,已经被她的丈夫张侍替换,薛脉脉这些年来,所认为的仇人张侍,其实正是她的亲生父亲张侍。
所以说,眼前她杀死的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又是一个因为父母的贪欲情仇,而陷入一场亲手弑亲的悲剧的可怜女子。
上天为何要这样安排?
为何要如此乐此不疲的制造亲人与亲人之间的悲剧呢?
所以明千方已经下定决心,如此残酷的事实真相,薛脉脉永远也不会知晓的。
这只会成为他心底的隐秘。
咬牙深吸一口气,薛脉脉努力平息着呼吸,然而目中仍然遏制不住的泛出喜色,一字字道:“我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为我父亲、我母亲报了仇。”
地上的“岳展”,也就是张侍,抬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喉咙里“格格”作响着,似还想说什么,然而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的头向下一栽,终于死了。
明千方暗自又叹了口气。
明千岭突然想起什么,道:“但我不明白却是林小瑶明明嫁的是岳飞盏,缘何进来圆房的人,竟是这个假的岳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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