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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香将鸡毛掸子放进彩瓷大花瓶里头，转身出去，片刻回转，手里多了一个黄花梨木海棠托盘：“荔香临走的时候还说，这茶放到午膳时，再熬煮一遍会更香醇，没想到郡主这会儿会回来。”
桃香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梨花小几上，这才发觉，聆雪似乎有些不对劲。
“郡主？”桃香凝眉想了想，轻声问道：“小皇子……是真的不好吗？”
聆雪掀开茶盏盖子，也不拿茶托，就那么把茶盅捧在手心里，天青釉官窑茶盅暖融融的，勉强捂暖了手：“是不大好。”
桃香疑惑道：“这倒是奇了，御膳房半点消息也没透出来，若是病，先前几日，就该有兆头了才是，奴婢刚刚还特意往御膳房打听了一番，刘公公说，澄碧堂的两个乳娘吃的好好的，昨个儿夜里还多添了一份牛腩银丝面呢。”
聆雪捧着茶盅不说话，韩皇后怕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一发作起来，就已经救不得了，襁褓里的婴儿能说些什么？便是稍许不舒服，哭上两声，也没人会发觉，太医该是能瞧得出来的，可那位邢太医，正是害得小皇子变成这样的人。
聆雪觉得小皇子可怜，她自小在宫里头长大，也不是没经历过宫廷争斗，但涉及到襁褓中婴儿的，还是头一回。
桃香见聆雪似是很难过，蹲在聆雪跟前，问道：“那太医有没有说，小皇子是怎么了？许就是发作的急，过上两日，立刻便好了。”
聆雪看着桃香圆圆的脸儿，再想到小皇子那张蜡黄的小脸，苦涩一笑：“若真如此，便好了。太医说，是腹绞痛，怕……不成了。”
但韩皇后既是出手，又怎么可能让小皇子躲过黑手？
“腹绞痛吗？”桃香重复了一遍，见聆雪神色恹恹的，怕是没法子去进学了，便哄着道：“郡主也别想了，有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在，太医院必定会尽力救治小皇子的，您在这里犯愁，也无济于事，若真愁病了，还要请了太医来诊治，怕这会儿太医院的人都忙疯了。”
聆雪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耳中不断回旋着桃香口中的“太医院”三个字，这三个字实在不陌生，昨日韩皇后与夏薇就说了几回。
上个月，太医院超支了三千两；这个月比照着超支的三千两，还有多加两千两。
原来，这所谓的三千两与五千两，并不只是采买药材的银子，还有给那个邢太医的封口银子。
聆雪端起茶盅来，抿了两口，热热的牛乳茶滚进脾胃，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我略躺一躺，无事不必来扰我。”
聆雪说完，径自往拔步床里去，撂下重重帷帐，将自己埋在松软的锦被里，耳边仍旧是小皇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种感觉，比蒙古军攻入大理皇城的时候，还要恐怖。
迎碧疾步进来，却被桃香伸臂挡在外头：“迎碧姐姐，郡主累了，说了无事不许打扰。”
迎碧冷了眉眼，狠狠的瞪了桃香一眼：“郡主身边的事儿，什么事儿轮到你来做主了？”
桃香立刻笑得甜甜的，谄媚道：“瞧迎碧姐姐说的，给奴婢几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的，郡主刚从澄碧堂回来，好像被小皇子的模样给吓着了，我瞧着晚上咱们得点一点回魂香才好，郡主这会儿当真是睡下了，奴婢哪里敢蒙骗姐姐？”
桃香面上带着笑意，心里却是鄙夷，前脚郡主才走，迎碧便回去睡回笼觉，将偌大的一个锦月楼，交给她洒扫，这会儿来迟了，倒埋怨她争宠？
迎碧就瞧不得桃香这样儿，白了她一眼，摆手道：“那我守着郡主，你把小几上的茶盅收了。”
桃香不乐意，也得听从吩咐，笑着转身去收拾，瞥眼见迎碧拿了针线篓子往西稍间去了，冷哼了一声，收拾完茶盅，一抬脚，往御膳房寻刘公公去了。
聆雪根本没睡着，只身子向里躺着，迎碧撩开帷帐，隔着缝张了一眼，见聆雪在睡，便搬了一个小杌子，在外头打络子，等聆雪睁眼出来，便能瞧见她。
聆雪此刻不想理会迎碧，索性便不起身，直到快散学，才从拔步床里出来，更衣梳洗。
迎碧服侍着，见聆雪心绪不佳，知晓桃香说的是真的，便取了件素净的湖水蓝褙子，白绫月华裙，聆雪见着衣裳，勉强笑了笑，赏给迎碧几颗金珠子，是昨个儿韩皇后才送过来的。
迎碧不痛不痒的安抚了几句，无非就是，这事儿跟聆雪没关系，让她别多想，别忧心之类的。
“我是被吓到了，没瞧见过这样的阵势。”聆雪温声说着，韩皇后心底里是不喜小皇子的，若从迎碧的口中得知，自己为小皇子的事儿，伤心成这样，怕心里会别扭。
婉婉散学回来，几乎是扑进聆雪怀里：“阿姐半日都不曾去念书，我等的好辛苦。”
贾馨宁还没来，只婉婉与端瑞两个，端瑞自打被定了亲事后，整个人都跟从前不一样了，虽说如同先前那般笑着，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还不如不笑让人自在。
“回来的有些迟了，中途过去，怕小周先生不悦，索性便不去了。”聆雪不想婉婉知道澄碧堂那些腌?事，因而轻描淡写的解释。
婉婉笑了笑道：“若是我，也定不去了，可惜娘娘早间没允了我一道去。”
聆雪不想说这个话题，笑着让婉婉净手用膳。
午膳做的荸荠饼，外头裹了虾蓉来炸，香香脆脆的，婉婉自己吃了一碟子，聆雪只吃了半碗鸡汁焖白鱼片，两个豆腐饺，便撂下了牙箸。
聆雪躺了半日，这会儿也睡不着，婉婉去了阁楼上午睡，聆雪便坐在窗下做绣活，孔雀翎羽鲜艳，在阳光下，格外的耀眼。
桃香捧了一碟子桂圆来，弯着身子剥，聆雪见了，点了点一旁的小杌子道：“坐着吧。”
桃香也不客气，满满当当的坐了，一颗颗的先用手剥开，再拿小银签子往外挑，一颗颗桂圆肉剥出来，白嫩细滑，隐隐看到里头的浓黑籽，桃香再用小银签子将里头的籽也剥出来，将桂圆肉跟鱼片一样的，摆在一旁干净的甜白瓷小碟子里头，让聆雪用银签子叉了吃。
聆雪看着桃香将桂圆肉摆成花儿的模样，却始终没动手，她没心思吃，也吃不下，又觉着自己可笑，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呢，有什么资格去可怜旁的人？说不得在旁人眼里，她更可怜。
桃香摆了三朵花，见聆雪只盯着桂圆肉发呆，却不动手，又见聆雪似是有心事……
“郡主是不是还在想小皇子的事儿？”桃香偷偷瞧了眼，见迎碧在东稍间，这才低声问道。
聆雪自嘲一笑道：“就是觉得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便是疼也不会说，怪可怜的。”便是明知道被谁害得，也说不出口。
聆雪一直觉得，这世上是有天道的，人做错了事儿，要付出代价，便是所谓的天理昭昭了，可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又做错了什么？
桃香往聆雪跟前凑了凑，低声说道：“奴婢早间往御膳房跑了一趟，刘公公说，若是腹绞痛，倒是有个偏方的，有一个草，嚼碎了，吃到嘴里，把肠子顺过来，人就好了，只刘公公没在宫里头见过这种草，要寻也得往宫外去，刘公公已经出宫去寻了。”
聆雪讶异的看向桃香，桃香又讪讪一笑道：“不过是民间土方子，用在小皇子身上，是不是管用，却是不知道，刘公公那个岁数，在宫外的时候，便是病了也没钱买药，便自己往深山里头去采，说不得吃了哪颗草，病就好了，这就是听天由命的事儿，郡主也甭太往心里头去。”
听天由命这四个字，就像是一个铜钟，在聆雪的脑中敲响了，只桃香的听天由命，与邢太医口中的听天由命，却是两个意思。
“你说的是，尽人事，听天命。”聆雪自己想明白了，冲着桃香淡淡一笑：“难为你这样用心，刘公公也是个好的，他从前是御膳房的总管，因着我的事儿，被罚了差事，心里没埋怨我，还为着我的事儿，出宫去寻，着实难得。”
“你一会儿拿了两锭银子去，若寻着了，我再赏他。”聆雪将绣针别了，立起身来，亲自往妆台前去，她的那些个东西，都放在妆台里头。
桃香跟在聆雪身后，笑嘻嘻的说道：“瞧郡主说的，刘公公巴不得不揽那个差事，若不是为着那点俸禄，谁往上头爬？
他是宫里的老油子了，便是被撸了差事，也没人敢不敬着他，谁让他脑子好使，各宫喜欢吃用什么，都门清呢？便是李姑姑，现在也好好的捧着刘公公，半点不敢马虎。
再有奴婢时不时孝敬回去的金银，刘公公这日子，过得再舒坦不过的，依奴婢看，怕刘公公心里头还想谢谢郡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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