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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包间？”
“有的，这边楼上，V2包间给您，请问您几位？”
“两位。”
叶辉穿着薄款的深灰色圆领线衣和黑色牛仔裤，戴着墨镜走进和凌慕安约定好的咖啡店，店员迎过来，领着他去了二楼的包间。这家店离安居公司不远，店面不大，装潢也很普通，唯一值得称赞的，大概就是看起来比较干净整洁。途中他们路过几张桌子，叶辉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客人点的餐品和用的餐具，然后肯定了凌慕安选这里的用意，除了离公司近，应该还有它很平民，平民到像白萍或舒易辰或他们的朋友那些人，绝不可能大驾光临的地步。
“先生，这是菜单，您是现在点，还是等您的朋友来了一起点？”
“等她一起。”
“好的，这是柠檬水，有需要您就按铃。”
“嗯，知道了。”
除了干净整洁，这里的服务似乎也不错，叶辉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在沙发上坐下，一个人的包间里安静极了，叶辉摘下墨镜，看了看四周。这个包间不算很大，却摆满了东西，一张自动麻将桌，四把椅子，一张单人沙发和一张三人沙发，中间一个玻璃茶几，墙角有个衣架，桌角边有个垃圾桶，人能走的空间很有限，这样局促的环境，可以轻易想见塞满人时的嘈杂。
总体而言，他是个喜静的人，虽然在伦敦的那几年，他隔三差五就要跟着Eden他们去酒吧，慢慢也习惯了一群人疯疯癫癫吵吵闹闹，但安静的地方总让他更加自在，比如现在。他独自靠着沙发，默默想着见到凌慕安第一句话要说什么，顺便重新整理了一下要见凌慕安的几个原因。
[阿辉，我要去趟法国，需要你代替我在医院躺三天。]
[这三天，Eden可能都会来，我们的意图你知道，所以该怎么做，我就不多说了。]
[我知道，他们都跟我说了，我虽然不赞同，但相信你的心里有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学会换位思考有时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要。]
舒灏然前后跟他说了四句话，前两句说事儿，后两句说理儿，事实上还是他主动问起，舒灏然才跟他说了对整容这件事的看法，完全没有尴尬和窘迫，那两句回答，说的他心口发烫。毕竟现在他的处境很难堪，几乎所有人都明确表达了不希望他继续这样下去的意思，想要抛开他，让他脱离出去，没有人再管他的感受，老实说，他也没想到舒灏然会说：我相信你的心里有数。
“阿辉，抱歉，我来晚了。”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抬起头，凌慕安已经出现在门口，大约是急着走过来，脸上微微发红，只见她朝他笑了笑，显得有些不自在。
“没有，是我早到了，坐，喝点什么？”叶辉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三人沙发，没去多在意那些不自在。
“橙汁，谢谢。”凌慕安依言在沙发上坐下，飘忽的视线不敢放在叶辉的脸上，包间里的光线并不是很亮，最亮的一盏灯在麻将桌的上方，所以叶辉看起来真的和舒灏然很像。
“嗯，不用这么客气。”叶辉按了铃，店员很快上来，问他们有什么需要，“我要一杯曼特宁咖啡，给这位小姐一杯橙汁。”
“……”凌慕安垂了垂眼睛，告诉自己要冷静，只不过是同一种咖啡而已。
“是舒少喜欢的咖啡，我其实不大喜欢它那种微酸的味道。”叶辉却像是作死般，故意提醒她。
“阿辉，既然你不喜欢，为什么不换其他咖啡喝？”凌慕安不得不反驳，虽然她本来想好不要一上来就纠结这个像不像的问题，和叶辉好好聊聊。
“……”叶辉看着她，没有回答，然后扯着嘴角笑了笑，那笑容带着无奈，解释什么的他已经有点懒得说，说了对方也不明白。
“……”面对叶辉的沉默，凌慕安有些尴尬，气氛不太好，她并不希望这样。
两个都不算能说会道的人，一旦沉默下来，就各自陷入自己的世界，不是神游，不是发呆，但也不是真的在思考什么。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直到店员送来咖啡和橙汁，浓郁的香味浮动在鼻间，两人各自喝了一小口，这才继续交谈起来。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凌慕安先开了口，暗自镇定。
“我听说，你知道了舒少瞒着你去法国之后很生气？”叶辉总算没有继续沉默，但这个话题也不多么令人喜爱。
“……原来你约我来是想说这个，其实阿凯在你之前，已经说过我了，说我不该生气，应该理解他，体谅他，多站在他的立场上想想。”凌慕安抿着嘴唇，有些狼狈地笑了笑，覃凯总是那么直接，让她无所适从。“你也想和我说这些吗？”
“我倒不觉得你生气有什么不对，如果换做是我，大概也会不高兴。”叶辉端起杯子又喝了口咖啡，然后继续说道：“阿凯的话你别放心上，他永远只会站在舒少的立场上想问题，我今天约你来不是为了你生不生气的事，而是想跟你聊聊那三天我的感受。”
“……”凌慕安微愣，这才意识到整件事她前后想了许多，唯独有关叶辉的感受，她没怎么想过，最多只是担心叶辉“走火入魔”地更加厉害。
“我代替舒少在医院躺了三天，为了不穿帮，服用了一种含钩吻碱的药物，这个阿胜他们应该和你说了。”不理会她的愣然，叶辉抬起手压上腹部，像是过了这么久到现在，那里还在疼着，“以前看舒少这里疼那里不舒服，进进出出医院，只是担心他，但这次我才明白，真正演技好的不是我，而是舒少。服用那个药物只是使我肠粘连，已经疼得我几乎不能忍，而舒少是被刀子割断了肠子，你可以想象一下。”
“……”凌慕安面色一白，舒灏然的样子忽然定格成一张张照片，在她眼前铺开，那些苍白和虚弱在他清淡的笑容里消减，被他的轻描淡写所掩盖，蒙蔽了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降低了那些他们无法体会的程度。
“就算你可以想象那种疼痛，也没办法真正体会承受着这样的疼痛，还要面对那些‘家人’时候的感受，我以前也不知道，但现在有点知道了。”叶辉再次无视凌慕安的反应，双眼望着屋角的某处，失了焦距，像是陷入回忆里，带着凌慕安回到那三天。
“舒少他爸来过两次，很关心舒少是没错，但说的十句话里面有七八句和白萍舒易辰有关，孜孜不倦地和舒少分享，他们那一家子人的各种喜怒哀乐，拼命想要说服舒少，跟着他们一起，融入他们的那个家里，打着亲情的旗帜……”
“白萍来过一次，时间不长，后来接了电话又匆匆离开，我那时最紧张，毕竟白萍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比起舒旌宇舒易辰，她才是舒少最大的敌人。不过事先舒少有给我锦囊，我就假装特别不舒服，只勉强笑笑，没怎么和她说话，然后你猜白萍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她把舒少所有的检查记录很细致地看了一遍，然后状似无意地说了几个和Eden有关的话题来试探，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我，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几乎让我不能正常的呼吸，等到临走前她又强调说，不管怎么样，不管舒少真真假假做了多少事，只要有舒少他爸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大概是舒少做了些手脚让舒氏出了些状况，反正舒易辰没来，白萍和舒旌宇也就来了那么一两次，Eden倒是天天来，不过Eden我很熟悉，应付起来反而比舒少轻松些。”
“听完这些你有什么感想？但这些还不是全部，我是第一次知道在疼痛难忍的时候人有多脆弱，也是第一次强撑着在疼痛难忍的时候，不休息不放松，绷紧了心弦面对这样一个个人，带着面具尽可能说些无懈可击的话，前后思量，顾虑周全，你知道那样有多累吗？说累到想死都不夸张……”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三天，之后休息了一周才彻底缓过来，不得不说，无论我外表多么像舒少，也永远到达不了他的水准，忽然有点泄气，觉得自己之前太想当然了。”
叶辉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凌慕安整个人傻在那里，不知所措。脑子里像是跟着想了许多，又像是一片空白，那些舒灏然从来不说的事，现在叶辉替他说了出来，那些她原以为知道的事情，现在看来……
“你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我……”僵直着身子，凌慕安扶握着杯子的手有点微微发抖。
“我只是单纯地想找人说说，没希望谁怎么样。阿胜喜欢揶揄人，阿凯喜欢板着脸，我想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而且你知道这些，应该不是坏事。”叶辉耸了耸肩，没接着说什么大道理，而是仰头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
“……”凌慕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是手背上又传来滚烫的温度。
“另外，我约你来也是想告诉你，对于假扮舒少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整容也好，模仿也罢，都只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候帮上一点忙，毕竟假扮一个并不容易，不可能说一码归一码，不用假扮的时候就变成自己，需要假扮的时候就变成别人，这样说变就变，至少我做不到。”
“无论你们信，还是不信，我都可以保证不会被人利用，做出任何伤害舒少的事情，请你把这些话带给阿胜阿凯他们，让他们放心……”
之后叶辉还说了什么，凌慕安已经有点恍惚听不清，只知道叶辉先走了，她还坐在包间里，握着半杯橙汁，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百感交集。
你知道这些，应该不是坏事。
真的不是坏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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