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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多，天刚蒙蒙亮，人还没醒，陆陆续续公鸡打鸣的声音就远远近近地传来，一声高过一声，跟比赛似的。凌慕安动了动身体，揉了揉眼睛，从睡梦中醒来，赫然看到近在咫尺一片宽广的男人胸膛，不禁吓了一跳！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昨晚她等舒灏然睡熟后勉勉强强给他脱了衣服，洗了脸，然后盖好被子，自己就跑到另一张床上睡了，怎么这会儿醒来，两人又挤在一张床上了？说起来这床是单人床，也就一米来宽，这样挤着睡一夜没掉下去真是谢天谢地然而现在不是考虑掉不掉下去问题的时候，而是要搞清楚到底谁大晚上梦游的问题！
“真是……比闹钟还吵……”被吵醒的不止凌慕安一个，舒灏然也嘟囔着醒来，却没睁眼，而是把怀里的人儿抱抱紧，一副打算继续睡的样子。
“那个……”凌慕安在舒灏然怀里仰起头来，看到他下颚上长出的胡茬和脸边压出的睡印，不禁笑了笑，“你再睡一会儿，我得起来了，昨天答应许奶奶帮她一起忙年夜饭。”
“腊肉、香肠、鼎灌香菌鸡汤、过水鱼、夹沙肉、菜豆花、炸海椒……”舒灏然一边细数当地特色美食，一边缓缓睁开眼睛，却不见放开手臂，“说起来有点饿了，算了，我也起来好了……”
“……也好，那就一起起来吧。”凌慕安在某个说起来却一动不动的怀里哭笑不得，再这样磨磨蹭蹭下去可就到中午了，“喂，起来啦，起~来~啦~”
乡下的一天总是开始得特别早，早睡早起是当地人一直以来保持的良好习惯，舒灏然和凌慕安平时忙起来日夜不分，所谓好习惯自然跟他们没太大关系，但在这样清新舒爽的早晨和鸡狗合鸣的氛围里，想要继续睡下去也是很困难的。起床，穿衣服，叠被子，拉开窗帘，外面的天已经亮白亮白，两人很不习惯地上了共用厕所后，走到院子一角的水池旁边，凌慕安替舒灏然挤了牙膏并递给他的时候，许常贵和许一城精神抖擞地从院子外面走进来。
“起来了？不多睡一会儿？”许常贵拎了一筐子菌类和野菜，应该都是今晚的食材。
“嗯，昨晚睡得很好，早点起来跟着凑凑热闹~”凌慕安满脸笑容地回答，舒灏然睡眼惺忪，朝着许常贵举了举手里的塑料杯子，连贯着动作，开始刷牙。
“确实有很多城里没有的事，今天我的兄弟姐妹都回来，会很热闹，你们先洗漱，待会儿吃早饭。”许常贵也笑了笑，招呼身后手里拎着鱼的许一城，父子俩向伙房走去。
“这里早饭吃什么？”凌慕安给自己挤了牙膏，自言自语笑着想象。
“……”舒灏然满嘴牙膏沫，笑而不语，揉了揉她的发顶，让她赶紧刷牙。
这里的特色早饭叫油茶汤，据许爷爷说是先把茶叶、粉丝、黄豆等食材用油炸一下，然后加入煮熟的腊肉粒、豆腐颗和玉米泡，再加上葱花和姜米这些佐料，掺上烧沸的油汤，刺啦一下就好了。凌慕安好奇地数着碗里混杂在一起的东西，用勺子搅拌了一下，然后开始吃起来，味蕾颤动，唇齿留香，油茶汤又香又脆还很鲜美，凌慕安吃得不亦乐乎，舒灏然却有点望而却步，毕竟太油了，他那个“娇气”的肠胃，不一定能消受得起。
“给，你吃小面。”许常贵像是早就清楚这些，递了碗热腾腾的面，上面摆了青菜和葱花，却不见一层火辣辣的油，“特意没放油辣子海椒，只有些酱油。”
“许叔叔，你可真周到~”凌慕安一边喝汤，一边朝许常贵竖了竖拇指，许常贵有些不好意思地连说了几个应该的，就去忙别的了。
“鸡蛋，我来剥吧~”除了油茶汤和小面，还有圆滚滚的煮鸡蛋，舒灏然没对小面做太多评价，而是拿了两个鸡蛋认认真真剥起来。
“……”凌慕安看了眼他的侧颜，甜腻腻地笑了笑，继续埋首喝她的汤。
一碗面透出了许多温柔和体贴，本是不太熟悉的两个人，关心和细心从何而来，所有人心照不宣。
吃完早饭，凌慕安帮着许一城一起收拾碗筷，从头到尾都没见到许家二老，舒灏然不禁走到忙着清理鱼鳞的许常贵身边问了问。
“他们去车站接我最小的那个弟弟了，我弟弟今年刚抱娃娃，是个男孩，特意带回来过年，俩老高兴坏了，一大早就去车站了。”许常贵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上下把舒灏然打量了一番，“你身体怎么样？今天咳嗽好像好点了。”
“嗯，这边空气好，养肺。”舒灏然看了看散在许常贵四周的各种食材，很自然地捋起袖子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大少爷也会做家务活？”许常贵笑了笑，无论气色还是精神都比昨天好很多，“家里的活儿我阿爸负责分配，你等等，他们该回来了。”
这厢话音刚落，那厢门外就有了动静，远远听到许家奶奶的大嗓门里带着哈哈笑声，一行五个人推门进来，分别是许家二老，许常贵的弟弟许常福以及妻儿。宝宝很小，还在襁褓里，不过白白净净粉嘟嘟，大眼睛滴溜溜地到处瞅，可爱极了，许家奶奶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进了屋子看到舒灏然和凌慕安，赶紧过来给他们看，那一长串当地话说得快了也听不明白，不过宝宝确实讨喜，冲着两人笑出了小酒窝。
屋子里的人相互介绍，各自客套了一番，很快昨晚在家里帮忙的村子里的亲戚也陆陆续续来了，许家爷爷开始给每个人分配活计，男人和女人分开，男人们跟着许家爷爷做体力活，女人们跟着许家奶奶做手上工夫，小媳妇带孩子，许一城负责接从外地回来的家人。
许家是个大家，家里一共有三男四女，许常贵排名老三，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三个妹妹，如今许家孩子们各自都有了小家，如此每年这个时候聚在一起，人数多到年夜饭要开两大桌。
舒灏然和凌慕安暂时分开各忙各的，这种体验两人生平从未有过，略微带着好奇，又带了十足的干劲，于是热热闹闹，忙忙碌碌，转眼就到了傍晚，天色越来越暗，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包小包给家里带了许多东西，奔波了一年哪有事事顺利，那滋味酸甜苦辣咸，却抵不过爸妈一个大大的拥抱。
看到这样热闹的一大家子，难免会有些触景伤情，凌慕安不经意地抬头，看到独自站在屋角一处的舒灏然，看他略显寂寥萧索的侧影，看他眼底的羡慕和唇角扬起的落寞笑容……放下手里的面皮，凌慕安和周围的人打了声招呼，起身走到舒灏然身边，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院落里几个娃娃围着许家爷爷转悠的场景。
“我们家看起来什么都不缺，但没有爱，哪里还是个家？”舒灏然没有看她，继续看着院子里的天伦之乐，眼底蒙着些许黯淡，“安安，我想爷爷了。”
“灏然……”凌慕安轻轻握起他的手，看着院子里的美好，心里也不无感触，刚想说几句话安慰他，正巧许常贵走过来说时间差不多，要去外面放鞭炮，让舒灏然一起。
周围的气氛很热烈，没人注意到他们俩的感伤，舒灏然没有推辞，凌慕安又被交代帮忙照看一下孩子们，两人再次分开，黯淡的情绪被冲散开来，让凌慕安略微有些措手不及，但又无可奈何。很快，院子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响，一声连着一声，足足炸了三四分钟，男孩子们一个个捂着耳朵，凑在院门边看着外面硝烟中炸起的亮光，一个个兴奋不已，凌慕安看顾着他们，也捂着耳朵往外看，却是试图在烟尘缭绕中找到舒灏然的身影。
当地人相信鞭炮可以祛除灾难带来好运，相信在这特殊的日子里，鞭炮炸得越响越长，就说明来年家里越兴旺。许家的鞭炮质量好，炸得快，烟尘伴随着炸响顺着风势一下子就扬了起来，转瞬弥漫成一片，浓得几乎看不清身旁的人，刺鼻的火药味充斥在空气里，舒灏然肺里一窒，连着咳了几声，胸口闷得难受，一时间有些晕头转向，分不出身边走动的是谁，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向着某处走去。
那只手有些粗糙，枯瘦如干瘪的树枝，布满了皱纹和裂口，指甲缝里还有些洗不干净的、被称作辛劳和岁月的痕迹，但它很有力，很坚定，也很温暖，紧紧地，像是握住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直前行。舒灏然略微抬起头，却看不清手的主人，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轮廓，带着他往上风口走，带他远离这片令人窒息的烟尘……
呵呵，灏灏啊，爷爷这样牵着你的时候，感觉特别好~
少爷，拉好我的手，这边人多，但不怕，有赵婶在，不怕……
然然，妈妈带你出门，但你要听话，我们牵好手，不许到处乱跑听到没？
灏然，妈妈不在了，还有爸爸，来，我们走吧。
……他被谁握住了手？
视线渐渐模糊，他迷失在记忆的彼岸，看不清前面的是谁，只无意识地迈着腿脚，跟着那个背影向前，向前，走向内心深处的满目疮痍，那些人，那些笑，那些关怀，都去了哪里？他的家呢，家呢……
“好了，站在这里就不呛……”许家爷爷站定回头，话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许家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村里小学的语文老师，班上总有些听话的孩子和调皮的孩子，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孩子，都是孩子，他们单纯稚嫩，藏不住喜怒哀乐，开心的时候会笑，难过的时候会哭。在他眼里，面前站着的这位也是个孩子，是个只笑不哭的孩子，这样的孩子看起来特别坚强，总被旁人忽略了一身伤痛，用骨子里的倔强，兀自逞强，却比任何一个孩子都要细腻脆弱，更需要陪伴和关怀。
“烟太大，刺眼睛了是吧？下次记得，要往上风口跑。”标准的普通话是一名教师的基本素养，许家爷爷拍了拍舒灏然衣服上的灰，笑着帮他遮掩狼狈。
“咳……是啊，我很久没放鞭炮，都忘了这一茬。”舒灏然仰起头，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把脸，有些窘迫地笑道：“幸亏有许爷爷您，我算是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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