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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在满脸呆滞的程公子眼前晃了晃,都不见他有什么反应,不由得大惊失色,一把抓住他肩膀,疯狂摇晃起来!
“程兄!”他伤心欲绝,“你该不会是癔症犯了吧!!!”
程陨之被他摇的头昏,赶紧拍拍他示意松手。
“没有没有,”程陨之搓搓脸,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我就是想到了别的事情。”
为了不让世子继续问下去,他赶忙提起酒壶,急匆匆往世子酒杯里倒满:“喝!我们兄弟再喝一杯!”
世子端起酒杯,狐疑地看他:“程兄倒是比之前活泼不少……”
程陨之假笑道:“是吗。”
他终于清醒了过来,拿回了部分过去的回忆。
于是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他满脑子都是长津、师哥,还有个看不清脸的蒙面人,捧着喜服要裹到他身上来,他一直在拒绝,但推不开人家。
合着这道侣契还不是他自愿的。
程陨之拿起筷子,对面世子热情地招呼他:“吃吧吃吧,点的都是程兄喜欢吃的菜。在我上京前,还劳烦程兄和我一起吃顿饭。”
哪里的话,世子毕竟是把他接出来,并好生养着的人。
程陨之笑道:“自然。吃十顿也不在话下。”
一顿饭后,那场告白就跟结拜兄弟一样,被大家都抛之脑后。
在走出酒楼的时候,程陨之犹豫地提起:“世子,程某……刚刚记起了一些东西。”
世子好奇道:“是什么?”他眼神清澈,没有半点阴霾,是位清风明月的郎君。
程陨之道:“程某记起了家乡和家里人。恐怕不久便得拜别世子与夫人,回程某老家去。”
世子一怔,脚步也随之停顿。
程陨之作为他的玩伴,日夜陪伴了好几年,就连王府众人都生出家人般的情谊。
虽然知道程陨之几年过去,没有变化,未来肯定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王府困得住的,但能多留几年算几年。
现下却说,他要走了。
世子皱起眉头,语气酸涩道:“我……我本来还在想,等我在上京打下基础,就请程兄来上京好好玩一趟的。”
程陨之放缓了语气,安抚他:“以后会有机会的。”
世子抬头,可怜地盯着他的双眼:“不能晚些再走吗?我娘他们都很喜欢之之。”
他特意叫了很早之前,还是个傻子的程陨之的小名,显得亲昵。
程陨之自然知道他心思,但久不归家,他思念极了。
“我还有不少家里人,正等着我回去呢,”他也站定,眼底淌出怀念的神色,“日也盼,夜也盼。我再不归乡,恐怕要叫他们难过了。”
世子叹了口气,程陨之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没办法。
“那我们回去,跟我娘说一声再走,好不好?”
程陨之点头:“好。”
夫人听见他要走,大呼小叫,恨不得全王府的人走过来看热闹。
她伤心欲绝地一把抓住程陨之的手,擦了擦眼角的泪:“陨之,这,你再多留些日子好不好?”
程陨之经常安安静静陪夫人看书绣花,哪怕是夫人身边的婢女,都有些舍不得好看的道修离开。
他摇摇头,轻声道:“多谢夫人厚爱。”
“你个傻孩子。”
夫人想了想,要把自己手腕上的青玉镯褪下来,戴到程陨之手上,被疯狂拒绝了。
她难过地收回来,落寞道:“你要走,我却没有什么好给陨之的……”
怎么会呢,这么多年的照顾,整个王府都对他不薄。
程陨之道:“有空我会回来看望夫人的。”
他垂下眼睫,沉默寡言,美好的像一幅画般。
夫人却拉着他说:“不行,你要不拿点东西走,王府就不放你离开!”
最后,程陨之左思右想,终于挑出一个东西来,挂在腰间。
正是一串碎玉串。
那日,游子背上包裹,侍卫驾马,而他从马车的车厢里探出头,向王府一干人作别。
多日赶路后,他回到长津,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地方。
登上长津山,宗门大敞,里头空荡荡,不知是不是在这些年里,被上山的人拿走了值钱的东西,当程陨之投入其中时,竟显得家徒四壁。
他无言地笑了笑,布下阵法,将整座宗门隐藏起来,叫凡人再没法看见他的长津门。
程陨之在长津一个人生活了好一段时间。
他大部分时候都在购置家居,修缮房屋,将他记忆里的宗门一点点搭建起来。
空闲的时候,他会去后山的藏书阁。
能在里面泡上三天三夜,读那些他早就看过翻烂的书籍。
有时候,看见上面还有别人的字迹注释,便会心一笑,幻想当时,写下这行字的人是何心情。
端详片刻后,发现似乎是熟悉的字体,脸上笑容就一点点垮了。
他一个人练剑,一个人吃饭。
直至某天脑子一清醒,想起自己还没参拜列祖列宗。
“我可真是个小混蛋,”他自言自语道,沿着路去找山间的那面石壁,“说出来是要被列祖列宗骂不孝的。”
程陨之轻车熟路地跪拜完,给祖宗们撒撒门前水,噼里啪啦清扫一阵。
他扫完,将扫帚扔开,提来水桶,将灰尘浇开,就像在浇一地的花般,神情专注。
漫天石门无言地注视他,有如无数仙灵与神佛。
还以为这种日子会持续到很久之后,突然某天,程陨之心血来潮,开始整理自己的储物袋。
豁,还真给他找出了点东西。
一面镜子。
这可真是稀奇货,甚至是一面碎裂的镜子,不知何人将它拼接好,粗暴地塞进镜框之中。
多年未见,它上面沾了薄薄的灰尘,被程陨之珍视地用袖子拂开。
他困惑地回忆:“这是什么?”
他一点也想不起,有关这面镜子的事情,所有的记忆在这一块,几乎都成了空白。
然而程陨之对它十分眼熟,这就说明了,不太可能是某天心血来潮随手打碎的小玩意儿。
他郑重地摸了摸镜面,发觉碎片并不影响使用,便尝试性地输入灵力。
镜子亮了。
一室寂静,直到镜中人主动开口。
“此为通明镜,能将你的声音传递给我,也就是另一面镜子上。”
程陨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他第一反应是想问,难道你是活在镜子里的人吗?话还没出口就被他明智地咽回去,他程某可不是年轻时尚且不懂灵器的小孩儿了。
对面必定是一位修为极高的大能。
程公子缓慢地呼吸,终于问道:“这是个什么原理?”
对方停顿片刻,在程陨之几乎以为他不在了的时候,像念书一般,将原理说出:“……借助阵法的威力。”
程陨之听着,控制不住自己地微笑起来。
好像多年未见故人重逢,又好像心底开了一朵花。
他盘腿坐回床头,拉长了腔调:“您给我说说呗?”
“……”
“好。”对方格外郑重地答应。
一来二去,便和镜中人成为了好友。
他们默契地不过问对方姓名,也不过问对方身在何处,只聊最近修炼的功法,看见的人或事。
在宗门彻底修缮完毕后,程陨之也终于踏出了宗门大门,两手空空,穿他那一身最喜欢的雪青外袍,朝山下去。
“是程某一位长兄的嘱托,要我多去外面看看。”
他如此对镜中好友解释。
他行走天下,走过很多地方,却像是绕着长津画同心圆,不曾一路走到天边去;
也看见过很多奇人异事,他将这些事情编成故事,在当地的茶楼说书,竟也获得不少好评。
人们喜爱他的故事,就像喜爱他漂亮的模样一般热烈。
在他说书的时候,经常会有人给他扔些铜板,当做捧场的小钱。
程公子忽然就觉得,这似乎是一门不错的活计。
天下有谁还能动动嘴皮子,就能赚到养活自己的钱呢!
筑基修为够用,钱财也够用。
程陨之懒懒散散,又走过几个城镇,重点拜访了某些可能会在夏天涨潮的地儿。
偶尔,他也会回长津。
打扫打扫落灰的宗门大殿,将殿上绘着祖师的画像取下,按照他记忆里的模样,再重新画一幅。
画完,感觉不满意,撕了重新画。
宗门里空荡荡的,没有人跟他说话。
程陨之坐在小厅里喝酒,自己喝一小杯,在桌子对面摆一杯。
突然某天,他若有所感,怔怔地看着对面无人动过的酒杯,酒杯无风自动,落在地上,砸碎了。
泼了一地的酒水。
道修愣愣地注视地上那一摊水渍,终于撇开眼睛,将自己杯中的酒水也洒向大地。
在那之后,他也再不去那些会涨潮的地方了。
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友人建议他写写话本,将自己的郁闷心情抒发出去,说不定会好些。
程陨之就笑道:“可是天下豪杰,我能写的,已然写过大半。现在还有什么又新奇,别人又没怎么写过的人物?”
友人道:“仙君,截阿仙君。”
程公子一怔,他突然对这个名字产生了好感。
就像是,在洪水退去之后,对抗洪英雄产生的无边的敬仰。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仙君格外合他心意,哪怕并没有见过对方真人。
程陨之觉得不妥,他都没怎么听过这位仙君的故事,都怎么能写的动人?
结果友人说,他听过仙君的诸多事迹,可以一一说给他听。
友人说到做到,每天晚上,将仙君的事迹编纂成册,像讲睡前故事一样,一一说给程陨之听。
程公子心情愉悦,跟他聊得很开心,不由得称赞他的声音好听。
他由衷道:“如此合我心意的声音,恐怕长相也是程某喜欢的模样。”
友人片刻后说:“如果真长得合你心意?”
程陨之开玩笑道:“那做我男朋友如何?我就喜欢长得漂亮的。”
友人:“这可是你说的。”
程陨之:“……”糟糕,高兴过头得意忘形,后果就是这样。
友人固执道:“不止男朋友,做夫君如何?”
程陨之:“……”他只能接受谈个恋爱。
他身上的道侣契约,在日复一日地变浅,直到程陨之感受不到,也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
然而这句玩笑话一出,他立刻就想起了这件破事儿。
程陨之连忙解释道:“不不不,男朋友可以,结道侣不行。程某暂时没有……结道侣的打算。”
友人嗯一声,轻巧地将话题带过去。
程陨之松口气,虽然自觉单身,但道侣契约的另一端,毕竟栓了个活生生的人,万一真的跟他有什么性命上的牵连……
快结束的时候,友人问他,能不能去找他。
程陨之还挺高兴!
一个人的日子过久了,还挺喜欢到山下的城镇热闹热闹。
他自然答应:“好啊,程某等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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