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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导演要求他，住在农村两个月，先融入这里，变成乡下的小孩。
不仅如此，两个月以后，导演会对他进行考试，考试通过以后，才会正式开拍。
这里的县城没有想象中的落后，反而规划有序。
尤其是田地，规划科学。
冬季的甫水县笼罩在浓雾之中，蓊茸殷绿，远处的乡间小路上，是一排挺拔的柏树，在雾中高高伫立，仿若画中。
季芍听说他到了这里，比他还要兴奋。
破天荒的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情况如何。
剧组为了让他尽早融入剧本里的人物，特意给他找了一间老旧的房子。
他站在屋中，能感受从屋外吹来的肃杀的风。
没电没水，桌上落满了灰尘。
他望着窗外的一抹绿，对她说：“挺好的，很美的地方。”
电话那头，她问他：“那你拍摄期间还能回来吗？还是一直呆在那里。”
“不知道。”他答，他对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不确定，没有办法给她肯定的答案。
“哦哦。”季芍忽然提出一个提议，“不如等我放假了，去看看你？刚好我也想回去……”
“别来。”沈山南打断了她的话，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身处的环境，拍戏这件事，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是很辛苦的。
譬如之前的那部校园电影，大家只会看到一段唯美的爱情故事，谁又会在意他被打肿的脸呢。
挂掉电话，他去了趟厕所。
这间房，甚至没有现代化的马桶，在后院搭了间小屋，屋里挖了个坑，坑中放着一口缸，缸上放着两个木板，就算是厕所了。
他站在臭气熏天的茅坑前都需要勇气，更何况跳下去。
这比他想象中要难太多太多了。
那一晚，他彻底失眠了。
在这里熬了将近快一个月的时候，沈山南见到了导演邵彬。
那时他瘦削了快八斤，天生美少年的清透感被消减了一半。
邵彬见到他第一句就是，“不行，怎么这么白？还得再晒黑点。”
这期间，沈山南醒着的时候，就是一次又一次去练习自己的剧本，用想象，模拟场景，除此之外，他还会蹲在街道唯一一家小卖铺的门口，观察街上人来人往，记住乡下人细枝末节的习惯。
比如有些人会随口吐痰，吐完以后会用脚随意一兹……他会模仿那动作，所以镇上的人，都觉得他是个怪人……
有一次，他模仿人买东西，从夹克里掏出了一沓对叠的零钱，用口水沾了沾，拿出了一张五块钱，这场面恰好被邵彬看见，原本他对沈山南也就是一般属意，假如他考试没通过，他会无情赶走他，并且去资方大闹，这塞给他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但他看见这幕以后，心里出现了一种直觉，沈山南是个可塑之才，他很擅长学习，甚至比之前那个主演更加上道，如果调.教好了，以后前途光明。
那天他提前通知沈山南去试演。
他果然没让他失望。
虽然有些地方表演的还不顺畅，但处处表演，都充满了他对角色的理解。
邵彬当场就确定了，就是他了。
导演邵彬是个控制欲极强的男人，对细节掌控到了极致。
他有个习惯，当演员领悟不到他的意思时，他便把剧本卷成圆筒状，拿着去打人的脑袋，这行为不会让人受伤，却充满了侮辱性，因此，参演的演员都不喜欢他。
沈山南在化妆间听到他们在背后偷偷议论邵彬，说他把演员都当成孙子了，说打就打。
其中沈山南挨打最多。
邵彬对他要求比其他人高出好几档。
每一场戏，沈山南都是在挨打中度过的。
片场那么多人，看着他被邵彬用纸筒打脑袋，这对于未成年的他来说，是一件很屈辱的事。邵彬骂声震天，整个剧组都能听见，等他离开，沈山南抬头看，所有人，都拿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那时开始，沈山南才发现，自己的忍耐力，超乎常人。
他也渐渐的，从那个从未吃过苦、无忧无虑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能忍能吃苦，再也不会遇事冲动的男人了。
《群鸦之宴》拍到一半时，他的那部爱情喜剧《当他心动时》，在七夕节上映了。
全班的同学为了支持他，在周六组织了包场活动。
季芍也去了。
大屏幕上，沈山南一出场，黑暗之中，此起彼伏着尖叫和口哨声。
当季芍看见屏幕上的沈山南时，一阵恍惚。
沈山南一去就没回来过。
连春节也没有假期。
镜头靠近，他的五官被无限放大，然而却并未暴露他的瑕疵，他的皮肤干净无暇，鼻梁挺拔，棱角分明，穿着校服，书卷气难掩，镜头将他的丹凤眼拍得很好看，微微上挑的眼角，是年少的倔强，他眼里的情绪牵动人心，他对女主的感情，没有人情世故的浸染，简单直接，让人惊艳，就如她第一次看见他时，那个令她惊艳的初雪少年。
季芍不知不觉中被带入了剧情。
她的情绪被他与那个漂亮女孩的感情纠葛牵动着。
渐渐的，她忘记了自己最关注的一件事。
一个半小时后，她从影院出来时，眼眶微红，小巧的鼻尖止不住地抽泣着。
她拿出手机，打给了沈山南。
直到快忙音的时候，他才接了电话，“喂？小勺子？”
“我看了你的那部电影。”
“哦？是吗？”
片场，邵彬又在骂人。
这次骂的是一个老戏骨。
他捂着电话，走到了寂静的角落，靠着破旧的围墙，与她谈天。
“很好看。”季芍抱着手机，听到他的声音，不知觉地露出了笑容。“你做得很棒啊，沈山南。”
“谢谢。”
他的话语很简单。
季芍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大声喊叫他的名字，于是自觉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以后，她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那件被她遗忘的事是什么了。
怎么没看到沈山南的吻戏？
他分明让自己陪他练习来着。
为什么一个镜头都没有？
这件事困扰她整整一个周末，让她无法专心去干别的，在周一第一节课铃响起前，她给他发了信息：
「小勺子：为什么没有吻戏镜头啊。」
等到晚上将近十点，她终于收到了沈山南的回复：
「沈山南：可能导演嫌我吻技不好，所以删掉了吧。」
「小勺子：你自己还没看啊。」
「沈山南：没看，没时间。」
「小勺子：可以等有空去看看，还不错，挺感人的。」
「沈山南：不看了，都是假的。」
或许因为外表的原因，他天生适合这个圈子，但是他本人，并不想留在此处。
这里，人情结虚妄。
这里，只有钱是真的。
季芍回到家后，破天荒地没有学习。
她抱着手机，去她很少玩的社交软件上搜索沈山南的消息。
他的名字挂在热搜排行榜上，点进去，大家都在讨论他。
有人夸他的演技比想象中好，有人说他目光呆滞根本不行，还有人说他注定昙花一现，劝他抓紧还有热度赶紧捞钱吧，还有人扒出了他签了娱乐公司，嘲讽他不好好读书……
还有人夸赞他和女主赵扶光很配，然而赵扶光的粉丝大骂cp粉，说沈山南不配……
因为沈山南这个“无名之辈”接替了那名当红小生出演《群鸦之宴》，因此那小生的粉丝也伪装成路人来踩他一脚，齐刷烂片……
网络上信息纷杂，充斥着各种声音，沈山南争议不断，大部分都是负面的。
从不追星的季芍不知道有黑粉的存在，她把每个人的话都当了真，她去一个个认真回复，发表自己的观点，并且夸赞沈沈山南，然后不出意料的是，她被人骂了……
季芍第一次被人骂得如此难听，甚至被气哭了。
那时沈山南没有多少粉丝，只有季芍，以一人之力，和黑子们对抗。
可惜她无法与那些人沟通，说不过骂不过，只能默默流眼泪。
她熬夜写了一篇三千字的影评，写出了自己被感动的地方，发在微博上，点赞之人寥寥无几。
她最后发了一条：沈山南是最吊的！
然后下了线，卸载了软件。
在五月来临的时候，终于要拍那最后一场戏了。
在此之前，汪齐一直在给沈山南做心理工作。
“等镜头一拍完，就会立刻拉你出来，用高压水管把你身上的……污渍冲干净。”
“如果快的话，不到半个小时就能结束了。”
“这个半个小时，决定了你事业的起点。”
“这个薄荷糖你含着，跳下去，味道不会太冲……”
沈山南阻止他的喋喋不休，他对他说：
“齐哥，你让我自己安静呆一会儿。”
等汪齐退开，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跳粪坑很难吗？跳粪坑很难。
他不断地劝说自己，只要屏住呼吸，跳下去，三百万就到手了。
为了钱，他可以。
最后他鼓起勇气，走进片场，所有人都在看他，邵彬问他：“准备好了吗？”
“嗯。”沈山南点点头。
然而在开拍后，所有的机位对准他以后，他没有动。
他看着茅坑里粪便上爬着的蛆，他终于承认，他做不到。
邵彬叫停了拍摄，举着喇叭对他大声喊叫：
“你得跳下去啊沈山南！”
“你得跳下去啊沈山南！”
“你得跳下去啊沈山南！”
“跳下去——！”
最后，沈山南猛地回头，对着结满了蜘蛛网的墙角，狂呕，直至把酸水都吐了出来。
那天拍摄结束的很不愉快，邵彬走之前砸烂了一部手机。
汪齐让他尽快想清楚，因为再拖下去，很可能会要求公司进行赔偿……
沈山南没说话。
汪齐留下了一句，你自己想清楚，离开了。
沈山南坐在窗边，崩溃地撑着手抱着头，他在想，自己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他爸爸欠的钱，凭什么要他还。
静坐了一个小时，他抬头，看见窗外，夕阳落在田野的那端，美丽动人，可这内景，与他何干。
在他心中压抑了很久的那根弦即将断掉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以为是催促他的电话，正要砸了手机，却看见，屏幕上她的名字。
沈山南凝视了屏幕很久，最终还是接了她的电话。
“喂？”
“沈山南。”
“嗯？”
“我跟你说，你最近千万不要上网哦。”
“？”他不明白原因，“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
“嗯……”她的声音清甜悦耳，“你还好吗？沈山南。”
“不好。”他没有再掩饰自己。
“怎么了？”
“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
他没法向她开口，他要演一场要跳粪坑的戏。
他怕她嫌自己脏，以后不肯再靠近他。
他靠在斑驳的墙壁，无望地看着墙皮脱落的天花板，对她说：“人要活得体面，好难啊，小勺子。”
挂了电话后，他想起了季芍没头没尾的一句叮嘱，为什么要他不要上网？
他打开了手机，登陆了微博，看见了许多留言。
有人夸他，有人骂他，还有人私信他祝他去死。
他搜了一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看见了那条热度最高的影评。
额，她居然用了自己的真名做微博昵称啊。
而且关注的人只有他一个。
他打开影评，里面的用词风格和季芍作文里惯用的一模一样，她毫不吝啬地夸赞他，用词到了极其夸张的程度，他点开评论，很多人都在问她收了多少钱，还有嘲笑她眼瞎，她置顶了一条消息上，写着：沈山南是最吊的！
沈山南关了微博以后，给邵彬打了个电话：“如果我跳了，我能得到什么？”
邵彬：“所有。”
“你会拿遍国际影奖，新生一代，没有人能撼动你的地位。”
邵彬有这个资格向沈山南承诺，他之所以能换掉男主，能在片场对演员大呼小叫，就是因为他手里握着三座国际最佳导演的奖杯。
戛纳，金狮，金球，还有一个奥斯卡提名。
想演他戏的演员数不胜数，但他脾气暴躁，最恨资方强塞人毁他的电影，他看到沈山南的照片时，一眼就觉得，这是个“城里”生的孩子，认为他有可塑性，所以才给他的机会。
他也希望，明天的拍摄，这个他看好的少年，不会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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