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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眶很烫很热，没察觉出自己已经狼狈地流泪，直直看着楚子谦，“为什么……”
楚子谦像被针扎了一样，“什么为什么！你竟然听信他们的胡言乱语？你清醒一点行吗？”
“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心里清楚。”亦微云双手抱胸，微微挡在江清岑身前，拦住楚子谦被揭开真面目后恼怒的吼叫。
房内僵持了片刻，沈霁月便返回，站在门口举起超然阁阁主的手令，“江清岑涉嫌勾结某组织，暂时关押房内，其他人等不得随意出入、探视。”
房内剩下几人皆是一惊，楚子谦仿佛找到了可以转移的话题，上前指着江清岑，“你都做了什么？和谁有勾结？枉我如此待你，还让你和我一起接待沈仙尊他们！”
江清岑脸色更差，不断地摇头，眼泪滴在攥紧的手上，“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
沈仙尊是看了那些符咒才这样说的，他想到这一点，眼眶通红地看着沈霁月：
“符咒，符咒都是我自己随手画的，拜入阁中后，我再没下过山，怎么，怎么会和人勾结……沈仙尊我没有……”
他说到最后气都喘不上来，宋景深担忧地上前轻拍他的背，怒视楚子谦，“沈仙尊只说涉嫌，不是定罪，轮不到你来兴师问罪！”
亦微云听不见身边的声音，只定定看着沈霁月。
现下他可以确认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师尊所为了。
为什么要针对江清岑呢？
他只是个没什么胆量，被楚子谦打压到自卑懦弱的少年罢了，和自己一样，今年才刚十七岁……
“他身为超然阁弟子，出了事，那是我阁中内务，与你何干？！”楚子谦说完，收敛了火气，恭敬地转向沈霁月道：“仙尊既有阁主手令，想必是代为彻查此事，可要我通知阁中弟子？”
沈霁月收回手令，“不必。此事不可泄露风声。”
楚子谦应声，“阁主闭关，此事有沈仙尊主理，想必不日便能调查清楚，还我阁中安宁。”
“我与江清岑虽是经常同行，对此事却毫不知情，恐怕不能帮上仙尊了。”
沈霁月淡淡“嗯”了一声，便挥手让除江清岑以外的所有人都退出这间屋子。
楚子谦这话明显是在撇清关系，说自己没有和江清岑一起勾结……
宋景深压下心里不知道第几次冒出的火气，担忧地看着摇摇欲坠的江清岑，把瓷瓶塞到他手里握紧，“这是止痛药，若是难受，就吃一颗，很快就能睡着的！”
“你别慌，沈仙尊人很好的，绝对不会冤枉你，事情查清之后，会还你公道的，别怕！”
然后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屋。
几人如潮水般褪去，刚才还喧闹的屋子瞬时冷清下来，沉寂如同深海，劈头盖脸地压过来，让人甚至有窒息之感。
江清岑慢慢地躺在床上，没有焦距的双眼望着屋顶，眼角的泪慢慢干涸。
才不过一顿午饭的功夫，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其实不是的。
征兆自从他拜入超然阁那天起，就已经显现了。
只不过他那时才十六岁，纵然父母早亡，在尘世流离数载，也没能磨掉那颗热切的心。以为只要努力跟上那人，站在对方身边，就能得到对方的回头。
他为了那个人，放弃自己最喜欢的符咒，去啃不擅长的剑术。他很胆小，最怕疼，却为了能追上那个人的脚步，拼命练剑，学习御剑时，都不知道从半空中摔下来多少次。
可最终的结果却是，满腔真心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压、讽刺、嘲弄当中，一点一点地被耗尽。
其实他早就应该清楚，拜入超然阁后见到楚子谦的第一面，对方眼中藏不住的嫌弃与鄙夷，是花多少时间和努力，都没有办法抹除的东西。
他太笨太蠢，不聪明，还胆小懦弱，不招人喜欢，是很正常的事。
既然清楚这些，就不应该一直缠在对方身边，让别人和自己都难堪。
江清岑紧咬的下唇泛白，手臂上的疼痛如同钝刀子在割，可是他没有打开手里攥着的药瓶。
也许疼痛能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他想。
刚走进种着山梅花的小院，亦微云便忍不住内心的疑问：“师尊，江清岑没有勾结魔修，对吗。”
他说这话的语气趋于肯定，宋景深也跟着点头：“是啊，以他的修为，根本不可能画出山洞里那几张符咒！”
一直走到屋内坐下，沈霁月才开口，意义不明地叹道：“当断不断，阁主只好要我做这个恶人。”
亦微云联系到超然阁江阁主也精通符咒这件事，仿佛明白了什么。
原来江阁主对楚子谦和江清岑两人之间关系的看法，和他们是一样的。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江清岑沉沦太过，是时候需要一个人来撕开楚子谦身上的真相了。
不等他发问，沈霁月便问：“微云，楚子谦此人，你有何看法？”
亦微云沉默片刻，在宋景深疑惑的目光里缓缓道：“楚子谦，生于京城显赫世家，却是不受宠的庶子。但他天赋不错，自命不凡，想来是认为在家族里，终究无法与嫡子相较，便转而拜入修仙门派。”
“显赫世家，大多明争暗斗、人心叵测，他身边的人，多半都是因利而来，只有江清岑不同。”
“江清岑大约是唯一一个，不知道他的家世与天赋，却一心一意不求回报的待他之人。”
亦微云洞察人心，对其中的复杂深有感触，“楚子谦觉得享受，但他生来富贵，自是看不上父母早亡、没有背景的江清岑。”
“他觉得江清岑蠢笨无用、修为平平，配不上自己，却舍不得这份独一无二的心意，便不回应、不拒绝，然后心安理得地照单全收。”
宋景深一边震惊于亦微云的分析，一边咬牙切齿，“人渣！明明不喜欢清岑，还要吊着他！”
“不仅如此，”亦微云目光幽幽，“楚子谦平日里对清岑动辄怒骂吼叫，数落他的行事、贬低他的喜好，日复一日的打压、嘲讽、冷眼，都对清岑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江清岑十几岁时对救命恩人的惊鸿一瞥，让他陷得太深，在这段并不值得的感情里沉溺得太久，连整个人都变得唯唯诺诺、自我否定，而这种情况，在他这样的年岁，已经很难再改变了。
亦微云叹气道：“我们不能替清岑做决定，但起码要让他知道，楚子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完，话锋一转，看着身侧的沈霁月道：“所以师尊，那几张符咒不是清岑所画，是吧。”
沈霁月这才道出真相：“没错。”
宋景深听出了蹊跷，他也不笨，稍稍想想，便明白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让江清岑看清现实，莫要沉迷太久的局。
他们只负责揭开楚子谦的真实面目，至于看清后，江清岑作何选择，他们不会干涉。
不过宋景深还是希望，这样一个对符咒如此有天赋的人，若是能拜入红叶谷，和他一起修习符咒的话，便是再好不过了。
亦微云本有心暗中去看看江清岑，此时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让对方自己一个人待会儿，才能让他真正看清。
转眼又是晚间，屋内烛火摇曳，宋景深已经回房，只剩下亦微云和沈霁月两人。
“师尊……”
“嗯？”
亦微云垂下眼睫，“师尊为何不告诉我，清岑的事？”
若是换了别人，亦微云不会这么直白地问出口，只不过因为对方是沈霁月，是他一直以来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他对沈霁月没有保留，便希望对方也是如此。
和江清岑不一样，他不会不求回应地付出，相反，他对待别人的态度，都由别人对他的态度所决定，别人对他怎样，他对那人便也是怎样。
他一向控制得很好，在对待别人这件事上，都是和对方付出的一样，不多也不少。
别人进一步，他也要进一步，若别人退一步，他便不会自讨没趣，也照葫芦画瓢地退一步。
但对于师尊，他至少不会那么果决，在退之前，他会问个明白。
沈霁月愣了愣，笑道：“本想抽空告诉你的，但楚子谦沉不住气，今早便打伤清岑试探你是否受伤，只好提前了。”
他从亦微云直白的话里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亦微云介意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这是不是说明，在亦微云心中，将他的放到没有保留的位置，所以才希望自己的师尊也要这般对他呢？
沈霁月笑意愈深，轻拍亦微云的肩膀，“以后若有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亦微云突然发觉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
这种感情，似乎……似乎放在一对师徒身上，太越界了。
他自诩看人很准，可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反而当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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