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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雾昭一觉睡到次日九点，且还是被船上的甜美女声播报给吵醒的：“各位尊敬的旅客，本游轮将于下午三点整到达雷克雅未克码头，雷克雅未克现在的室外温度是2摄氏度，28.4华氏度……”
好不容易熬过去，女声又开始用英文播报，接下来说不定还有俄语和法语之类……
毕竟Watcher算是座国际游轮。
这样她就没法赖床了。
拖着疲软的身躯坐起，才发现自己双腿软得可以，尤其是内侧。
一时有些无言。
宋闯已经不在她房间了，但他用她手机留了条消息，解锁后显示出编辑中的备忘录：【如果播报叫不醒你，我给你设了九点半闹钟。多吃点饭吧，小可怜。】
她的手机密码很简单，可以是人脸识别，也可以是生日的六位数字。
她轻笑，将两句话逐字删除。
大略收拾了一下行李，她冲过澡，换了身浅驼色的长毛衣，披上一件奶白色的小香风外套，非常突气质，也做好下船就换成羽绒服的准备。酒红色长卷发略有些凌乱，她只是简单理了理，并略施粉黛，显出股慵懒。
按下早餐铃，约十分钟后，早餐送到，侍者还很贴心地给她加了杯巴拿马瑰夏。
早餐还是那些精致的小玩意儿，烤土司、煎蛋、培根、蘑菇、肉肠……花里胡哨地摆了好几盘，吃完倒让人有了些精神。
最后倪雾昭端着那杯自己最钟爱的咖啡，漫无目的地出门到走廊上，想看看风景。
结果第一眼就看见白芷。
这层是总统套房，配套设施自然不拉胯，走廊上连着片室内观景台，180°的环形落地窗相当震撼，仿佛超清的北极风光背景屏。
被浸泡于那片清冷的天光中，白芷还是那件Gucci白外套，同样端着杯咖啡，仪态优雅地坐在黑色真皮沙发上。
“倪小姐早。”
倪雾昭没理她的虚情假意。
她右手端咖啡，左手托着右手臂胳膊肘，无视那个坐在沙发上的人，慢悠悠地踱步到落地窗前。
海真宽阔啊，一望无际的。
白芷却偏要和她说话，将这氛围破坏到底：“倪小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坐下来和我谈谈？”
“……”
在心里抱怨一句，倪雾昭破罐子破摔地坐到与白芷呈90°角的那只沙发上，先是轻轻蹙眉，继而抱着“那就陪你玩玩吧”的心态说：“好啊，谈一谈，不过白姐姐你这么高贵的人与我有什么好谈的呢？哦，是想继续和我辩论吗？想要凭一己之力感化我这只冥顽不化的狐狸精？”
白芷并不因此气急，很耐心地说：“是，倪雾昭，但你倒不必咄咄逼人地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来。我本就是想向你承认，关于楚思明先生的事，是我对你有所误会了……”
“误会？什么误会？”倪雾昭笑出来，“白姐姐，你别突然这么说，我可太惶恐了。当初可是你看见我勾引楚思明，巴不得让满船的人疏离我，知道我浪荡……可我做得有多过分？我只是喝醉了，凑近他，和他说了几句话而已……为什么他上钩了，还甩了他女朋友，你不觉得他有一点问题而是觉得我骚呢？”
“是啊，对不起，倪雾昭，所以我现在要跟你道歉。”
“也不用。”倪雾昭凉凉地说，“太晚了。”
“是的，太晚了。”白芷忽然有些伤怀地笑笑，喝了口咖啡，看着她，“我昨天和叶卓婷聊天，才知道你一直在做一种帮名媛们鉴定男朋友忠心的事，因为你很漂亮，倪雾昭……但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并没有求你帮我做这件事，还做得这么彻底。”
倪雾昭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她轻飘飘地说，“不仅因为晚了，还因为我真不是什么好人。这么说吧，如果我被人打了一下，那么我一定就要还对方十下，而不会愿意听对方说一句‘对不起’，一点用都没有，我会白挨那一下打。”
“那现在够了吗？”
“看心情。”
“……倪雾昭，你应该知道北城是什么地方吧？而不是这艘属于你小叔叔的船。”白芷讥笑道，“玩玩就算了，不要给你台阶你不下，宋闯以后是要和我结婚的。就算你不自爱，想和他认真来，你准备当一辈子小三吗？你明明有更好的未来。所以我们各退一步，这件事到此结束。”
倪雾昭则一脸无辜：“为什么认真来的结果会是当一辈子小三？”
白芷好笑：“你觉得回北城你玩得过我？”
“是啊……”倪雾昭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怎么可能玩得过你，你能成为宋闯的未婚妻。”
“彼此彼此。”白芷缓缓地说，“你不也在我眼皮子底下爬上了他的床么，被江斯北带回来的日本小贱种。跨年夜surprise？你觉得他对你有多深情？”
倪雾昭则一脸陶醉，轻轻地晃着手中咖啡：“有多深情？我现在还在回味。”
白芷冰凉的目光中，倪雾昭看着她：“我的故事可长了，可以解答你对我人品为何如此败坏的一切疑惑，顺带讲讲我勾引你未婚夫的过程。白姐姐，时间还长呢，你要听听吗？”
*
其实倪雾昭没多少故事。
那是七年前了。
初夏是日本最美好的时节，樱花如雾盛开，如瀑挥洒，大批的游客慕名而来，欣赏这书画中才有的诗意美景。
那时的她没有中文名字，身穿并不合体的白色衣服，类似几块长布，总是垂落着乱蓬蓬的长发，就像她每次见到的自己母亲的样子，住在东京新宿区歌舞伎町最肮脏的角落里，差几天就过十四岁生日了。
歌舞伎町是日本风俗业与黑帮合法存在的地方，但街面上见到的顶多是小混混，譬如隔壁几条饿狼似的少年。他们总会在醉酒后眯着腥红的眼看她，开玩笑说“等你长熟了就要了你，真是个诱人的姑娘，第一次可不能被客人给糟蹋掉”。
14岁生日那天，她跟母亲要糖，但是坏了母亲和客人的好事，于是被两人一起打了一顿，身上包括脸上都更添许多新伤。
但她并不气馁，偷偷地跑去街上玩。
那天很热闹，因为是旅游旺季，外街上在举办一场夏日祭典。游客们也穿上和服或羽织，撑伞在热闹的街面上闲逛。
她第一眼看见一个男人。
瘦高的男人披着黑色的羽织，撑一把黑伞，温文尔雅。泛浅色光的黑发微长，垂落，素白的面容上架一副细金丝框的眼镜，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在看几位少男少女捞金鱼。
樱花从天而落，顺伞沿而下，滑过他手腕上的黑蛇纹身。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优雅华贵的男人，痞而斯文，像是位古意的贵公子，身边还带着个蒙着白纱的女伴，她撑一把伞沿垂着紫藤花的伞，眼始终很驯顺地低垂着。
“您从中国来吗？”
小女孩的声音充满了天真与好奇，并不掩饰自己被吸引后的向往之情。
男人垂眸，眸中流转着淡金色光，像天上的太阳般温暖。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声音温吞，日语说得很好，只是听起来终究不是本地人：“是啊。”
他看了她许久。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香川酒子。”
“真好听，像你一样。”男人轻轻地说，以微凉的指尖拨开她挡在面颊上的发。看她五官精致，明眸如猫，明亮又动人，小小年纪就兼具了纯美与妩媚两种特质，让人心颤。歌舞伎町有各式各样的女人，独没有这样绝色的动人。
明明是异域风情，却又含着东方人的古典哀艳美，他问她：“我是中国人，那你呢？你是日本人吗？”
倪雾昭笑了，说话的声音软软的：“我不是呀，我有一半的血和你一样，来自中国，另一半则来自德国，我只是在日本长大而已。”
“你不喜欢日本？”
“……一般。歌舞伎町很小，我想去外面看看。”
“你住在歌舞伎町里？”男人略略侧首，看向那一派花哨纷乱的街区，彩色广告牌上毫无忌讳地展示出各种淫.秽图幅。
面前的小女孩点头。
“那你的父母呢？”
“我妈妈也在歌舞伎町住，工作是招待客人，爸爸不知道在哪里。”
说完之后，她笑笑，弯起快要干裂的嘴唇，且牵动素白面颊上的新伤痕，那是方才被母亲用衣架给抽出来的，发丝随风轻拂，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凌虐美。
男人笑了笑，问她：“你知道一部叫《艺伎回忆录》的电影吗？”
她摇头，小小声地说：“我没有看过电影。”
“那你要跟我走吗？”
“我……想想。”她面颊上一片绯红，低下头。
“你会带我去很多地方吗？”她问。
“是的，我住在中国首都，在那里有很多东西。我很喜欢你这样动人又一定会懂得感恩的女孩。我有船，可以带你到中国去，给你中国名字，让你住比这座广场还要大的房子，吃各国的零食，认识新朋友……如果那样的话，你可以叫我‘小叔叔’。”
倪雾昭想了想，轻轻地问：“那需要我伺候您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看着他，满眼天真无邪。
这就是她在风月场里所养成的观念，给予一个人的报答就是奉献自己。
男人却笑了，捏着她小脸说：“酒子很会伺候人吗？但那个人不是我，我是你的亲人，会把你当成小公主照顾。不过如果需要的话，酒子愿意在长大之后为我做一些其他事吗？”
“如果我以后是您的人，我可以把命都给您。”倪雾昭很灿烂的冲他笑。
“那酒子，我们来拉钩吧。”
倪雾昭听不懂中文，但满脑子都是男人清朗的声音，看两人相差许多的手指钩在一起一摇一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猪。”
他轻轻握住她细小的手，带着她走。
“您不怕被人发现吗？”
“没人管得了。”
“那可以问您的姓名吗？”
“江斯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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