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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说是一起吃顿饭，敲定后又成了下午茶。
地点在经历了400年风雨洗礼大隐于市的郡王府，后花园内山水相连，庭院大气磅礴。五月中旬的北城昼夜温差大，午后气温已趋于夏日，阳光金灿灿格外耀眼，湖面映得波光粼粼，锦鲤鳞片折射出绚烂的光。
宋闯母亲叫“季钦”，显然是这里常客，但还是很有心情地在庭院里慢慢走着，听接待者娓娓道来这里的历史，然后和倪雾昭在桌边落座。
倪雾昭当然不会主动说什么。
话题，用餐，一切都跟着季钦的意思走。她今天的打扮也难得素雅，一件款式很大方的象牙白色衬衫，一条修身的同色系西装裤。
季钦一看也不是个容易被摸透的人，整个下午茶一概不提其他事，只是以长辈身份询问她学业和生活上的琐事。
这种感觉只在江斯北身上有过。她刚来中国那几年，对一切都不适应，同家教老师学了一年语言后直接读初三，于是每天都会得到这位小叔叔的关怀，被揉着脑袋问：“昭昭今天学什么了？”“昭昭今天在学校过得开心吗？”……
有片刻晃神，下午茶也吃差不多了。季钦说：“再陪我在园里走走吧，一会儿该去幼儿园接夺夺了。”
夺夺。
这个名字真的非常奇特，小名也就跟着奇特。看倪雾昭愣了愣，季钦说：“是宋闯的弟弟。”
“……噢。”
回神之后，她随季钦起身，后于她半个身位地跟着她走，陪她又在郡王府里逛了逛。
“是宋闯的弟弟。”这是与季钦见面后第一次听她提宋闯。
随后两人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也没再有人讲解王府历史了，气氛很安静。季钦看起来依旧悠闲，倪雾昭心里却开始有点莫名煎熬。
二十分钟后，两人出王府，乘季钦司机来接驾的车前往宋夺就读的那所私立双语幼儿园。
两人到的时间刚合适，宋夺所在班级正由老师看护着在操场边缘的游乐场里玩，说白了就是一群小孩子又笑又叫地追逐打闹。
见季钦来，老师立即迎上前，笑眯眯地说：“夺夺妈妈，夺夺正在那边和小朋友们玩呢。”
“让他再多玩一会儿吧。”
“好。”
她带倪雾昭往旁边的一棵银杏树下走。
那是一棵很老的树，树干粗到要三人合抱才能拥住。但它仍充满旺盛生命力，在这个万物愈加蓬勃的季节里十分葱茏。树荫下有一片可供休息的木质环状台，季钦落座，倪雾昭就坐到她身边。
同时看见刚才那名老师找到宋夺，在他身边俯身，似乎是告诉他“妈妈已经来了”。被打扮得相当帅气的五岁小男孩当即往两人这边望了眼。
倪雾昭才看清他正脸，真的是一长相非常正点的小正太，和宋闯有三分像，基因优越之处一览无余，不知道长大了又要迷倒多少少女，只是希望别像他亲哥那么狗。
“妈咪！”
小男孩声音还带奶气，撒着欢地往这边跑，两只小手握住季钦膝盖，仰起头说：“妈咪，我想再玩一会儿，再玩一会儿就回家！”
季钦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笑意如花，说：“去玩吧，妈妈不着急。”
“嗯！”
宋夺巴巴点头，退几步后又朝倪雾昭一鞠躬说：“漂亮姐姐好。”
后续动作是歪着脑袋，微笑着晃晃中间三根指头，和她做了个既像在说“你好”又像在说“拜拜”的手势，风骚得不行，才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
“……”
看季钦表情，他这行为不算反常。
倪雾昭内心却震惊了很久。
她真想立即给宋闯发消息，问他：你弟弟怎么这么牛？或者：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季钦在这时说话了，打断她思路。
她终于开始说重点，倪雾昭也知道该来的总会来：“雾昭，我知道你前些时间生病了。宋闯有没有和你说过，你们两个传出去的那些事最后是怎么结束的？”
“说了。”倪雾昭看向她，“谢谢伯母。”
“其实也不用多费心思，你知道有个词叫‘物极必反’。”
听了这不止一层意思的话，倪雾昭迟疑一下，微微点头。
“主要是白芷。”季钦继续说。
“嗯。”
“那条微博是按照我意思发的，雾昭。你们两个，还有宋闯之间的事我听说过，从冰岛跨年回来后甚至闹得很难看，也牵连进一些毫不相干的人从中占便宜……”这指的是樊迦，季钦手指抚过眉角，“白芷伤害过你，但你也不逊色。趁现在还来得及，我已经让她退了一步，你呢？”
“……”
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想到季钦肯定在论坛上花费了手段，但没想到微博的事也和她有关。
她现在明白那条微博有什么不对了。矫情归矫情，但如果真是白芷想发的，她那么要面子又一肚子鸡毛蒜皮的一个人，绝对不愿在公众面前示弱，更不愿让局势转向对自己有利的。
就她在Watcher上那明里暗里的算计，遇到这种事绝对巴不得让大家一人一口唾沫地骂死自己，而不是显露出她和宋闯只是表面关系，就不怪宋闯会另有所爱。
……
白芷在季钦意思下退了一步，那她呢？
季钦要自己和宋闯划清界限，倪雾昭清楚这是她打出的第一张软牌。
真到了这一刻，她看起来还算淡定，手心却在出细汗，说起别的：“伯母，您之前也和樊迦这样谈过吗？”
“比现在要简单太多。”季钦还算有耐心地顺了她话题，“毕竟她只是个幌子，你不会不清楚她和宋闯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我清楚。”
“伯母，宋闯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多久？”她又问。
季钦没回答。
傍晚的风已然有了些夏天的味道，吹得一树银杏叶沙沙作响，偶尔有一片两片飘落。
“你想说，他从来没做过这么越轨的事，从来没在一个人身上这么费心思，从来没和一个人在一起过这么久，从来没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一个人么？”季钦笑笑，“你和他是真心的？我看得出来。这些东西我也都承认，但越久越会发现，这些东西其实是最没用的。永远别让情感超过理智，因为你选择走的路关乎你一生，而情感是早晚要消逝的。”
“不是想说这些，伯母，我一直知道这个道理。”倪雾昭说，“所以我只是想问，他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多久。”
季钦一时没明白，听她说：“伯母，虽然我一直很难过，报答一个人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拖累另一个人的方式。但我知道，我没法改变您和其他长辈的决定，可能我的想法还是太幼稚了。可是能不能让我待在宋闯身边？现在时间还不晚，或许一年，两年，三年，他不喜欢我了，觉得腻了，愿意把心放在安稳的地方了，如您所说，等那些没用的东西都耗尽了，就结束，让他去走该走的路，我不会再纠缠不休的。”
季钦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在判断这番话是否真如听上去那么恳切：“你图什么？”
“……我不图什么。”她顿了顿，“他愿意放手的时候我也没再有什么好图的。他喜欢一个人和不喜欢一个人是两个样，我不想经历白芷现在这样的处境。”
季钦几乎是下意识要问：那如果他一直非你不可呢？又想到她之前那个“伯母，宋闯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多久”的问题，收了话。
因为答不上来。
于是话锋一转：“我是指，你这几年跟着他图什么？”
“江斯北是我小叔叔，我是受他可怜被从日本带过来的。”倪雾昭看着她，目光里有点难过，“小叔叔很疼爱我，给我很多自由，只要我过得开心就好。所以我也不会顾忌太多事，只是做什么选择都不想让自己后悔，就像现在学服装设计，哪怕觉得自己以后不会做这个，也很喜欢，愿意尽心尽力。”
“伯母，”她紧接着说，“谢谢您愿意和我谈这些，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的态度。我保证，以后樊迦这种事不会再有。但即使没有我，虞易那样的人依旧会源源不断地往宋闯身边扑，我可以挡。我想待在他身边。”
“……”
季钦一时没说话。
倪雾昭手指不知不觉地抠着木质台面，有点疼。
在季钦说出更狠绝的话之前，她尽力把能说的都说完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用上了，就差直接说“求您”了。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动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真地感觉到难过，像呼吸不上来，卑微却又心甘情愿似的。
她不清楚季钦是被哪句所动摇，或者真地在认真而全面地考虑，没有再逼她。
这样的沉默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难熬。
宋夺在这时颠颠跑过来，手脚并用地爬上两人所坐的台子，忽然往倪雾昭腿上一跪。
倪雾昭下意识把他搂住，怕他掉下去。
他很享受地偎靠在她身前，忽然一巴掌拍在她某个地方上，喊道：“奶奶！”
两个字都发一声的音。
“……”
倪雾昭瞬间石化，季钦好像也是愣了一会儿才责备他：“宋夺！”
宋夺那只小咸猪手才堪堪收回，被骂之后选择用若无其事来掩盖无措，低头开始玩手指。
“……”
倪雾昭觉得此时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愣是什么也说不出，久久地沉浸在震惊情绪里。
心里突然蹦出个“操”，有种强烈想跟宋闯吐槽的欲望。
季钦在这时看了看腕表，忽然跟她说：“既然这样，我晚上有事，你带夺夺去吃晚饭吧，我就不让司机送他回家了。”
“……好。”
下意识做出回应，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同意自己那番话了？
倪雾昭低眸，心情忽然复杂，七分受宠若惊和三分对照顾怀里这个小色胚的担忧。
“那夺夺，”季钦起身，“今晚你和这位姐姐去找哥哥吃饭，晚上让哥哥送你回家，妈妈先走了。”
“……哥哥！”小色胚脆生生地叫。
“嗯。”季钦点头。
“妈咪你又有事情么？”小色胚仰头望她，身体倒很诚实，还很甜蜜地依偎在倪雾昭怀里，枕在她……胸前。
“嗯。”
“妈咪再见。”小色胚挥小手。
“……伯母慢走。”
目送季钦走远，定格了足足一分钟，倪雾昭忽然恢复状态，一边摸手机一边恶狠狠地命令怀里这个小屁孩：“你给我下去！”
她忍着没用“滚”这个字。
小色胚听了，但不做，就那么抬头巴巴地看着她拍马屁：“姐姐你好香。”
她不吃这套，蹙着眉，给宋闯拨电话，接通之后才终于有机会抒发一下自己的一系列操蛋情绪：“喂，你在哪里？你快来你弟幼儿园，伯母让我们今天晚上管他饭！哦，还有，你弟什么毛病啊我说……”
无意识吐出个挺不文雅的词，她迅速低头瞄一眼小色胚，他好像没听见，还是那么呆萌地玩着手指看她，她放低了声音继续说：“……他摸我胸。”
“……”
两秒后，电话里传出宋闯格外爽朗的笑。
她沉默一会儿，假装生气地挂上电话，但也跟着弯起唇角。
抿着抿着唇又哭了。
“漂亮姐姐，你怎么哭了？”宋夺一直和她对视，忽然见她掉泪，好像有点慌，但努力举起小手摸她面颊，“哭哭不漂亮哦！”
“……嗯。”
倪雾昭吸了吸鼻子，从包里往外摸小镜子和湿巾，跟他说：“你再去和小朋友们玩一会儿吧，好不好？你哥一会儿来接我们了。”
“嗯！”
下了地，他再次叮嘱：“漂亮姐姐你别哭了。”
“嗯。”
看倪雾昭对小镜子确认妆有没有花，他好像很好奇，也有些不放心，一直没有走，双手握在她膝上，踮着脚对着她说：“漂亮姐姐，你为什么哭？因为要带我一起吃饭所以不高兴吗？”
倪雾昭摇头。
几分钟后，整理好情绪，看着这个就那么一直盯着自己的小屁孩，她收起东西，语速飞快地跟他解释：“我是被你哥哥藏起来的女朋友，你哥哥要来带我们去吃饭，我太高兴了，所以不小心哭出来了，懂没有啊小色胚？”
“小……色……”宋夺蹙着眉重复这称呼，好像觉得新奇，但又理解不了。
“算了，你去玩吧，别在这里缠我了。”倪雾昭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摆摆手。
“嗯。”宋夺这会儿很郑重地点头，“那你别哭了哦，漂亮姐姐，我让我哥哥以后天天带你吃大餐，他可有钱了，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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