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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雾昭三天没和宋闯说话。
三天以来，他依旧是不怎么在家的状态，大概料到她不会给他好脸色，也要有个把气给消掉的过程。
但他就算不在家也同样有办法哄她。譬如三天以来，他一直联系了一位女盲人推拿师□□；第二天是美甲师，给她做了她微博最新点赞的一款美甲；第三天是发型师和美容师……
到第四天晚上，宋闯终于在家吃了一回饭。两人表面上和和气气，没在家长面前露一点破绽。
但宋闯大有利用这一点讨好之嫌，其间疯狂给倪雾昭添菜，倪雾昭也不好拒绝，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统统吃掉。
季钦跟宋闯说：“等忙完这一阵，你好好在家陪陪雾昭吧。除了生病那会儿，这几天没一天见你在家里安生地待过。”
宋夺立即用筷子戳着碗接话：“我放学了也可以陪昭昭姐姐！”
但没人理他。除了倪雾昭给他夹了块红烧肉，他于是开始埋着头虎吃。
宋闯当然会顺着季钦说：“也就忙这一会儿，之后就好了。”
倪雾昭默默翻个白眼。
这天晚上，宋闯照例在书房忙完才回屋。现在他病好了，当然会回到原本的房间住，和倪雾昭一起，只是倪雾昭始终把他当空气人罢了。
但睡前就要关灯的时候，她没忍住，跟他说：“我明天要和卜媛媛出去吃饭。”
因为还带着气，语气非常淡，听起来更像是在通知他。
其实这事儿她酝酿很久了，因为卜媛媛一直催。明明只是吃个饭，那妞却好像很急的样子。而自己这段时间又不想和宋闯说话，所以一直拖到现在，但不能再拖了。
结果宋闯问：“在哪儿吃，多久？”
倪雾昭笑了笑，无奈又不得不暂且忍耐着，告诉他卜媛媛定的时间和地点，说：“顶多吃两个小时就可以结束，吃完你来接我，这样满意么？”
宋闯点头，倪雾昭一边给卜媛媛发消息又一边问：“那你明天下午有事么？”
“晚上没事，下午有。”宋闯回，“晚上会在家吃饭。”
“那行。”倪雾昭点头，“正好我准备好好和你谈一谈这事。”
说到这里却更气，她发完消息，看着他兴师问罪说：“宋闯，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几乎天天有朋友找我出去玩，但我除了拒绝只能拒绝，次数多得都快被她们觉得奇怪了！你这样对我……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好不好！”
宋闯却只是拍拍她腿，关了房内最后的灯，说：“先睡觉，明天说。”
倪雾昭抿了抿唇，收了话。
主要是房间整个暗下来，她手里握着手机，屏幕的光忽然变得很显眼，界面正是与卜媛媛的对话框，她稍稍往宋闯看不见的一侧倾了倾。
按说她和宋闯间的矛盾摆在这儿，应该先把它解决掉，她再想出去玩就随心所欲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卜媛媛这次约她出去特别急，她觉得卜媛媛会不会开始怀疑什么了，所以不得不匆忙地应下这顿午饭。
她之前跟卜媛媛撒谎是这么说的——【宋闯最近工作忙，我在家跟当他秘书没两样，连美容美发美甲都得请人上门做。哦，还有他那个憨弟弟，我现在还兼职做他家教来着，就离谱。】
也不知道卜媛媛信没信，反正她态度很强硬：【我不管！昭宝你这几天必须出来一趟，哪怕和我吃顿饭也行！】
倪雾昭开玩笑：【你见不到我就怕我死了不成？】
卜媛媛还是说：【不管！我就要见你！我直接订饭店了啊，你看着办！】
所以倪雾昭才不得不和宋闯说这事儿，挺突然的。
*
次日十一点，倪雾昭穿衣化完妆，没想到宋闯还没离家，不仅要接她回来，还要亲自送她去。
她好笑，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对宋闯真就时刻把她给看这么牢感到很无语。
但想到晚上就该和他谈这事了，也就没多说什么，免得破坏自己吃饭的心情。
到达目的地后，她给宋闯撂下句“拜拜”，合上车门后进饭店。
用餐位置也是卜媛媛提前订好的，两人桌。这家餐厅环境本就雅致，她俩靠角落，周围就更安静。
卜媛媛看着她坐下，舒了口气，感叹说：“总算见到你一面了，昭宝。”
倪雾昭就勉强笑笑，明显感觉卜媛媛今天没以往那么活泼。
她还是那么想，以为是卜媛媛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但几道菜过去，难得心事重重的卜媛媛才吐出些端倪，压低了许多倍声音跟她说：“江斯北出来了。”
“什么？”
两人吃的是淮扬菜，倪雾昭正夹着油皮三鲜塌的筷子一松，三鲜塌又掉回去。
“我说，江斯北出来了。”卜媛媛顿了顿，咽了口口水，继续说，“白芷真就把罪都揽到她自己身上了，具体操作我也不知道，我这儿消息特别有限……哎呀我怎么这么废！”她抓狂地挠了挠头发，又看向倪雾昭，忧心忡忡地说，“讲实话，昭宝，就算你忙得没边儿，我也希望你跟的人宋闯而不是江斯北……但江斯北几天前偷偷找到我了，吓了我一跳。看来你换手机号是对的，他接触不到你，只好托我把一个东西转交给你。其实我不太想给你，但我也知道瞒着你更不好。不知道是什么，要不你看看？”
“……”
倪雾昭也不想要。
她愣了半天回不过神。
现在听到“江斯北”这名字，她还是会莫名其妙地心悸。大概又想到纽约偏僻酒吧里的枪击案，江斯北当作安乐死药给她的毒.品；他一次次的伪善，逐渐暴露出来的冷酷和残忍……她越来越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想象中那个被他视作亲人的小姑娘。
或许曾经是，但现在不是。
她现在只是个被江斯北利用的工具，兔死狗烹中的后者。
只是庆幸，江斯北印象中的自己一直是个不太聪明的小女孩，重感情，优柔寡断，内心深处种着对他无条件服从的本能，所以她才能利用这点逃过一劫，被他放回美国，回到宋闯身边，没完全被他划为必须铲除的背叛者。
而事到如今，在和宋闯的这场较量里，江斯北已经落得最最落魄的下场，但他好像依旧不打算收手，也好像还不打算放过她。
卜媛媛侧过身，从包里拿出个丝绒小盒子递给她。
倪雾昭接过，听她说：“可能是首饰什么的？要么就是通过这个给你留了言。不过这都是我猜的哦，我可没看过。”
倪雾昭点头，也清楚卜媛媛在这方面信得过。
这顿饭的主要目的于是达成了，卜媛媛看起来轻松不少。
倪雾昭也若无其事，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别的，将这次小聚收尾。
原来卜媛媛真就一点没看出她和宋闯之间有什么异样。后来见她被宋闯亲自接走，卜媛媛还遥遥与宋闯打了个招呼，笑嘻嘻对她说：“你们这对小夫妻还真是恩爱啊。”
倪雾昭顿了下，不置可否。
卜媛媛点头：“行啦行啦，宋闯这段时间的状态我也听说了，你就跟着他好好忙吧，以后再约！么么哒！”
倪雾昭回过神笑笑，挥手与她道别：“好，那以后再约，我约你。”
上了车，江斯北托卜媛媛转交的小盒子还在她包里放着，于是她难免有些不自然，一时间对宋闯的怨念也顾不得了，轻轻问他：“你下午有事，是吧？”
“嗯。”他回。
“那你晚上回来，”倪雾昭说，“我们好好谈一谈？”
宋闯笑了，大概不知道她为什么变这么软，说：“好啊，等我晚上回来吧。”
*
下午的时候，倪雾昭打开盒子看了看。
里面表面是一枚戒指，她研究半天，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但和卜媛媛一样，明白江斯北不可能只是送给自己一枚戒指这么简单，于是掀起衬底看了看，下面果然暗藏着玄机。
是层层叠叠的薄纸，包着一张便签纸和一颗白色小药丸。
又是这东西。
光是看到那白色药丸，倪雾昭就已经无法淡定。因为清楚地记得，宋闯告诉过自己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她指尖轻轻颤抖着，再去看那张便签纸。
【昭昭，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过得不好。上次的药还留着没有？以防万一，我再给你一份，给宋闯用，之后我带你回日本。】
“……”
的确是江斯北的字。
他怎么还不罢休？
……
晚上给宋夺辅导作业，明明都是小学题目，简单得不行，倪雾昭却分心了好几次，还好宋夺不在意，比她走神的次数更多。
做数学应用题，她指着老虎不小心说成猫，发现错了后说“对不起”，宋夺则一本正经道：“没关系的，昭昭姐姐，你说那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呗。”
“……”
晚上一起吃完饭，她在屋子里待了会儿，看了江斯北给的那盒子几眼，最后还是没有拿，去书房找宋闯。
“聊聊？”她开门后说。
“行。”
宋闯视线还没从电脑上移开，倪雾昭双手撑到桌面上，问他：“准备这样把我关在家里面多久？”
宋闯合上电脑，倪雾昭第二段话紧接着出口：“宋闯，你现在对我到底是什么态度？喜欢？不喜欢？你或许就是习惯了和我在一起，又占有欲强，所以不甘心放手，可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就这样关我一辈子吗？或者什么时候才愿意放我走？”
宋闯看着她，神情也慢慢冷静，问：“你想走？”
倪雾昭竟有片刻无话可说，想了想，答：“我想知道你的态度。”
“那你的呢？”
倪雾昭默了默，手指愈加用力地抠着桌面，说：“回国第一天我就和你说了，我已经，很爱很爱你了。”
她抿了抿唇：“但如果你不是，就算了。我就算处境再差，也会尽力收拾好自己，重新开始经营自己的生活。总之我觉得，我们两个没必要像现在这样过得这么不舒服，哪怕你想和我在一起，我也一点未来都看不到。”
“哦。”
宋闯若有所思地磨着下巴，从桌前起身，站到她面前，问：“知道江斯北被抓了吧。”
倪雾昭垂着眼回：“知道，你跟我说过。”
“那我跟你说件事。”他扶着她肩膀，稍稍低下头，跟她说，“审讯的时候，他和白芷想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你头上，但没成，随后他破罐子破摔，把你身份说出来了。你国籍在日本，所以你现在连待在国内都是非法的，明白没？”
尽管想过这种可能，但听到真相，倪雾昭还是愣了会儿。
宋闯继续说：“所以你暂且在我家待着，别乱跑。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于以后怎么办，我再想办法。”
“……噢。”
倪雾昭抬手覆在他手上，固然很失落，但又回过味了，推搡他一把：“那这么正经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就觉得耍我有意思是不是！”
“嗯。”
宋闯真就这么回。
冷静了一会儿，宋闯坐回桌前，保姆送了盘水果来。倪雾昭倚在他身边，拈起一瓣一瓣的橘子吃，一副出神的表情。
没身份这件事的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越细想越令人难过。
说到底，她这二十几年，在日本什么都不是，在中国也什么都不是，现在她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就算真因为这事被调查，被拘留，被遣返，她又能到哪儿去呢？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宋闯胳膊，赌气似地说：“那我以后怎么办？”
“我想办法。”他说，“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你别老想。”
她幽幽叹出口气，想了会儿，低低地又念叨一遍：“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又十分钟过去，大概察觉到她始终心神不宁，宋闯干脆再次把电脑合上了，拉过她手，抬头看她，似笑非笑地说：“什么时候？你跟我赌气的时候，你发烧的时候，我发烧的时候，还是你非想和卜媛媛出去吃饭的时候？”
倪雾昭无言以对，最后只能“嗤”地笑出一声，戳着他肩膀：“你倒是非要事事都考虑得周全啊，宋闯。”
宋闯想了想，说：“要不今天就早点睡觉吧，你信我，别乱想，这段时间好好待着，实在想出去的话，时间不长也没事，或者我带着你。”
这会儿倪雾昭没再反驳了，低低地“嗯”一声。
随后她被宋闯拉着回房间。
她洗过澡，窝在床上休息，屋里照旧只开着床头灯，这会儿倒觉得这光线昏暗很适宜。宋闯在她身边，靠着枕头玩手机。
其实在找宋闯谈事之前，她做好了和他大吵一架的准备，可惜没派上用场。因为她没想到事实如此简单，也让她一点都生不起他的气。
想了想，她手慢慢地挪到宋闯那边，勾住他一只手指头，在他看过来后说：“其实我还想了一件事。”
“什么？”他问。
“关于之前的事。”她缓缓说，“既然你提前给江斯北挖好坑，想让他栽进来，那么肯定要有个人把文件发给他才行。”
“我知道白芷和他的事。”他打断。
“哦。”
倪雾昭想跟他吵的就是，如果她做了，今天在监狱里陪江斯北的人不就是自己。上次她提这事，宋闯没给她答复。
沉默一会儿，宋闯好笑地往下躺了躺，和她面对面，捏着她软乎乎的小脸问：“你是不是酝酿了很久，今晚该怎么跟我吵架？”
倪雾昭：“……”
“你干脆把所有想不明白的事都说了，我一件一件告诉你。”
倪雾昭点头，问：“我就是想知道，如果真是我把文件发给了江斯北怎么办？我不信我甩不掉罪名，你还能一直把我藏在你家里。”
“不会。”宋闯注视着她，很温柔地说，“我那晚都没睡沉，就怕你真的傻。”
“如果你做，我会拦着你。”他说。
倪雾昭又轻轻“哦”一声：“那我明白了。”
沉默一会儿，她埋下头，戳了戳湿润的眼角，继而抱着他，将脸埋在他颈窝跟他撒娇问：“做这么多值得吗？”
宋闯回答也很简单：“值得。”
倪雾昭偏了偏头，蹭了蹭，那一刻觉得这句话是假的也没关系，光听着就很满足了。
随后宋闯关掉床头灯，给她理了理头发，又掖了掖被子，把她护在怀里看着她入睡。
她渐渐放松的神情真就和小动物一样可爱，不施粉黛的小小的面庞被柔软的发与被料包裹着，微张开唇。他没忍住俯首亲了亲。
……
这份感情从一开始的单相思起，就意味着不对等。她在慢慢喜欢他的时候他也在更加喜欢她。
不是没想过放弃，不放弃的原因也不是不甘心那么简单。只是他明白，放弃她这件事，不像把不值得的东西抛掉就可以止损，而是意味着放弃一个可以和她一起度过的一生。而他无论何时，都还是不愿意，也永远有耐心一点一点地教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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