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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身后凹凸不平的墙壁，鹤田有些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冰凉的雨水顺着衣服的空隙滑下，刺激着伤口跳动的更加厉害。
好累……
摸了摸简单包扎过的伤口，湿乎乎的分不清到底是血还是水，紧绷的神经又开始变得活络起来，迟来的剧痛开始撕扯着他的大脑。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群人好像警犬一样，不肯放过他身上一丝一毫的血腥味。
踉跄着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小巷的尽头是一片霓虹灯光，过于鲜艳的色彩突兀的出现在眼前，鹤田忍不住后退一步。
眼前是车水马龙，身后是火光冲天。
这是他第几次的任务了？
他已经不记得了。
无数的生命从他手中流过，他成了游荡在人间的死神。
而后终有一天，他也会成为那堆尸体中的一员。
“是……镜夜君吗？”
嘈杂闹市中突然传来人的声音，鹤田一瞬间伏低身子做好了战斗准备，一只手抽出折刀藏于手心护在胸前，另一只手已经摸向后腰握紧枪支，只要对方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下一秒就能让对方永远闭嘴。
淅淅沥沥的雨声遮盖住了人的脚步声，这属于他的失误，正常情况下，他的感官应该更灵敏才对。
他暴露了吗？
什么时候？
还有多少能挽回的余地？
被琴酒知道了，他又会作何反应？
脑中瞬间闪过诸多想法，眼前的视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得宽阔起来的，在细细密密的雨丝中，他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撑着把透明伞，身上穿着的是他见过的那条碎花长裙，被溅起的水花染上了点点污泥，手里领着的袋子里装的是些日用品和蔬菜什么的，柔软的宝蓝色眼睛似乎是在上下打量确认眼前人的身份。
是宫野明美。
鹤田一时愣住，说不出该是庆幸还是后悔。
不带痕迹的收起手里的折刀，站直身子，他又后退几步走近小巷的阴影中。
喉咙有些发干，在被人看不到的黑暗中，他把头上有些滑落的兜帽往下扯了扯。
他最糟糕的一面，被最不想看到的人给看到了。
宫野明美有些踌躇不前，趁着暑假，琴酒终于松口给了她和志保见面的一次机会，几乎是当天晚上，她就订了飞美国的机票，落地之后的时间还有不少剩余，她顺便把在美国的公寓给打扫了一遍，准备在这边多住两天。
看天色雨只会越下越大，正打算买好东西赶紧回去，可不知怎的，在嘈杂吵闹的人声中，她似乎听到身旁的巷子里有什么细微的声音。
有什么人站在那里，路过的车灯照亮了一瞬他的侧颜，看上去孤独又无助。
宫野明美试探性的叫了一下那人的名字，下一秒，她看到那人伏低了身子正对着她，常年组织熏染下的直觉告诉宫野明美，这中情况下最好不要有任何的动作。
宽大的兜帽有些滑落，借着过往的灯光，宫野明美看见了那孩子的眼睛。
瞳孔都紧紧收缩成一点，不带着任何感情，像只收到惊吓的猛兽。
这和他稚气未脱的面孔显得格格不入。
宫野明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这个孩子……
她看到鹤田在逐渐后退，退到了她看不清的地方，猛地想起刚刚对方似乎有些不自然垂落的手臂，她赶忙开口：“是镜夜君吧！请等一下！”
鹤田感觉自己僵在了原地，双腿都动弹不得。
而后似乎他的衣袖被轻轻扯动了一下，头顶雨水打击的触感消失，那把透明伞往他的方向倾斜了一下。
“是受伤了吗？我的公寓就在附近，去我那里给你包扎一下吧？”
“不……我已经，包扎过了……”
“可是又淋过雨吧？不赶紧处理会感染的吧？”
鹤田一时语塞，他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可以拒绝她的理由。
到底是为什么……
正常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第一反应都是赶紧跑的吧？
他到底……
宫野明美的公寓离小巷只有两条街的距离，鹤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在暖橙色灯光能照到的范围之外，他只能透过玄关看到客厅的一小部分。
简单的，温馨的，和他截然不同的。
“镜夜君？不进来吗？”
外套上残留的雨水顺着衣服的弧度滑落，在地上逐渐聚起一个水洼，有夏夜的风吹过，沾过雨水的衣服湿乎乎的粘在身上有些难受。
“打扰了……”
鬼使神差的，鹤田迈开脚步，换拖鞋的时候，他瞥见玄关处的鞋柜上摆着一张相片。
除了宫野明美以外，还有个茶色短发的小姑娘。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志保吗？那是我妹妹，很可爱吧？”
宫野明美拿起玄关处的相片，有些炫耀般向鹤田指了指：“我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嗯。”鹤田机械的点了点头，想了想，他干巴巴的补充道：“恭喜。”
不知道该怎么挑起话题，宫野明美也没再说话，在短暂的沉默之中，鹤田有些无措的看着木制的地板。
发梢还在向下滴水，有液体流进了他的眼中，鹤田揉了揉眼睛，视线无意间发现，宫野明美正盯着他出神。
见他视线转了过来，宫野明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赶紧递上了手中的浴巾：“总之……先擦一下吧，我去拿医药箱。”
待人转身回到卧室，鹤田拿起相片看了一会儿，暗自记下了那个小孩的样子。
算是琴酒手底下的人，按理说其实他有插手的能力。
伤口似乎比他想象中变得还要严重，简易包扎过的绷带浸透了血水和雨水，几乎和伤口黏连在一起，光是把绷带拆下来，就疼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湿透的外套被他扔进了浴室，幸好他一般穿的都是无袖的黑色内衬，不用再大费周章的把袖子剪掉，手臂上的伤口被包扎起来看不出什么异样，可真要拆掉绷带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皮肉几乎都要外翻出来，斑驳的血迹被冲刷干净，稍有动作，就有新鲜的血液争先向外流出，鹤田拿过医药箱里的一瓶医用酒精，拧开盖子直接往伤口上浇了过去。
一旁看着的宫野明美都忍不住皱起眉头，可鹤田只是停顿了一下，又往伤口上倒了一些。
处理干净血迹，又往伤口上撒了些止血的药粉，鹤田拿过绷带，咬住绷带的一角，快速的在伤口上缠绕几圈，干净利落的打了个结。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是练习过很多次，熟悉的好像家常便饭一样。
宫野明美在一开始就没插上什么手，鹤田动作很快，在她正要开口之前，他就已经自己处理好了一切。
看着茶几上散落的，已经有些发黑的旧绷带，宫野明美刚想伸手把它们给处理掉，鹤田先她一步，有些慌乱的开口道：“别碰！”
“怎，怎么了吗？”宫野明美被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的收回了手。
“太脏了。”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
鹤田撇过头不再去看她，暖橙色的灯光突然变得有些刺眼，他尽力才不让自己的手抖得更加厉害，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对他来说都好像是另一种审判，让他感到无比的焦躁。
像他这样的人……
鹤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大脑有些恍惚，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可他就是觉得手心里黏糊糊的。
闭了闭眼，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掌心一片猩红，是他无数个日日夜夜，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的颜色。
真是的……
怎么就洗不干净呢……
“镜夜君怎么会这么觉得呢？”良久的沉默过后，宫野明美突然笑了，鹤田转过头偷偷看了一眼，她比自己看上去还要难过，“一定很痛吧？”
疼吗？
鹤田眨了眨眼，伸手用力的压了压刚包扎好的伤口。
疼的。
训练场有很多次比这个还要痛，可每次都是他一个人拖着身体，自己打开医疗室的大门，有人，或者没人帮他处理，但从来都没人会问他痛不痛。
“不疼。”可他只是摇了摇头，“不疼的……”
灯光下，鹤田看着宫野明美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有另外一道身影正和她渐渐重叠在一起，耳边突然响起的，是另一个女人的温声细语：
“痛痛都飞走啦！”
那是他干涸又贫瘠的记忆土地上，唯一剩下的一朵小小的花。
“要喝点什么吗？”宫野明美走过来，蹲下身子仰视着他，“来杯热牛奶怎么样？睡个好觉。”
“嗯……谢谢。”鹤田有些走神，只来得及听完后半段话。
趁着宫野明美走近厨房，鹤田最后看了她一眼，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雨幕中。
端着两杯热牛奶走出厨房，客厅已经没了鹤田的身影，茶几上的绷带和带着血迹的棉球都消失不见，医药箱被整齐的搁置在沙发上，宫野明美看了眼浴室，里面的外套也一齐不翼而飞。
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好像鹤田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一样。
“怎么这么快呀……”
宫野明美打开阳台的落地窗，窗外雨势渐大，突然有道闪电划过，短暂的照亮了这座城市。
还是希望雨快些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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