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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座的大叔，可能是不知道世界上有耳机这种东西，开着外音，看了一路的短视频。
后面的小孩，或许是作业没做完但假期就快消磨完了，断断续续地也哭了一路。
一对小情侣也吵了起来，男的骂骂咧咧，女的哭哭啼啼，最后还给大伙表演了一个叫“分手”的节目……
天气燥。
人似乎更燥。
夏未凉闹中取静的本事练的炉火纯青。
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她神情淡漠地看了一路的风景，眉头都没蹙一下。
邻座的姑娘明显是个“正常人”，忍耐快到极限，眼看那攥紧的拳头就要对大叔的后脑勺来一下时——
“下一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容城南站’，请要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端庄沉稳的播报音在耳边响起。
世界再次维持住了它的表面和谐，夏未凉也终于回过神来。
这才注意到，那成片的小树林、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没什么设计感的农村民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广厦、宽窄一致的柏油马路、连高矮胖瘦都一模一样的绿化植物。
一切都在很刻意地提醒着她——“你到了。”
*
刚坐上地铁，老人就掐着点打来了电话。
外婆絮絮叨叨地半天，重复着意思差不多的话：“亮亮啊，外公外婆也老了，这世上到后来也就你和你妈相依为命了，你妈妈在那边肯定不容易，你没事要多陪陪她、多和她说说话，啊？知道吗？亮亮……”
几分钟后，外公抢过话语权：“把电话给我，我跟亮亮说。”
“外公的退休工资有不少钱，”外公的声音有些严肃，“别问人家要钱，有事就跟外公打电话，知道吗？”
外公人老了，眼睛也花了，但有些事情却还是记得很清楚。
他至今都忘不了，霍家的混账小子的“童言无忌”，说什么“这母女俩就是来图我们家的钱”。
“知道了，外公，您也要注意身体，跟外婆在家好好的。”夏未凉温声道。
*
夏未凉十一岁时，父亲意外去世了。
两年后，母亲沈微嫁给了霍成宇。她也跟着一道去了霍家。
外公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因为霍成宇家庭环境过于复杂。
霍成宇离过婚，有两个儿子，和夏未凉年纪差不多大。
然而最让老人放心不下的是，霍成宇是个富二代。这年头，富豪们的丑闻秘辛已经充斥着各类媒体，普通人难辨真假，但却已经形成了刻板印象。
老人也怕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在那边吃亏受委屈……
然而，一贯是怕什么来什么。
虽然霍成宇对她们母女俩还算不错，但他身边却有很多费油的灯。
结婚刚俩月，他小儿子霍栩，就跑去他爷爷那里造谣说沈微打了他。
夏未凉那时脾气很倔，见他胡搅蛮缠，忍不住动手将人打了一顿，一拳打在了他的鼻梁上，鼻血流的有些触目惊心。
也将这个地基不牢的重组家庭，捅出了个大窟窿。
霍成宇狠下心，将霍栩狠狠揍了一顿，挑拨的保姆阿姨也被辞退……
但这根刺，却没那么好拔除的。
没多久，霍栩爷爷也来了，一巴掌就甩在了霍成宇的脸上。虽没动夏未凉，但看她的眼神里，威胁意味很明显。
外公闻风也从老家赶来，硬是将夏未凉接回自己的身边。期间还给她报了五花八门的武术班，并不止一次地跟她说：“以后谁要再跟你闹，你就给我揍他，听到没？”
去年，沈微的身体不好，情绪一时很低落，说是有轻度抑郁。
霍成宇来找了外公几次，并保证会好好对夏未凉。
孩子虽爱憎分明，但鲜少能有选择的机会。
大人们到哪。
她也只能跟到哪儿。
几经周折，她又回到了这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大城市。
*
外公挂了电话没多久，手机又开始震动了。
看着屏幕上的“霍栩”两字，夏未凉有些意外。
霍栩，她名义上的弟弟，小她俩月。
长的和他那明星妈妈很像，相貌出挑，平时漫不经心地拨个碎刘海，都能惹好些小姑娘红了脸。
可惜的是，大帅逼长了张小破嘴，也是人间悲剧一小桩。
她犹豫了下，还是按了接听。
“喂，你下车了吗？”霍栩问。声音并不客气。
夏未凉“嗯”了一声。
“我爸怕你走丢了，让我来接你回家。”
霍栩那边的背景声有些嘈杂，键盘敲击声混杂着断断续续的攻讦和谩骂。
夏未凉很快就猜出了他在什么地方——黑网吧。
霍栩一边跟她讲电话，一边指挥队友开团，忙的像大国总统。
“但你这么大人了，真走丢了怕不是个傻子吧？”霍栩语带讥讽。
“我可以自己回去。”夏未凉淡淡道。
“对了，你们那鸟不拉屎的破县城有什么土特产没？你上次不是说有个什么鬼东西很好吃吗？啊……”
霍栩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话，但却迟迟没听到回声，狐疑地看了眼手机后，才发现夏未凉已经挂断了电话。
“靠！这他妈什么素质啊！就这还三好学生呢？”他忍不住爆了粗口。
“咋啦，又被你那位姐姐气到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没眼力见的张口就来，霍栩条件反射地否定道：“她才不是我姐姐。”
虽然现在，他们没再像从前那般剑拔弩张，甚至在人前还能维持一下表面和谐，但他知道，夏未凉从没拿他当什么弟弟。
当然，他栩爷，要当也是当哥哥，干嘛要自贬身价认个“姐姐”？
少年人心不冷，但是嘴大多都是硬的。
霍栩也是如此。
*
沈微今早给她发了微信，说今晚有项目要谈，不能来接她。
这也就意味着，她要回去的话，很可能就得独自面对那个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家”。
她不想这么早回去。
街头人流攒动，暑气蒸腾。
夏未凉到了常去的那家咖啡馆，点了一杯摩卡和一份提拉米苏，开始补起了暑假作业。
她作业还没做完。
由于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他们班语文考的并不理想。
语文老师宋致梅不仅多发了一倍的试卷，还布置了每天一篇日记，工作量呈倍数形态上涨。
眼下，她语文还有三张卷子没做，日记更是一个字没写。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迎着黄昏最后一抹余晖，夏未凉开始了她的第一篇日记——
“7月12日，晴”。
就假装暑假才刚刚开始吧。
*
霍栩在虚拟世界大杀四方，就要一战封王的时候，他爸一个电话打来了——
“你们现在在哪儿呢？我给你姐打电话没打通，你们怎么还没回家？”
“我在……”
霍栩难得抓住了一次重点，眼皮倏地一跳，赶快看了下时间，这特么都快十点了！
夏未凉竟然还没回去？
“啊？你们人呢？”霍成宇问，声音里有些许不耐烦。
他刚刚给家里的阿姨打了电话，知道他们还没回来。之前给夏未凉打了两通电话，都是占线。他知道霍栩有些靠不住，但是也希望他能和夏未凉好好相处，让沈微别那么操心，所以才让霍栩去接夏未凉的。
“啊，是这样的，”霍栩忙示意旁边的人小声一点，“她没吃饭，我就带她吃点东西，这破店上菜也太慢了。”
说完，还装腔作势对着虚空催了一嗓子。
“哦，那你们吃完了，早点回家，”霍成宇说，“别到时候你哥回来了，家里没人。”
“可我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都等他一天了。”霍栩嘟囔道。
“你吃完回去等着就是了。”霍成宇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
艹。
一个两个都挂他的电话。
带着一肚子火，他又给夏未凉打了个电话。
连打了五遍，才特么打通了——
“你在哪儿？”他问。语气不可能好。
“有事么。”对方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硬邦邦，跟冰棍似的。
这可一下子把他点着了。
“你搞什么？这么晚不回家？”
“你故意的是不？你是不是就想让我挨骂？”
“从高铁站到我们家很远吗？啊？很远……”
但对方一直没声音，连个“背景音乐”都没有。
他看了眼手机。
果然……
又被挂了！
夏未凉挂完电话后，继续开始“写”日记。
说抄更准确些，都是抄网上的记叙文。
但耳机里时不时传来的提示音让她头疼不已。
短短几分钟，霍栩又给她发了好些条短信。——
[你在哪儿？]
[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在干嘛？？？？？？]
[死丫头！你十分钟以内不给我回家，你就死定了！！！]
……
夏未凉将耳机摘下时，看见一条微信提示。
这回是霍成宇——
[亮亮，吃完饭和霍栩早点回家啊，不要让你妈妈担心啊。]
“……”
“亮亮”是她爸爸取的小名，但霍成宇听到沈微这么喊她，便也学着这么叫她。
如果是别人倒还好些，但霍成宇这么一喊，她有点抗拒。
其实霍成宇对她还不错，可她却没法真正的接纳他。
有一点负罪感。
夏未凉咬了下唇，回了一条——[好的，叔叔]。
霍栩的短信，她没回。
*
二十分钟后。
霍栩终于在路口蹲到了夏未凉。
很快，他就捕捉到一丝不对劲。
夏未凉身上好像有香水味！
这这么明显的雪松香气，分明就是男士香水！
“卧槽！”霍栩顿时向后跳开了一大步，又抬手指着夏未凉，大叫道：“夏未凉！你是不是约会去了？！”
夏未凉：“……”
“你身上有香水味！”霍栩挑了挑眉，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还他妈是男士香水！”
她现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动用理智，将情绪熨帖的整齐服帖。
很少表达欢喜，也很少展示愤怒。
但还是没到看淡一切的地步。
她顿住脚步，看了眼霍栩。
这下子，霍栩更是来了劲：“夏未凉，你早恋了吧？你是早恋了吧？！你大晚上的不回家，竟然去跟男生约会去了？哈哈哈……”
“霍栩，”夏未凉语气平静地打断他，“你七岁的时候童言无忌，快十七岁的时候依旧如此，你不应该想想时间去了哪里么。”
“……”
霍栩的脑回路和那十八弯的山路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时间并没反应过夏未凉话里的意思。
虽然她也没骂人，但是听着也不像是夸人的话。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霍栩回过神的时候，夏未凉已经走到了十米之外。
他喋喋不休地一路追着——
“夏未凉，你什么意思啊？”
“喂，夏未凉！”
“夏未凉，你到底有没有早恋！”
“……”
“那是你自己身上的味道。”夏未凉没绷住，语气不耐地回了他一句。
“怎么会是……”
霍栩一脸不信，但还是抬起了手，在手腕处装模作样地闻了两下，结果……
艹。
竟然真是他身上的味道！
这才想起来，他今天刚换了种牌子的香水。
而那香水的后调，确实是雪松之香。
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他觉得自尊心有点受伤，扯着嗓子又喊了句：“夏未凉！你装聋是不？我哥就要搬回来了，你这目中无人的死德行，会被他揍成肉包的！”
“你听没听到！我哥就快回来了！”霍栩双手做喇叭状，又嚎了一嗓子。
前面的人，终于是有了点反应。
少年桀骜的眉眼、不怀好意的笑容、咬牙切齿的一句“你给我等着”和一只黑不溜秋的鞘翅目昆虫，一道向她飞来。
令人不悦的记忆，就这样拦下了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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