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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娅被迫仰着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表情看起来着实不太好，眼皮下垂,红色的眸子艳得像血色。薄唇抿紧，仔细看去还有一丝丝的颤抖,脸色苍白,甚至浮着一丝灰色。
眼里各种情绪翻滚，看起来好像到了崩溃的边缘,下一秒就能毁灭世界一样。
危险、变态的男人。
“你愿意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恶魔的引诱,一旦答应就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愿意吗？米娅在心里问自己，愿意侍奉这个有点神经质、厌世、变态的男人吗？
就算不提祷告词里那些直白的话语,她只问自己……愿意跟这个男人相处吗？
米娅出神地想着,眼神落在柏温身上，似乎又落在遥远的过去。
她还记得，救她从水中上来的是个少年，当时他们从水里爬上来,浑身都湿漉漉的，男孩看着她清醒过来，转身就走了。
那个眼神冰冷，似乎又带着一丝克制。
从那时候开始,这个人就在她身边了吗？
她看着少年离开,脑子里还未消化穿越异世的事实，浑浑噩噩循着记忆回到原主家里。当晚就开始发烧，那时原主的妹妹还没有半岁,也病着,她被扔在小房子里没人搭理。
当时有个奇怪的声音在她脑海里一直徘徊,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她记得有人给她喂了药,擦洗身体，有人一直陪在她的床前。那人的身体冰冷，喂药时指尖落在她唇上，冰得她一个哆嗦。
烧糊涂的时候，她曾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过，是个高大的男人。
有段时间她以为那是原主的父亲，后来偶尔接触到保护者冰凉的体温之后，慢慢意识到不是。
她烧了三天，被家人忽略了三天，那人陪了她三天。
三天后，自称柏温的神明出现在她脑海里，声音温和，脾气好，简直不像个神明。
现在她知道，那是他的伪装。
后来，她被黑暗生物缠上，独自独居在小镇边缘。
一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尽管有着前世近二十年的记忆，可和平年代上上学逛逛街的记忆，并不能在小姑娘身上发挥出什么能力来。
是保护者陪伴她，一个又一个，来来往往。
给她果腹的食物，有时甚至丰盛得过分。
给她带来衣服、书籍，让她得以念书识字，如果不是懒散咸鱼的本性，他们或许会带她出门游历，放松。
她身体病弱，十四岁的时候，来初潮。
那一晚的黑暗生物格外多，整个天空黑压压的，像被泼了墨一样，浓得连房屋轮廓都看不见，小镇上动物们没一个敢出声。
她的小房子嘎吱嘎吱乱响，下一秒钟就像是要被什么东西压塌。蜡烛燃烧的光影影影绰绰，墙壁上的影子里像是要钻出什么东西来。
那一晚，格外可怕。
那一次的保护者是个身材挺高的男人，长相她记不清了，唯独记得他的眼睛，黑黝黝的，跟夜空一样的黑，黑色边缘有泛着诡异的红。
她听到他低沉着声音吼了一句什么，那些可怕的黑暗就像潮水一样退去。
他在她床边陪了她一夜，看她的眼神跟眼前这个男人露出的那种垂涎之色一模一样。现在想来，他当时一定极度渴望她的血液，他忍得额头青筋暴起，但什么都没做。
他每晚守在她床边，直到初潮过去。
以后的每一次都是一样，每个碰巧遇见她来例假的保护者，都会整夜守在她床边。
他的自制力惊人。
后来遇上的那些变态事情，大概是他露出来的冰山一角，故意给她看的。
故意留下线索，让她将过去的一切都串联起来。
说起来，她这个月的例假好像快来了。
米娅的思绪往外跑了一下，又回到愿不愿意这个问题上。
她愿意吗？
男人伪装的柏温性格温和，虽然也有点少言寡语，但是会常常鼓励她。
她觉得泄气、情绪不好、很丧很丧的时候，都有他轻声细语的陪伴，她对他倾注了很多的依赖。
她以为柏温可以长长久久的，永远不会离开她，直到她死。
她也以为保护者虽然总是在离别，可她身边永远有可以信赖的人，她并不孤单。
现在，他们是一个人？
他们是一个人？
他会抛弃她吗？
就像原主的父母，发现她吸引黑暗生物的时候，将她赶了出来。
就像她的父母，离婚的时候谁也不愿意要她，各种利益分割之后，妈妈勉为其难带她走，最后又塞给爸爸，到最后剩下她孤身一人。
她挺怕孤单的，就好像她永生永世都是孤单一个人一样。
米娅的目光又落到柏温的脸上，他正执拗地问第二次：“你愿意吗？”
声音僵硬冰冷，像是身上的那层人皮快要披不住了，露出内里凶残的獠牙。
愿意吗？
米娅张了张嘴：“我……”
她话未说完，脚下的红色法阵无风自动，忽然打了个旋，泛起金灿灿的光芒。
紧接着，她看到男人嘴角上扬，眼里的喜悦能化成水，猩红的眼眸像是灿烂绽放的蔷薇花，一下子就充满了光辉。
像是害怕她反悔一样，浓重黑色雾气瞬间包裹了她，男人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异常珍惜的印下一吻。
她听到他说：“契约达成。”
下一秒钟，她觉得脑海中突兀得多了些什么，但仔细看去，好像又什么都没有。
而柏温，给她最突兀的感觉，就是捧着她脸的手，有了些许温度，不是很暖，但不再是渗人的冰冷。
柏温看着她轻笑，声音温和：“一会过来找我。”
说完他就消失在白茫茫的空间里，留下米娅一头雾水。
紧接着，失重感传来，她眼前的白雾散去，露出富丽堂皇的主殿。
她仍旧在主殿里，周围是跪着的新晋神使，高台上站着神职人员。
他们都在看她，眼神就像在看世界上最大的金子。
米娅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双手摊开，手上印着一个金色的图案。
圆圈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莹润漂亮，好一会之后散去，只在她手心里留下一个月桂王冠的印记。
她神情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大殿里一片寂静，然后有谁喊了声：“神侍！”
紧接着整个大殿都沸腾起来了！
“是神侍大人！”
“吾神选出了神侍！”
“啊啊啊，为什么不是我啊，明明我最爱神了！”
“你丑成这样，神能看上你？”
“真的是神侍啊，那个标记……我在古书上面看过。”
“我来当神使的时候，家里人还说神都百年未出世了，说不定……现在看来，神好好的，只是?老人家懒得搭理我们。”
光明神百年未曾降下神迹，即使有圣子时常出没，但时间久了，信徒都会暗自猜测，尤其黑暗生物肆虐，神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符合?嫉‘黑’如仇的性格，信徒自然会动摇。
这也是他们突然转投黑暗，成为黑暗信徒最主要的原因。
但现在，神选出了神侍。
神再次降下神迹。
大殿里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的信仰再次虔诚起来。
圣子走下了高台，走到米娅面前，笑得和蔼可亲，他说：“这位神侍大人，请跟我来。”
米娅看了看新晋神使们火热的目光，珍妮特那激动到通红的脸，缓缓点头。
圣子带着她往大殿外走去，米娅回头看了眼殿堂，轻声问道：“他们不管了吗？”
圣子：“仪式已成，他们自己就散去了。”
米娅：“你要带我去哪里？”
圣子：“去神宫，您是神侍，吃住都在神宫，那是神居住的地方。”
米娅语气犹疑：“神……现在就在神宫？”
圣子：“自然。虽说神近百年来一直没降下神迹，但我们这些人自是常常沐浴神光，尤其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更是频频降下神谕。”
圣子是位和蔼的老头，胡子白花花的，一脸和蔼笑容，看起来就仁慈可亲，吉祥又如意。
他嘴上给米娅说得笃定，心中却直打鼓。百年未有神迹，他这个最接近神明的圣子，自是发现端倪，只是大陆形势严峻，不可对人言。
为此他消沉许久，差点跟随神一起离开。可是十年前，神突然又出现了。
神不知何故总是虚弱异常，会降下神谕，却不召见他，也不说话，只会偶尔飘出一张写着神迹的纸落在他桌面上。
要不是，除了光明神没人能整出那么浓郁的光明力量，他都怀疑哪个野神冒充了神明。
幸好，这位神侍手上的图腾真实可见，那浓郁的神光所有人都看见了。
他松了口气，神还在，还庇佑着整个大陆。
这太好了，他等会儿就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最好连黑暗神殿那边都尽人皆知，看他们还敢不敢动不动就杀过来。
圣子满脑子的战争算计，口中却对米娅说着光明神一些鲜为人知的小癖好：“神不喜喧闹、好安静。你去了之后住在神宫的偏殿，神有事会召唤你，无事的话你就待在偏殿。”
“?不喜声音，你最好没有自言自语的毛病。?只爱白色，你只能穿白色的衣服。?不喜人类吃饭、睡觉、如厕等等，你没事别去?眼前晃荡。”
“神最爱一人呆着，如果你看见?坐在墙头、宫殿顶上、或者是树梢什么的，别去打扰?。”
“神发怒起来不是你能承受的。”
圣子说着，语气有点怅然。
说起来，他也有百年没见着神大半夜坐在树梢上溜达了，也不知道他这身老骨头还能不能再看见那个穿着白袍，像是小孩穿大人衣服，总是沉默不语的神了。
希望神快快强盛起来，也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有点病弱的孩子，能不能照顾好神。
圣子忧愁的叹口气，不再说话。
米娅也有点神游天外：他们……真的不知道光明神被假冒了吗？
还是说，柏温其实就是光明神，不过是被污染或者是那种堕神……就像是黑化那样？
他那幅变态又馋她的样子，确实挺像黑化的。
她满脑子的问号，很快就把自己绕晕了。
好在，两人脚步挺快，神宫很快就到了。
米娅这才发现，神宫也在这片宫殿群的西边，与神使宿舍在一个方向，只是更加偏远，更加僻静，两者之间隔着一个巨大的荷花池。
只是池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圣子：“这里曾经煮着一任神侍，只是百年前惹恼了神，?就把它扔出去了。”
莫名的，米娅想起了月牙湖上那成片成片的莲花，那个会小声说话的莲花。
它……会是曾经的神侍吗？
穿过荷花池，两人走到宫殿门口。
整个神宫的样貌跟前面的神殿完全不同，巨大犹如白玉雕成的宫殿，洁白，在太阳下反射出流光溢彩的光线，晶莹剔透。
纯白的宫殿，只喜白色的光明神，还真是般配。
这里异常安静，听不到一丝丝喧哗的声音，像是整个世界都空旷起来。
没来由的，米娅不喜这种空旷。
圣子看到她疑惑的表情，笑了笑：“这里有摒除声音的法阵，神不喜喧闹。”
“你进去吧，我就走了。”他转身离开了，留下米娅一人面对安静的神宫。
米娅站了一会，猜测柏温应该在里面。
她定了定神，轻轻推了下大白玉一样的大门，大门慢慢打开。
神宫里面异常安静，建筑都带有独特的白光，纯洁美丽。
白色玉石铺成的小路上种着蔷薇花，花朵是统一的白色。宫殿廊柱上雕刻着一串串的花朵，月桂、蔷薇、茉莉等等，都是白色。
白得有点刺眼，还有一种悲凉的感觉，总之不怎么让人愉快。
小路有两条岔路，一条通往宫殿，一条通往花园。
米娅看到，通往花园道路上的蔷薇正在摇摆，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得瑟瑟发抖。
她拐上通往花园的小路，在绿意繁盛，白花盛开的花园里见到柏温。
男人坐在花园里的石桌旁，正含笑望着她。
那笑容，跟她想象中柏温温和的笑容差不多。
他把面前的瓷盘往前推了推，温声道：“饿了吗？来吃点东西吧。”
米娅坐到柏温对面，她说：“你到底是谁？”
柏温仍旧在笑，眼角的红色泪痣红得艳丽。
他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等吃饱了我慢慢回答你，神殿的契约仪式都是等不及人吃早饭就开始的。你不饿吗？”
米娅还真有点饿了，柏温没有回避她，愿意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也就不着急了，拿起盘子里的糕点慢慢吃，不知道是不是进贡给神明的糕点，格外香甜可口。米娅吃完，又喝了些热水。
忽然，她的眼神落在瓷盘上，觉得莫名熟悉。
她看了会盘子，慢悠悠地开口：“这个是……”
柏温微笑：“是你在旅店里吃过东西的盘子，喝过水的杯子。”
米娅：“……”
就……变态到她用过的碗筷都不放过吗？
她好似有点牙疼一样，用舌尖顶着腮帮子转了一圈，随后转移话题道：“你到底是谁？”
柏温沉默了一下：“我名柏温，这是真的。除了外貌，别的我都没有骗过你。”
米娅：“是野神、黑暗生物、还是光明神？”
柏温这次沉默得比较久，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好像哪一个都解释不通。
他不是野神，他有神格，虽然他不知道这玩意哪里来的，他天生就有神格。他也不敢说他是黑暗生物，尽管她可能猜到了，但是死不承认就能避免她的厌恶。光明神，?就坐在他的对面。
米娅以为这些都不是，她又给出了一个答案：“或者你是堕神，黑化的光明神？不再爱世人，专门捣乱，见死不救的那种？”
她以前看过的神话里，总是有正派的神明堕落成邪神，然后仁慈不再大肆杀戮，虽然柏温也没杀戮，但看起来就不是很仁慈。
柏温诧异的挑眉，她可真能想。
光明神那是能黑化的人吗？?只想跟黑暗死磕到底，搞得这世上没有一点点黑色。
要不是不行，他曾怀疑?会把黑夜搞没，让这个世界永远都是白天。
柏温的表情波动被米娅看在眼里，她以为自己说中了，于是了然道：“所以你跟圣子是朋友，知道光明神许多事情，能在神宫来往，还能降下神谕，与我签订契约。原来你就是那个凶残的光明神啊！”
柏温：“……”
不是，他能在神宫里冒充是因为她的魂力。
她把他从深渊里召唤出来，在一定程度上是能控制他的。她献出得一丝魂力印在他的神格上面，非扯着他来到这里，他抗拒不得。现在那纯白的魂力还在神宫中央飘着，上面光明力量非常强盛。
他借助了那丝魂力的力量，才骗过圣子。
当然刚才那个契约，也是用了魂力的力量在外掩护。
但是这一切他都不能说，他不想让她成为光明神。
柏温沉默，米娅又以为自己说中了，只是过了一秒钟她又疑惑地问：“可是你为什么要换着身份待在我身边啊？”
这个问题，柏温有点黑着脸想，那还不是因为——
眼前这个人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每个保护者陪她一段时间之后就会下意识地认为保护者会离开，会抛弃她。本就被召唤来的保护者，自然而然就会被赶回来。
下一次她需要人陪的时候，就转换样貌再度出现在她身边。
说白了，就是因为他是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柏温舔了舔唇，眼角微微下垂，脸庞染上一丝郁色：“因为我没有身体。灰雾就是我的力量，我没有身体，想要在你身边就只能借用别人的相貌和记忆。”
这个倒是真的。
米娅没想到柏温这么可怜，连身体都没有，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那为什么是我？”
她仰起脸看着他，湛蓝的眸子里满是不解，光线落在她脸上，透过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一个小小的阴影。
香香甜甜的味道就在身边，包裹着他。
她的味道、血肉、灵魂、生命，正通过不久前达成的契约，慢慢溢满他整个身体。
柏温能安安静静坐在这里与她和平的对话，已经用了很大的自制力。
他微微凑近了她，猩红的眼眸盯着她，莫名有种疯狂的深情感，“只能是你，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
能成为他千万年来的执念，能让他通过深渊一直注视着。
米娅的眼睫轻颤，心头突然涌起说不出的颤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垂下眼帘，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柏温的变态这次没发作，他保持微笑把米娅送进神宫的偏殿里，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就离开了。
米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忘记了，翻腾半天她记起了——
光明神明明就是女性！
可柏温，他是男人！
她所有的保护者都是男性！
她猜错了他的身份。
米娅惊坐而起，又颓然地躺在床上。
她和柏温的对话，看起来是她在主导，可柏温实际什么都没承认什么都没泄露。
他依然什么都没告诉她，谜一样隐藏着很多秘密。
但此时，米娅觉得她有点不介意了。
柏温暴露完所有马甲后，她与他相处起来不尴尬，但也不是很亲密，就像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平淡温和。
这样就行，她非常满意。柏温把她从马赛镇拐带到圣城，这里除了繁华人多，跟马赛镇也没什么区别，她可以照旧生活，身边还有个朋友，挺不错了，比她上辈子更安逸。
米娅模模糊糊想着，睡了过去。
神宫偏殿里的床铺柔软，燃着味道怡人的熏香，她睡得香甜。
难得她放下脑海里的疑问，再加上近日一直都在奔波的缘故，她睡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月上树梢。
米娅挣扎着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坐起身体。
忽然，她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暖流从身体深处涌了出来，小腹处有种不太强烈的钝痛感。
暖流汹涌如潮，米娅加紧了腿。
神宫太过空旷，她闻到一丝若有所无的血腥味。
这味道，让她想起了柏温与那些保护者的不同之处，他不会压制对她的欲望。
他直白又变态得吓人。
他嗜血。
恍惚间，米娅仿佛听到了男人有条不紊地脚步声。
不对，是急切的脚步声。
完了。
米娅哀嚎一声躺倒在床上，轻薄的白袍上染上一丝血色，散发着香甜诱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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