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乐阅读]
https://www.ledu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八岁之前,晏松惟都是生活在天玑门里的。
他随母亲生活,自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没有父亲。
在修真界中,曾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算得上一桩风月美事,可当它带来的后果是要独身孕育一个孩子,便不那么美了。
没有人会在当面指指点点,他们需要维持自己高高在上的仙人形象,有的仅是背后无数的白眼、耻笑与猜测。
但对于一个年仅几岁的稚童,这些人便更加不加收敛。
彼时晏松惟尚不能明白这些恶意来源于什么,他忐忑地去询问母亲。
——他只是想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而因为诞下他而缠绵病榻的母亲奉送了他一句辱骂与漠然的背影。
可他分明记得,那些话本子里总说,母亲是爱着孩子的。
晏松惟就要以为,爱就是这样表达的情绪了。
他后来碰到了望洲。
望洲同他的境遇截然相反。如果说晏松惟是那个狗嫌人憎的,望洲则是被簇拥着、风风光光长大的。
即使拥有了错误的认知,晏松惟也知道,这等人物,不会与自己为伍。
更遑论望洲会主动提出让他与他们一道。
“我瞧着你,只觉得十分亲切,满眼都是我过去的影子。”
晏松惟信了。
但他的心底总有个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叫嚣着。
你们并不是一类人!
以往独身一人,晏松惟习惯将自己摆在观察者的位置,通过细节去揣摩那些人的生平。
在望洲身上,他看到了两种矛盾特质的杂糅。
望洲是自大又卑劣的。
仅仅是日常的切磋,望洲就会用尽全身的气力,力求一击得手,光明正大地去碾压对方。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颇有余地。
但,若不幸惨败,哪怕只是平手,望洲都面上不显,私下却恨不得生吃对方的骨血,绞尽脑汁地为其修炼途中增添阻碍。
有好几次,望洲是实实在在动了杀心。
晏松惟不喜望洲,他觉得,望洲看他们的眼神,同看一个死人、一条狗,没什么两样。
当他提出要离开时,望洲送了他一顿毒打。
“本来以为能陪我玩玩,谁知道只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少年笑容恶劣张狂,压在晏松惟右手的鞋重重碾了碾,晏松惟疼得面目扭曲,怀疑手骨断裂了,却一声不吭,最后还挤出余力朝望洲露了露小虎牙。
现下的他,是没有办法打过望洲的,更别说望洲身后的那一堆爪牙。
当时年幼的晏松惟确实是一心想着报仇的,只是命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母亲病逝,便宜父亲似是终于想起他,打探到他的天赋不错,大发慈悲地将他接回了药师宗。
按照常理而言,晏松惟是不能带着一身天玑门的功法离开的,但是有人松口替他说情了。
——那人是望洲。
“瞧他那样子,他有什么胆儿敢偷师学艺?打一顿,知道痛,就长记性了。”
晏松惟着实不太想回忆自己挨打的过程了。
想来,魔种也是在那一刻早早种下的。
虽然他对药师宗的生活也没报什么希望,但总归比在天玑门好了许多。
同门之间偶尔也会使绊子,较之望洲的行为,总归是稚嫩良善些。
晏松惟能避则避,他不是软弱,只是不想浪费时间。
很不巧,偶然的那么一次摩擦,被楚宛宛看到了。
先来后到的位置要被人以结伴为由抢走,晏松惟积累的怨怼爆发,忍无可忍,骑在人身上挥起了拳头,那人也不甘示弱,用上了刚换好的牙。
二人厮打在一起,那架势,一时无人敢拦。
“停一停。”还是一道女声唤醒了他们。
当时的楚宛宛年纪虽小,可早有了无情无欲的样子,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扭打在一起、堪称狼狈的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问的是你们,看的却是晏松惟。
其他人知道楚宛宛是宗门里的心尖宝,常人轻易惹不起,含含糊糊地搪塞过去,晏松惟却正色着说,他们想抢我的位置。
楚宛宛听了,若有所思。
他们都觉得楚宛宛出面是制止,实则……她只是好奇。
再次见到楚宛宛,晏松惟仿佛在做梦。他被德高望重的长老收作亲传弟子,比他那位陌生的身生父亲地位都要高出不少。
就是上头压了个师姐,楚宛宛。
晏松惟问过楚宛宛的生辰,他其实比楚宛宛要大上几个月,但委实有点懒得跟她掰扯年岁与辈分有时不能相容,只睁着眼瞎说自己比楚宛宛小,以后她就是自己名顺言正的师姐了。
从未被同龄人这样肯定过的楚宛宛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自此以后,楚宛宛笔记要多抄一份,生怕晏松惟睡过头抢不到前排的位置,不能占据视野最佳的地理位置;最好吃的东西要留给他尝尝,因为师父说要谦让,哪怕晏松惟也有一模一样的一份;半夜起来要给晏松惟盖被子,师父不会做的事,师姐来做……
晏松惟很郁闷,本来他心头卯着一股劲儿,还想暗暗和楚宛宛较劲,对比出自己的积极向上与天赋异禀,好叫其他人刮目相看。
但楚宛宛莫名其妙的好意,叫他懵了。
似乎这一切,才叫作\/爱。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到爱。
但是楚宛宛并不这么觉得,当晏松惟反问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时,楚宛宛愣住了。
“为什么对你特别好?这就算特别好吗?不是一般般好吗?”
行吧,他晏松惟过去数年把恨意当作\/爱,楚宛宛更好,把爱当成了随手就能一送的东西。
晏松惟在沾沾自喜他们算是同类之余,也有些落寞。
他自私地不希望楚宛宛的爱要分享给别人。
不过他很快发现楚宛宛并不这样对别人。
“因为我们是师姐弟,所以我要对你好。我不在意旁人。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天起,桀骜不驯的晏松惟成了楚宛宛形影不离的小尾巴。
有一次楚宛宛人不舒服,没去学堂,晏松惟回来时面上破天荒地挂了彩。
小姑娘一边絮絮叨叨地问,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晏松惟看着她清澈眼瞳里的自己,一张脸刹那通红,只觉得自己自惭形秽。
为什么要跟他们打架呢?晏松惟回想起来,其实也只是一丁点事。
因为他们说楚宛宛是个迟钝的傻子,除了长得好看和天赋好,一无是处,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
那些人还没说完,晏松惟的拳头就忍不住了。
但这些,他不会告诉楚宛宛听。
这对师姐弟,就这样以奇怪又默契的方式,守护着彼此。
很长一段时间里,晏松惟要瞒着楚宛宛不听到那些不好听的评价,还要不着痕迹地教训那些好事者,是真的很辛苦。
有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望洲有的手段,还是挺好用的。
好在啊,楚宛宛一直无从察觉。
两个人相依为命地长啊长,有时晏松惟也犹疑过,楚宛宛因为他的私心,没有其他的朋友,会不会对她不好?
景瑟恰时出现了。
于是晏松惟发现了一个难得和楚宛宛一样有些憨的人。
在战斗中对敌人手下留情,是容易害死自己的。
结果她不光光手下留情,还十分体贴对手。
这样性格的人接近楚宛宛,晏松惟是乐见其成的。但她分走了楚宛宛大部分的时间,晏松惟就要不乐意了。
但他又无法直白地向楚宛宛说明,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尽管晏松惟不愿意承认,但那段时光,是少有的轻快与愉悦。
少年不知愁滋味,前程与未来被抛得很远很远,只余当下,晏松惟回忆过去,只希望当时那段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
村子里的事情败露后,晏松惟嗅到了阴谋的味道。除此之外,宗门里原本就持对立意见的两派,越发因这件事针锋相对起来。
晏松惟很早就知晓,药师宗内部一些人同天玑门的勾结。这件事只是一条导火索,他们都想把过错推到彼此身上,却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若逢外力推动,苦苦维系的平衡恐会被打破。
身处其中,晏松惟难免觉得自身渺小无力。
他觉察出他们对楚宛宛打的主意,若有需要,她是绝佳的牺牲品。
这么多年来,晏松惟有了害怕失去的情绪。
他有时也会生出念头来,如果他去求一求望洲,是不是宛宛就能安然……?
旋即,这个念头被他自己打消了。
他的宛宛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姑娘,无论遭遇了什么,她也依旧坚韧,如同蒲草。
——直到他亲手把她推进深渊。
得知自己是被师弟告发的,楚宛宛的脸上从未交织过这么多情绪。
不解、黯然、怅惘……独独没有怨恨。
她看向晏松惟的眼神里只有一如既往的温柔,再多看那么一瞬,晏松惟就要放下全部的伪装,冲过去拥抱她了。
但是他不能,不能功亏一篑,他只能看着楚宛宛被带走,被带入暗无天日的地下囚牢。
楚宛宛被关押的每一日对于晏松惟而言,都只是行尸走肉般活着。
他无从得知她的近况,他曾以为忍辱负重是他既定的宿命,到如今却成了难以忍耐的痛楚。
但同样,楚宛宛的存在支撑着他屡屡绝处逢生。
即使相聚的日子短暂,但仅仅那么一瞬,就足以让他无畏地迎接之后汹涌而来的苦难。
可是,望洲又出现了。
“真可怜啊,喂,我说,与其这样悲惨地死去,不如入魔吧?”
不,不行,入了魔,就真的是殊途了……晏松惟死死咬着牙,不入魔,他尚且能安慰自己和楚宛宛是同道,就算手段下流肮脏又如何……
但他只能看着希望一点点随着魔气在体内肆虐而熄灭。
晏松惟听着自己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体。
即使活了下来,他又有何颜面去见宛宛?
那些对于将来的美好期望,碎裂得……这样轻易。
晏松惟想到了死。
与其生不如死地活着,不如自己给自己一个了断。
望洲偏不让他这样做。
再度跌落到楚宛宛眼前,大概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了。
他看到了身着嫁衣、极其错愕的景瑟,还有几乎维持不住镇定的楚宛宛。
别看他啊……晏松惟想苦笑,不合时宜地想着,如果是有一遭,楚宛宛落难,他从天而降英雄救美,叫她一见钟情,该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他也不是英雄。
晏松惟牵起嘴角,勉强地笑笑,他看着楚宛宛朝自己奔来,是他梦寐以求的画面,宛宛穿鹅黄,也很好看。
若是红裳,若是笑着的……晏松惟失去了意识。
他醒来的时候,世界已天翻地覆。而他浑然不知,只晓得看着床头的楚宛宛,宛如只剩下一方这么大的天地。
楚宛宛熬红了一双眼,却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挪开视线。
她叫他不要逃,她会永远陪着他,死都不要想摆脱。
看着咬牙切齿发誓的楚宛宛,晏松惟好笑地想,天地偌大,而她在这儿,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心甘情愿被一张名叫“楚宛宛”的网束缚住此后余生,只求这张网,不会某一日忽地因外力破碎,丢弃猎物徒然心伤。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