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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街的怡香楼,如期倒闭了。
不出她所料,所以看来事情还没有到偏离轨迹的地步。
她还顺道打探了一番叶华年的消息,这小子后来虽然依旧鬼混,但谪居却是当真少去了。便是去了也只是喝酒吃饭,没有惹其他的事。
除此之外,秦书顺带干了一件别的事。
前世构陷叶华年的宋侍郎,其子宋承恰好是叶华年那帮狐朋狗友其中之一。叶华年的酒肉朋友里边,和此人走的不近。他看上去混账,实则识人清辨,眼明心亮的很。
宋承那是最末等的纨绔,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秦书查了查他,才知道他手上甚至有两三条人命。
皆是清白女子。
权势之下,总有脏乱糟秽,吃人不吐骨头。青楼那地方,总归是开在明面儿上的。而有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只在暗处。
宋承手上那几条人命,至今仍是一桩桩不了不了了的废案。家属都是平民百姓,没有关系,更没有背景。官不给判,便是唤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此等罪该万死的人渣,以他父亲的手段还之彼身再合适不过。况且听闻,他也会作诗。
大郢尊文崇武,不抑而同。但此朝之前,出过一位造反逼宫篡位的皇帝,仅在位三年。
其帝偏爱牡丹,为之作诗无数。
而今朝文帝,偏爱幽兰。
一句‘国色天香压满春,幽谷寒兰无人识。’
其中之寓要如何解读,便全看言官妙语连珠,舌灿莲花了。
从在谪居作诗的引子,到把诗韵扯到花上,都是不知不觉一步步为宋承铺好的路。他们是如何构陷的叶华年,秦书便如何将这一遭尽数还了回去。
不得不说,这个手段委实卑鄙。
她原是多么单纯的小公主阿......
秦书不由得叹了口气。
跟了裴郁卿,什么也见什么也学,她都不可爱了。
不过宋侍郎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实则离陛下极近的官位,在日后不知给裴郁卿添了多少麻烦。今天这一场飞来横祸,侍郎大人怕是要遭不住了。
夜色笙笙,谪居依旧宾客满座,热闹非凡。京城之夜,从未有过寂静的时候。
秦书左手撑在雕栏上一下一下敲着,静静望着楼下。
来了。
“锦衣卫办案。”
飞鱼服醒目烈烈,鸾带束腰,持绣春刀。
没有半点温度的嗓音冰冷随意,在嘈杂人群威压而来,满场寂静一瞬。
“喂!老子犯什么事儿了你们抓我!”
“你们凭什么抓我!”
所有人的视线被吸引而去,宋承气急败坏,挣扎怒吼,“你们他妈的乱抓什么人!姓段的!你凭什么抓我!”
因为他实在不大安分。
绣春刀未出鞘,秦书只见飞鱼尾袍凌冽扬瞬而过,随之而来极闷沉的骨裂之声。
她微微蹙眉挡着脸偏过头。
听着都怪疼的。
宋承痛苦至极的嚎叫喊到一半便被堵住了嘴,“拖走。”
谪居从喧闹到悄然轻敛,再到逐渐热烈的喧杂,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来的竟然是锦衣卫,这倒真是让秦书意外。
看来这回,宋家是在劫难逃了。
之后的事情,相信裴郁卿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这种事情他最会了。
秦书满意地转身,回自己的厢房。
她本想再喝两口茶就回去了。
谁料前脚刚踏进房门,便被人捂住了嘴巴带了进去。脖子还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掐的死死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秦书没防备,身上也没武器,她正惶措间,耳畔的声音低低传来,“别动,我不伤你。”
这声音......
秦书冷静下来,鼻间是轻淡的沉檀香,很熟悉。
她唔了两声,想回头,但被禁锢的太死,一点也动不了。只能温和极轻地发出声音,示意他自己不会轻举妄动。
身后之人似乎也顿了顿,他缓缓松手,秦书得以解脱,抚着脖子咳了两声。
她回头,果真看到是温庭之。
“温卿......咳,你下手还真狠。”
温庭之看着她有些诧异,颇带歉意地想抬手碰碰她的脖子,想想又觉不妥。他方才只隐隐觉得那娇兰干净的女儿香有些熟悉,当真未曾想到会是她。
“殿下恕罪。”
他收回手,抬袖朝她致歉。
“无碍,只是温卿,你......”
门外有动静,温庭之一把拉过她靠在门后,示意她莫要出声。
三两的脚步声绕了一会儿,渐行渐远。
他半个身子笼着她,还握着她的手腕。
秦书屏息凝神仔细听了会儿外边的动静,这才终于敢出声问他,“怎么了。”
“有人想杀我。”
秦书心下微惊,脱口而出,“是不是你查到什么了?”
她问的太理所当然。温庭之看了她一会儿,秦书迎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心虚。陆钦臣的事情十分隐秘,她知道未免太奇怪了......
秦书避开他的视线,假装咳了两声。
温庭之垂眸看到她有些淡痕的细颈,微微皱眉。
他方才下手这么重吗。
“庭之,我们能出去了吗。”
秦书趴在门上,透过看不到什么的缝隙小声问了一句。
她一时忘记改称呼,温庭之看着她,眸底隐了抹笑意,温声道,“再待一会儿。”
定是现在还不安全。
秦书点点头,听他的。
*
待离开谪居,回到上卿府。
虽仍是灯火未阑珊,但夜已有些深。
她一下马车,就见裴郁卿沉目站在门外。
“你还知道回来?”
“你还敢管我?”
秦书见到他想起他这老贼的不轨之心,她几步过去一把将他推在门上,揪着他的衣襟,质问道,“你昨晚对我干什么了!”
裴郁卿没料到她忽然倒打一耙,目光扫了眼她衣领,心情舒畅了许多。
他低眉牵下她的手,噙着笑似回忆道,“就亲了亲,咬了咬......”
“放肆!”
秦书推了他一把,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衣襟,不知道自己被他占便宜占到什么份儿上。
裴郁卿顺着她的目光向下扫,眸色敛深,他十分君子地解释道,“那里倒是没亲......”
“你!你找死!”
秦书羞愤到气急败坏,又去揪他衣襟,裴郁卿低笑了两声,“殿下莫急,回房去,微臣全脱了也可以。”
她恨地气都不顺,抓着他的衣服踮脚对着他净皙的脖子就张嘴咬了一口。
她没留情,咬的有些用力。
裴郁卿低嘶了声,干脆掐过她的腰,“殿下怎的连回房这两步也等不了了?”
他沉下来的嗓音笑意浓郁,就这么任她咬。
殿下果真是对他欲罢不能。
“呸!我以后都不会和你一起睡觉了!”
秦书咬够了,想推开他,发觉推不动。
“大......大人......”
崇一抱着披风来,想着大人站在冷风里容易受凉,哪成想撞破了如此非凡的场面。
裴郁卿冷目扫过去,薄唇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是!”
崇一回过神来麻溜地滚,不带回头的。
其实他本想提醒大人,莫要着凉了。
哎呀,这......有什么事情不能回房去做......这、哎呀!
她自己送上门来,裴郁卿便成了推不开的橡皮糖。
秦书整个人都被他紧紧圈住,像被绳子绑着,手都抬不起来,无处使力。
“裴卿,本宫数到三,劝你识相。”
裴郁卿窝在她颈间,蹙眉深深闻了闻。
秦书偏开脖子,“裴郁卿你属狗的啊!”
他松开了一些,十分严肃地看着她。
“殿下,你身上为什么有其他男人的味道。”
“......”他还真是属狗的。
她就和庭之待了那么一会儿,这也能闻出来?
秦书瞅着他,一瞬缄默无言。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躲了一下。裴郁卿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回避,眯着眸子抬起她的下巴,“心虚什么。”
事情转变的太快,不妨就被他占了上风。
“谁心虚!”
她可什么也没干。
“哦,微臣可不记得殿下熏檀香。”
他定定凝着她,目光邃深侵占。
檀属明香,味道浓郁自然。即便是温庭之那样浅的味道,和他近待那一会儿,也能在她身上停留许久。
秦书觑他一眼,纳罕地问,“你是怎么闻出来的?”
她还有心思问这个?
裴郁卿神色愈沉,掐她下巴的手用了些力,“说,哪个男人?”
“......温卿。”
她颇诚实。
裴郁卿心口一窒,对于如此坦诚的话竟不知如何作答。他视线寸寸,落在她修长莹白的颈上。
秦书察觉他越发复杂的目光,摸了摸脖子解释道,“这个说来话长......”
“殿下不用说了。”他悄然叹了声,垂眼时落下一片凄凉,“微臣明白。”
秦书倦怠地揉了揉后颈,骄矜道,“裴卿,你我既成夫妻,本宫自当忠诚。你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
他能君子坦荡不逾此约,性情高洁,她亦如此。上辈子纵然半生不谈情字,但两个人自始至终都做到了忠贞坦诚。一旨诏婚,此约不废,便不移青山。
她从不愿输他。
裴郁卿片刻未言,他抬眸看向她,“可微臣过贪,想要的是殿下对臣至死不渝的情,而非对一纸婚约的忠诚。”
过贪吗。
她前生对他,便是这么贪图的。
秦书望着他笑了笑,“为什么。”
“那殿下为什么。”
裴郁卿认真看着她,“为什么不愿意,近我一步。”
“殿下曾说,臣不懂得如见青山、死生契阔。可微臣想......对殿下,臣当是懂得的。如今殿下为什么不愿意看看我?”
“女儿节夜宴初遇,微臣一礼,是真心实意。”
秦书怔然,望进他眸底,如坠辰星漫长夜。
裴郁卿从未提过这一句。
他嗓音缓缓醇郁,秦书只觉入耳低声,升温至心口。
“众人皆道我阴诡手段,修罗城府。我一步步拜上卿位,将那些佞臣一个个拽下深渊,这一路,多少血泪也不足为道。裴郁卿,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我要设计,便要分寸精算,一步也不容错。”
“秦大人嫡女,皇室宗出令珩公主。要以她做垫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拜位不及时,我没有任何把握可以娶到她。我查她细致入微,细到她喝茶只取七片叶,出门从来都左行。我欲骗取芳心,一步一勾,手腕数不胜数。”
“可那夜初遇,非吾料算。”
裴郁卿认得传闻中那位令珩公主,那一夜灯辉落落,他瞧见她怯生生避开人的模样,同宫中娇生惯养的公主是完全不同的。
在没人过去的时候,她弯腰逗着湖底的鱼儿,笑靥盈盈,眉眼弯弯,是他从未见过的纯净笑意,和太湖的水一样清澈。
他经过她,朝她行礼,他知道她为何害怕,为何怯懦。他彼时位不及高,目光长远,要的是她的未来,因而并不打算冒昧招惹她。
她只是皇族不认的外姓公主,他并不需要她的青眼以上高位。他需要的是他高位之后,她的身份。
而秦书更是从未把自己当过公主,所有人都约定俗成似的视她为常人,更无需他人行礼。
可他当时,就那么不自觉地做了。
“殿下是清风皎月骨,十里漫花脚下簇,生来高贵。徘徊失色,低眉称臣,甘之如饴。”
他一字一句,皆清脆敲在她心上。
眉眼眸华又何止拽人沉沦,落进他眸底,半生不死不休,何尝不是甘之如饴。
秦书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些,也从来不知道,他会说这样的话。
他们半辈子那么长,他为何从未启齿?
“裴郁卿......”
她出声才知嗓音涩然,夹杂碎苦。
他之后说了什么,秦书已然不记得了。
又似乎什么也没说。
她只记得呼吸沉灼,千万纠缠。
唇齿相依,耳鬓厮磨,炽热香沉郁郁入腑。
成全于此恍若半生梦境,流光皎洁,一瞬万年是前世今生。
闭眼时恍惚有泪,自眼角溺于无尽深吻。
是为了什么,她不知道。
更不知眼前之人是她的裴郎,还是远远可望的裴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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