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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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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曾经在无数个不眠长夜,幻想过与她相见时的场景,说的第一句话。

    但此刻皇帝却是喉头干涩得发疼,最终只能吐出这样一句。

    好久不见。

    苏容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历经了千辛万苦,她终于回到了他身边,却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一般,说不了什么长篇大论。

    皇帝伸手抚上她的发梢,替她将有些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轻声道:“往这边来。”

    他将她带到他寝殿的某个角落,那里竟然摆放着一个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梳妆台。

    妆台上有着精巧繁缛的描金莲纹,描金兽纹及描金草龙戏珠纹,精美富丽得与其他陈设甚至有些格格不入。(1)

    不太像是皇帝本人的风格。

    不过,能在长生殿中看到女子用的梳妆台,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十分吃惊的事。

    皇帝一路握着苏容臻的手,到了梳妆台面前,他说了一声“坐”。

    苏容臻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坐了下来。

    坐在镜前,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庞,虽然仍是丽色难掩,但面上的妆容和头上的发髻发饰在一番折腾以后,真的有些不忍直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皇帝整肃威重的衣袍,一丝不苟的发冠,冠玉般的面容。

    苏容臻有些羞耻地低下了头。

    多年以后的第一次相见,她竟然是这种形象。

    他带她来这里,不会是为了给她看自己尊容的吧。

    她正这样想着,头顶突然传来一丝轻微的力道,随后是他温柔如水的声音:“小臻,稍微抬一下头。”

    她抬起了头,见皇帝用手轻拆掉了她发髻中的珠钗,一瞬间,满头秀发如瀑布般倾泄而下。

    雪白肤色的少女,花容月貌,青丝如墨,逶迤在纤瘦的肩背上,垂到了腰间。

    当真是人间殊色。

    皇帝也忍不住停下了动作,俯身望了镜中半晌:“真美。”

    他的话语盘旋缠绕在她的发间,又一边拿起木梳,为她一缕一缕轻柔地梳着发。

    皇帝梳发的动作极有技巧,丝毫不会令她感到疼痛,反而梳齿经过头皮时,有一种轻微的酥麻,很舒服。

    发梳顺后,他又取来一盒簪钗钏篦,手指灵巧地在苏容臻的发丝中穿梭,挽出复杂精致的发髻出来。

    继而从旁拿起各种华丽的发饰装点,最后以一根九尾金鸾凤衔珠点翠簪轻轻插入,定住了她的发髻。

    苏容臻望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头上好像顶着半座宫殿,耀目得逼人,却又毫无俗气累赘之感,只觉发型精巧,每一点装饰都恰到好处。

    皇帝又取来一盆温水,以巾帕沾湿,细细地为她卸下原来的妆容。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微微一笑,念出来的诗句虽像是随口一般,却让苏容臻面染绯红。

    皇帝打开梳妆台上的妆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类上妆用品。

    种类繁多,各式俱全,连苏容臻都从未见过这么齐全的用具。

    皇帝十分熟稔地为她上粉,轻轻柔柔的力度扑在脸颊两侧,就好像纯粹的享受一般。

    上完粉后,他又拿来眉笔,极为认真细致地为她描眉。

    他的手极稳,画出来的眉形十分衬苏容臻的容貌,不比宫廷中资历深厚的上妆宫女差,就好似练过无数次一样。

    苏容臻很是意想不到。

    皇帝又为她上了眼妆,腮红,于眉心执笔,描绘了一朵含苞的花蕾。

    他的用心程度,就好像在画庙堂金顶上的工笔画一般,分分毫毫,一丝不得懈慢。

    苏容臻看着,都不忍到时睡前将之洗去了。

    最后,只差朱唇未染。

    皇帝打开了一个小金盒子,里面是嫣红带着金光的软膏。

    他用指尖蘸取一点,细细往她唇上涂着。

    “这是南海的金丝血珊瑚,百年长得一厘,我听说其色泽红艳,赤中带金,便想着,若是制成了唇脂,一定很适合你。”皇帝唇边挂着淡笑。

    他的指尖在她唇上来回轻划过,苏容臻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指腹上的细微纹理。

    明明知道皇帝全无其他意图,苏容臻却觉得,唇上格外的敏感,甚至发起了烫。

    待他替她涂完最后一点唇峰,他将镜子放近了些。

    苏容臻看着镜中的自己,肤白唇朱,粉面似桃,眼尾长而微翘,眸中仿佛盛了一池春水,?i丽得好似天上人。

    也不知道是皇帝妆上得好,还是她眼眸中盛不住的春.情点染,美得惊人。

    “陛下。”苏容臻忍不住问道,“您的妆为何上得这样好,便连发也梳得……”

    别说寻常男子了,便连巧手的女子也很难做得这样好,更别提皇帝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金尊玉贵的帝王。

    按理说,他连自己的绝大多数事都不用亲自做,更别提这种闺阁之事了。

    皇帝笑而不语,只是从另一边的箱柜中,取出一个东西出来。

    苏容臻看过去,眼眸不可思议地睁大了。

    竟然是一个人的半身模型。

    面部用不知什么皮做的,看起来便像真人的面庞一样。

    更重要的是,模型的头部竟然也有着繁密的头发。

    这个模型的一些地方看起来有些旧了,像是别人触碰过很多遍一般。

    “这是……”苏容臻喃喃道。

    “你还记得吗?”皇帝说,“你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喝了许多苦药,因为药里的一些成分,那些时日,头发止不住地掉。”

    “你素来极爱惜它们,看到掉了,几乎快要心疼得哭出来了。我那时安抚着你,等病好了,就会长好的,还可以以梳好看的发式。”

    “其实我在你没有太注意到的间隙中,将你掉落的头发全都细细收集了起来,后来,日积月累,便积攒了不少。”

    皇帝慢慢地说着,苏容臻的眼睛越睁越大。

    “后来,我重回京城,因无法去见你,便在闲暇之余,将这样的头发,做成了一个模型。每当我想你的时候,便会用它练习梳发挽髻,点唇涂朱,想象着,这若是你,该是多美的模样。”

    皇帝看着镜中反射出来的她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七年的时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我一共梳过七十二种发式,画过二百一十五种妆容,每一种,均试过一遍又一遍。”

    他将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苏容臻才发现,皇帝的手心,不知何时,染上了微微的湿意。

    只听他自嘲一笑:“你看,我竟然紧张得出汗了。”

    他曾在无处个日夜里,借着虚假的模型来倾诉着自己的情意,释放那越积越多的爱火。

    他一边在模型上练习着,一边又自我嘲讽。

    就算他有再精妙的手法,再巧致的心思,也永远无法用在她身上了。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曾在长生殿的深处,一遍遍用心描摹着她的容颜。

    以至于到了今日,真的有机会,摆在他面前时,他反而紧张不安,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会不会出了差错。

    以至于曾执御笔朱批,尚方之剑,可以决断无数人生死的那双手,也禁不住地渗出了汗意。

    只是怕她会蹙眉,怕她说,我不喜欢。

    苏容臻的眸中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复杂不已,这是她作为柔嘉时都不曾知道的秘密。

    这样的隐秘,还不知道有多少,又有多少,被他永久地埋存在了时间的黄沙之下。

    她的心中,突然传来一种甜蜜而又沉重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回报这份爱意。

    “这次,要不是陛下突然在天下大选,或许我未尝有机会见到你。当真是缘分。”苏容臻轻叹道。

    “缘分由天定,更由人为,小臻。”皇帝道。“宫变日过后,你失踪难寻,我怕你在外孤苦无依,任人鱼肉,才想着,借天下大选的名头,庇护你,寻找你。”

    “以你的姿容,若是流落在外,不知会被哪里的豺狼看到,平白遭了灾难。我下了大选的诏书,这样一来,无论你在帝国的哪个角落,都会处于一种比较安全的状态。”

    “天下欲以美色献媚于我,我却只是想借选秀之名来保护你罢了。你生来聪颖,又与我相识,若真逢了难,无处可去,或许会想到我。”

    皇帝的随便一句话语背后都是他缜密精细的考量,深谋远虑的忧心。

    “而你可以凭借着选秀的机会来向官府求助,顺利进宫找我。你天资难寻,旁人也会在贪恋美色之前,先想想借此通往权力的可能。纵使官府昏庸,不受中央严密管控,至少也会让你安然进京。”

    “怪只怪,天下太大,我纵使可以安排无数兵马四处寻你,也难免怕有疏漏之处,或者耗时过长。”皇帝为她剖析着。

    “而我,真的无法承受任何疏漏、差错,带来的后果。”

    “我怕自己会后悔终身,无法释怀。”皇帝在她的头上方,紧挨着她,说道。

    苏容臻心中百转千回的思绪,在这一瞬间都冲破倾泄了出来。

    果然,她似乎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态,一种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初时她想不通皇帝下旨选秀的原因,到了此时,一切明晰,理所当然地觉得,他的言行,心思,从始到今,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确实,一个十年如一日的人,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流露的真情,又怎么可能动摇。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唯有此情不变。

    “还有,小臻。”皇帝说,“不要叫我陛下。”

    “那……要叫什么?”苏容臻眼睫轻颤,看他欺身过来,有些不知所措。

    “像你曾经叫我的那般。”皇帝的目光如阵阵温沉的水流,冲刷着苏容臻心底的沙滩。

    “衍……衍哥哥。”苏容臻断断续续地叫出了称呼,如何也不能像刚见到他时那样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

    她感觉皇帝的目光简直能将她看透一般,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怕弄坏了妆容,又不敢伸手捂脸。

    皇帝却似极为欢喜一般,素来沉冷的脸上,荡开了层层愉悦的涟漪。

    他用手轻捏着她的肩头,说:“休息一会,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苏容臻没想到,皇帝一路带着她来到了天牢。

    天牢里的味道一向很是腐败,皇帝提前让人用香驱走了味道,才带她过来。

    从天牢的入口到他们的目的地,都临时铺上了一层软绵绵的绒毯。

    以致于苏容臻走在上面,不似来了天牢,而似走在宫苑里一般。

    到了终点,苏容臻看到了里面关着的人,很是惊讶。

    竟然是苏永世一家。

    后来转念一想,应是皇帝查出了这些年他们做的事,为她报仇,才将他们都抓了来。

    苏永世等人看到苏容臻,简直都不只是惊讶了,就像活见了鬼一般。

    尤其以苏永世为甚,他看到她以后,直接往后倒栽了几步,直直地倒在了后面的干草垛上,脸上比纸还惨白。

    苏菁,苏谕等人看到苏容臻风华无双,身侧还站着皇帝,也是闪过惊恐的神色。

    之前他们被抓进来,看守的人说是因为他们欺压了长姐。

    但这么多天被丢在牢里空受苦累,却迟迟没有发落下来,胆战心惊之余却也忍不住暗藏侥幸,抓他们不是因为苏容臻的原因。

    现在,苏容臻突然好生生地和皇帝一起出现在他们眼前,光彩更甚以往,他们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立马升了上来。

    特别是苏菁,她先前见过与苏容臻样貌相似的柔嘉,在那时,她的心中就一直有一个可怕的猜测。

    她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皇帝对苏容臻说:“他们对你所行之事,实在非人,按理就算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灭我心头之恨。但顾念他们与你血脉相系,我不敢妄自决断,今日带你来,是想交由你亲自发落。”

    苏容臻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看向牢笼中的苏永世一家,看到他们瑟瑟发抖,战战兢兢的模样,一点也不似从前那副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样子,心里一时滋味难言。

    皇帝在这时候迟疑了一下,低声说:“其实还有一件事,我要亲口告诉你,但是担心你无法承受。”

    “但,此事你有资格,也应该知道。”

    他欲语还休的样子被苏容臻看到了眼里,她捏了捏他的手:“你直说吧。”

    总之,无论是多大的事,现在她的身边有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她便有勇气去面对。

    从前一个人走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都不曾退缩,如今有了坚实的后盾与依靠,怎么还能畏畏缩缩。

    皇帝的目光中带着怜爱,不忍与伤感,他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婉姨当初的亡故,并非简单的痼疾,而是有苏永世和徐琴等人做了手脚。”

    说完后,他有些不忍地侧开了头,不忍心看到苏容臻面上的表情。

    苏容臻听到这个真相的第一时间,的确怔愣住了。

    然后理智回笼,心头立马涌上了无边无际的哀伤。

    她对苏永世早已死心,不把他当父亲看待,也知道他是一个无情之人,对妻女都残酷得很,从不放在心上。

    却还是没有想到,害死母亲的真凶竟然是他和徐琴。

    她突然感到一阵极致的悲哀,不是为她的父亲杀死了她的母亲,而是为她的母亲悲哀。

    那样美好的一个女子,终究是所付非人,嫁给了一个毒蛇,一个豺狼,被自己的枕边人谋杀。

    她更悲哀自己,若不是皇帝,她可能永远都发现不了当年的真相,母亲的冤屈将永远深埋在地底。

    她突然快步向旁走着,直到走离了苏永世一家视线的范围,才停了下来。

    皇帝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也停在了她的身边。

    苏容臻骤然克制不住地开始哭泣,她埋首在皇帝的胸前,眼泪不住地流着。

    皇帝任她抱着,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他安抚着她:“一切都过去了。”

    苏容臻泣道:“我恨自己没用,若不是你,我不仅报不了仇,更发现不了真相,母亲的在天之灵也得不到安息。”

    皇帝在她头顶柔声说道:“为什么要这么想呢?小臻,我与你一体,无需这样分开看待。”

    “再者,我知道婉姨这人的性子,她最大的愿望,便是你能过得好,平安喜乐,你若是不管不顾地为她去报仇,反而将自己落在了危险之中,想必她才是真正不能安息。”他一句句抚慰着她。

    “如果你早些年知晓了真相,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若是苏容臻年少气盛羽翼未丰的时候,发现了母亲被谋杀的事实,可能会在冲动之下,出了差错,不但报不了仇,还会累及自身。

    “还不如现在,时机成熟,要杀要剐,随你开心。”

    皇帝在她的耳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血气杀伐的话。

    你想报的仇,想杀的人,我会一一为你将他们缚来,然后握着你的手,带你亲手复仇。

    纯真善良的你,我爱,绝不手软的你,我也爱。

    终归都是你这个人罢了。

    苏容臻用力地在他身上蹭干了脸上的泪水,抬起头道:“本朝典律最重之刑为何?”

    皇帝道:“凌迟之刑。”

    苏容臻点了点头:“那便给苏永世判个凌迟之刑罢了。”

    她又似解释一般地对皇帝说:“谋杀发妻,本来就是罪大恶极,又加之谋杀的是皇后生母,罪不容诛。必要施以重罚,以儆效尤,凌迟之刑,符合大邺律。”

    皇帝失笑:“你尽管决定就好,不用与我解释。”依他的性格,还觉得这太轻了,没有动用私刑,做为人彘,简直就是仁慈。

    敢情是这小姑娘怕自己觉得她太过残忍,如此对待生父。

    她就这么不自信的吗。

    皇帝轻轻抚上了她的头,笑道:“我只觉得你的决策简直绝妙无双,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方案。”

    “只是,”皇帝似有意难平地叹息了一声,“徐琴朕已用车裂之刑处死了,想来倒是便宜了她。”

    “没事。”苏容臻说,“我本来也没打算对徐琴施以凌迟。在我看来,徐琴虽是与苏永世一同谋杀了我母亲,但是苏永世简直比她恶劣百倍。”

    “徐琴顶多便是谋杀了一个与自己无亲无故的人,苏永世却是谋杀了自己结缡多年的妻子,自己女儿的母亲,连牲畜都不能做出如此之事。”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都在剧烈抖动。

    “没事了,现在。”皇帝顺着她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道,仿佛在安抚着她那颗受伤的心:“现在,再无人胆敢伤害你,以及你所在意的人了。”

    苏容臻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她轻声道:“嗯。”

    只是,很快,她的心头又被他的动作勾起了过往的回忆,带来一种别样的情愫。

    从前,他也是这般摸着柔嘉的,不知道那时,他又是怎样的心绪呢。

    苏容臻突然想到,他还不知道她就是柔嘉呢。

    皇帝此时,正低头看着她,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她方才说的话,他都清清楚楚地记着。

    她说,她是他的皇后。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面庞,乃至全身,慢慢地沉淀下来。

    却忽见她惊慌道:“糟了,我的妆全哭花了。”

    皇帝笑了起来,连带着身体都在颤动。

    “没事。”他说,“花了也不打紧,待会回宫,朕再与你画。”

    “反正,有的是时间,二百一十五种,我们可以慢慢地,都试一遍。”

    在往后的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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