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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今日本部堂请你等前来,第一件事便是要你等看清楚,本部堂对于两淮之地的私盐之患,这几个月下来,已经进行了严厉的清查,你们看到的,就是那些私盐贩子被我两江总督部堂拿捕的文书,我想对各位说的是,私盐清查,我陶澍绝不会对任何人留情,这件事,你等今日也要作个见证!”
“陶总制上任江督,不过三月,便即清剿了这许多滥行私盐之人,在下佩服啊。”座中的两淮盐商首总黄至筠看着陶澍神色严峻,也只好向他客气道:“不过,若是只有清查私盐之事,总制只将这些文书送到扬州,交予我等一阅即可,又何必亲临盐运使司,还要把我们都召集过来呢?”
“黄总商说得对啊,既然黄总商都这样问了,那我也就不再卖关子了。”陶澍看黄至筠已经有了不解之意,当即向各人直言道:“既然走私之人,大半已经被先前蒋大人和我清剿,那我想问各位一个问题,为何这市集之上,售盐的盐价,竟然还是一成不变?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十年以来,私盐在江淮如此猖獗?那私盐贩子卖一斤盐,价格仅及市价之半,就这样,他们还能赚不少钱!这官盐是有什么不同吗?质量比私盐好那么多吗?我知道,盐价是盐运使司议定的,但运司衙门议定盐价,必然要听从你等盐商的意见,所以你们给我解释一下,你们用这样的高价卖盐,你们是想让百姓吃盐呢,还是想直接掏空百姓的腰包啊?”
“陶总制,我们若是不定这样的盐价,我们根本就不能营利啊?”黄至筠无奈之下,也只好向陶澍诉苦道:“我们议定盐价,又不能只考虑私盐价格高低,总是要把盐税和积欠考虑进来啊?我们赚了钱,一是要缴纳当年盐税,二是要弥补以前欠款,这些积欠我们也是商议过了的,每年只补十分之一,十年缴足。所以我们卖盐看起来是赚了钱,可是扣除盐税、积欠和各家日用开支,其实也……也剩不下多少银子了
“你等在市场上定这样的高价,只会让积欠之事愈演愈烈!”不想陶澍也不再向黄至筠留半点情面,直接向众盐商斥道:“你们想想,你们定的盐价高了,百姓就不愿意再买高价盐,换言之,只要出现低价盐,他们必然趋之若鹜,有这样巨大的需求,就难免会有人铤而走险!孙大人蒋大人也好,我陶澍也好,自忖清剿私盐,均是不遗余力,可为什么私盐之患一直不能根治,就在于这私盐之源,并非刁民奸猾,而是盐价高昂,百姓不得不有求于私盐!你等盐税都是按旧制缴纳的,朝廷从来没有在盐税之上为难过你们,那你们家中开支有多少,你们积欠又有多少?你们怎么就把两淮盐务经营成了年年亏空的样子?是啊,你们都是依凭祖荫,方有了如今盐商之位,有资格行盐营利的,是百年之前你们的那些祖宗,可你们呢?你们如今不就是在败坏祖业吗?咱们两淮的盐务,就是你们这些靠祖宗吃饭的人在操控的吗?!”
众盐商被陶澍这一番训斥,也未免心中有气,一个个面上都不好看。可与此同时,却也并无一人能够正面驳斥陶澍之言,只因陶澍祖业之语,乃是当时的实情。
自汉代确立盐务官营之后,历朝历代的盐业便标不治本,若是不能清除你等积欠,盐价就降不下来,严查私盐,终究无用!所以我也向盐运使司问得清楚,你等积欠之数,我如今也尽数知悉,但要是每次都让你们自己来定还款期限,那你们的亏空漏洞,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补上!我也给你们时间,道光十一年六月之前,你们要把欠款还清,可是你们要是逾期不还,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你们之中,积欠最多的是……江镛,你可在里面啊?”
“回陶总制,小人在。”一名年近七旬的老者忙向陶澍拜道,这人便是江镇鹭之子江镛,此时江镇鸿、江镇鹭兄弟俱因年迈,已然不在人世,江家便由他做了总商。
“江镛,你江家欠款,我看有二百万之多,你可要尽快去想办法,为朝廷归还积欠啊?”陶澍也向江镛说道:“我不是开玩笑的,你们若是到了明年六月,还不能还清欠款,那我不会客气,只能将你们家产一并查抄,充抵积欠!若是你江家还款之数尚不及百万,你们其他欠款百万上下的,还款不足五十万,那我只能认为你等营商怠惰,受朝廷盐引,却行盐失职,到时候,就只能将你们遣戍军台了。当然,只要你们能还上大部分欠款,本部堂也可以酌情再为你们宽延数月,本部堂言尽于此,还款的事,你们自己下去准备吧。”说罢,陶澍便即拂袖离去,竟不再与众盐商多言一句
“这……这可怎么办啊?”江镛听陶澍说起欠款竟要在不足一年之内还清,也当即面如死灰。可是眼看其他在座盐商,包括黄至筠在内,面色却也都不比自己好到哪去,深知即便是借债还款,这一次多半也还不上了。只得勉力站起,向着门外走去,可是他才走了一步,便即下盘一软,“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老爷,老爷!”两个江家仆人看江镛情况不妙,当即上前扶住了他,其中一个颇为精明,当即向江镛劝道:“老爷,这陶总督我看,是铁了心要收拾咱们啊?咱们这……这哪有这许多现钱啊?要不,老爷还是求求其他熟悉的大人,求他们帮帮咱们吧。我听说,咱们家如今也是有几门远亲的啊?现在的云贵总督阮元阮大人,他以前的夫人,不就是咱们江家人吗?就算为了以前的娘家,阮大人也会跟陶总督求情的啊?”
“阮……阮元?”不想江镛听到阮元的名字,面色却更加苍白了,过了半晌,方才连声叹道:“为什么……为什么咱们江家当年走出来的,竟然是他啊?我……我这还有什么颜面,去找他阮元求情啊?”
“老爷,小的不知您跟阮大人有什么关系,可是小的知道,如今的情况,咱们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啊?”那仆人又向江镛道:“要不,老爷就服个软,多给阮大人说几句好话,总要试一试啊?现在别说二百万,就是一百万,咱们不也……而且那阮大人从来风评就不错,论资历也是如今总督之最,他的话,陶总督肯定不能不听啊?”此时八总督之中,资历最深者便是阮元与直隶总督那彦成、陕甘总督杨遇春,但杨遇春是武职出身,因边境乏人方被道光特别改任总督,那彦成又因新疆事务,长年不在直隶实任,所以论督抚实际资历,阮元已是此时清王朝的第一人了。
“这……为什么是阮元啊?我……我当年是造了什么孽啊?”江镛想着如今江家境况,已是危在旦夕,更是感叹不已。但他就算再不聪明,也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个他并不想结交的阮元,如今已经是江家最后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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