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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人间有白头 > 薰风一万里,来处是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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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匹骏马,许些行李,还有我和他,我们走过荒凉边城,穿过漫漫黄沙,追踪被风沙掩没的痕迹。黄沙蓝天,急促的马蹄留下一排足迹,风一吹足迹了无痕,我们来过又像没来过。风沙扬了我们一脸,我们还大笑着为对方抹净沙尘。

    那是我和古越跟踪杨家货队的路上,我们都不知,这一路黄沙高坡,曾有一段沙丘之后掩藏过一队人马,他们穿着北梁的军服,为首的那人一身暗紫,不想被我们看到就率人躲在沙丘后,他锐利的眼睛曾落在我身上很久很久,看着我和古越马上相拥远去,一脸轻蔑的笑……

    大漠一望无垠,但我们还是再次走到了它看似遥不可及的边界。

    我和古越出了沙漠就辞行皇后先回了长安。原来在这个古老时代,信息还是会以很快的速度传播。我们人还未进城,杨丞相就自知罪行败露,在杨府的正堂上吊自尽。

    杨家的富贵荣华一夜散尽,就像十年前的林家。杨丞相所犯罪行牵连甚广,杨家的事掀起满城风雨,我们一进城就听到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杨家的事。

    我跟古越说:“去杨府吧。”他就转过马头向杨府的方向飞奔,在我耳边淡淡说道:“那好,去看看他吧。”

    杨家在办丧事,府门前挂着白色的孝帘,红灯笼也换成了白灯笼。可是并没有丧乐传出,向来守卫森严的大门口空无一人。我们走进去,在前院都看不到什么人,满地的枯叶,满院的荒凉,真是难以相信,半月之隔,长安城里仅次于皇宫的富贵豪府就成了这副落败模样。

    我们刚走进去几步,就见着一身丧服的琦夫人从正堂走出来。她是个美人,三十出头的年纪,是杨丞相的正室去世后纳的唯一一个妾室,常年替杨丞相送货去北梁。后来我们跟踪她发现她是北梁派到南珂的奸细,是杨丞相通敌卖国的帮凶。第一次见她是在约翰开在长安城街上的医馆里,她一身鹅黄春衫,对下人很温柔。为了试探她会不会武功,我在酒楼里舞剑故意刺向她时,别人都惊慌失措,她却镇定自若。我抛出花包在她头上方劈开,她坐在落下的花幕里微笑着,美不胜收,我都看得有点痴了。

    杨皓千向她介绍我时,她夸赞我:“你脸上的伤痕画成一道青黛,不但不丑,而且看起来很特别,真是别出心裁。好一个心思灵慧的绝代佳人。”她语气很平静,赞美很真心。

    此刻她却一脸憔悴,冷冷地望着我们,眼神阴狠。她声音沙哑,对我们说了几句外邦话,都不掩藏自己是外邦人了。

    她知道我们听不懂却不做解释,问我们:“你们都把杨家害成这样了,还不甘心吗?还要来落井下石吗?”

    没等我们回答,她就靠近我,瞪着我问道:“莫歌倩!你良心何安啊?难道你不知道吗?自从认识你之后皓千就成天念着他的‘歌倩姑娘’。为了亲手把药送到你手里,他天天去酒楼呆呆地等你。他第一次瞒着他最敬畏的父亲,第一次耽误去北梁送货的时间,就是为了留下来看你舞剑。这个傻孩子,把你当珍宝,还求我劝丞相同意他向你提亲。你呢?你却处心积虑,骗他,利用他,害他家破丧父……”

    “住口!杨家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和杨正!真正害了杨皓千的人是你们!自作孽不可活!”古越厉声打断她。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愤怒和强硬。

    他无视琦夫人,拉着起我的手走进正堂。

    正堂已经布置成了灵堂,杨丞相的棺材就放在正中央。杨皓千跪在棺材的一旁,背对着我们,默默地烧着纸钱。

    我记得,当初我骗他我是酒楼里演杂技的,脸上的伤是因为舞剑而伤的,他就给我找来珍贵的药材,在酒楼里等我,我不想利用他,不去见他,他就一天天地等。我怕杨家的人生疑,于是去见他,他站在临街的窗前,黑发蓝衣,风吹发扬,似有无限期盼,隔着一个房间,留给我一个孤单执着的背影。他让偌大的房间显得清冷。回头看到我他就笑了,高兴地像一个终于得到自己最爱的玩具的小孩。

    他跟随琦夫人送货去北梁,在街上遇到我,向我辞行后转身去追赶车队,他面向着我倒着跑,对我挥着手,大喊着:“歌倩姑娘!再见!再见!”活泼明朗,在艳阳下灿烂如光芒,我看着他快乐而洒脱的背影消失在长安长街之上。

    他送我月岩珠,祈望保我平安,我却不能还他安生。我不想利用他,一次次避让,却一次次让他落进我的陷阱里。他信任我,杨府的事只要我问了,他就事无巨细地跟我说,我却因此搜集到了他父亲的罪证,致使他最崇拜的父亲畏罪自杀,我不想伤害他,却终是欠了他。

    我轻声喊道:“杨……皓千……”

    他回头,我挣脱了古越的手。

    他眼睛红红的,一脸疲惫,一身白色丧服让他看起来苍白无力。他看见我,像以前一样,勾起嘴角浅浅地笑了,我霎时间好想哭,这样的他我真的无颜以对。

    我走到他身边,他说:“你来了……歌倩姑娘。能最后见你一面真好。”

    我说不出话来,低下头,不忍看他。

    “娘去世得早,我没想到爹这么快也去了。长这么大,我最近才发现,他原来和我平常看到的那个丞相大人……不一样。杨府也突然变得不一样了,白墨走了,李管家走了,大家都走了,我让琦姨娘也走,她不肯……”

    我说:“对不起……”

    他对我笑,明明这么难过还要对我笑:“你没有对不起我,歌倩姑娘,你没有做错什么呀。我已经知道了……我爹……做了很多……不好的事……这是……惩罚……吧。、”

    我激动起来,大声对他喊道“可是,可是你没有做坏事啊!我知道你爹犯得是诛九族的大罪,一旦降罪下来,杨家的人都会死,你看其他人都逃了,你也快逃吧,皓千,你快逃吧!”

    杨皓千摇头:“不,我不会逃的。我是他的儿子,他做错了事,我得负责任,不能逃罪。”

    我对他咆哮:“什么嘛?这是什么逻辑啊?你不要这么傻好吗?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是最无辜的!”

    他依旧摇头,对我笑笑不说话了,默默地跪下,继续烧纸钱,眼眶变得更红了:“歌倩姑娘,你快走吧,官府的人应该就要来了。”

    琦夫人在前院扫着地上的枯叶,我走到她面前问她:“你自知身份已败露,为什么还不逃?”

    她抬头对我冷笑,倏忽间眼里就噙满了泪水:“哼,是因为我没有你那么无情。丞相一直待我很好,他走了,我得给他办个像样的丧事啊。而且……他死了,我逃到哪里都活不下去……”

    然后她低下头继续扫地,我微仰着头继续向外走。

    走出杨府,我再也忍不住,一头靠到古越怀中:“我不想,我不想这样的,我没有故意利用他,他对我那么好,我不想他死啊……”

    他拥抱我,拍拍我的肩:“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没做错什么。”

    他声音低沉起来,轻声说:“可是,歌倩,十三年前,我和他现在一样,跪在我爹的灵位前……”

    我一愣,抬头望下着他。

    他转过头,让我上了马,但是他没上来,他沉默着,牵着马往林府走。

    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想完成儿时的梦想,冒充一回侦探而已,为什么不能得以双全之法?我只是想为他分忧而已,为什么反而增添了他的烦忧?

    这是一个陌生的朝代啊,诛连九族在这个朝代确确实实地存在啊,这么残忍,这么不合理,我又能改变什么呢?还是来到这个朝代的我,太天真?

    我坐在马上,他牵着马走在前面,热闹的长安街头,沉默一路的我们。

    我们在林府门前停下,古越要扶我下马,我忍不住瞥了下他的脸,发现他对我笑着,温柔地看着我,就像刚才的沉默和尴尬不存在一样。

    林夫人出来迎接我们,哦,不,出来迎接古越。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这个女人真是过分,竟然把我儿子拐到大漠去陪你送死!”看她愤怒的表情,好像在说如果不是她教养好的话早就扇我一巴掌了。

    古越维护我:“娘,你错怪歌倩了。这次先说要去大漠的人是我。我们是去调查杨丞相,而且就是因为有歌倩,才顺利地找到杨丞相的罪证,查清他当年诬陷我爹的真相。我们还救了皇后娘娘,歌倩还因此受了伤。皇后娘娘已经答应为林家沉冤昭雪了。杨丞相也是得知自己罪行败露,才畏罪自杀的。娘,我们林家终于能洗清冤屈了!”

    林夫人先是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立马扯出笑容,跟古越说太好了什么的。我却能感觉到,她那及其喜悦的笑容下的,那一丝惊愕与哀伤。

    她又对我说:“莫姑娘,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啊。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帮了林家这么大的忙。真是了不起啊。”

    呵呵。她用那种轻蔑讽刺的语气说出来的这些话,可以翻译为:“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没想到你真是有本事有心机啊,为了嫁入林家,你这个居心不良的贱人真是蛮拼的嘛。”

    所以嘞,我还真是又傻又天真,还以为我帮了林家,她就会对我消除偏见,接受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呢。看来古代老太太的心思还真是琢磨不透,封建礼教害死人啊。

    翌日,皇后率军队回长安城,这一仗大胜,举国欢腾。林府里外改变了陈设,增加了许多鲜艳的颜色,看起来焕然一新,门前还放起了爆竹。这庭院深深往事沉重的府院就像是重获生机。林夫人和古越一大早就去城门口接驾,我一个人闷在房间里。

    “外面那么热闹,你还死气沉沉地趴在这里,怎么了?去沙漠一趟元气大伤啊?”门像被一阵风吹开似得,一霎间就有人坐到了我趴的桌子对面。我都懒得抬眼看,轻功这么好嘴巴这么损除了她子初还有谁?

    我不说话,她敲敲桌子:“诶,怎么了嘛?不吭声?你说你一封信就把我和约翰叫去了大漠,然后就把我们扔在半路上,一溜烟自己先跑回来了,是不是很过分!”

    我哦了一声,估计她又要对我翻白眼了。“诶,公子和夫人去哪了?我都没看到他们……诶!我在林府长大的,这十几年了,第一次看到林府这么喜气洋洋,林家可真是熬出头了……”

    这个话唠……

    “歌倩,歌倩……”约翰边跑边用一口洋腔叫着我,气喘吁吁地跑进房间里。

    我懒懒地抬头看他。他一进屋子就掏出一盒药放到我面前,用英文说:“快吃药!快,你都几天没吃了。”

    他是我的主治大夫,兼我唯一的朋友,他在我心脏病发死后,握着我的手跟我一起穿越到了这里。一直以来他身上最多的东西就是我的药。

    他们都回来了,这一切也要结束了吧。

    可是,我不懂,这只是开始。

    晚上,子初过来告诉我皇后已经下旨将杨家抄家了!

    我一惊,从床上蹦了起来,死命地往杨府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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