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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乡月不知心里事,双桥一梦藕莲娇。
犁弯曲水荷风醉,碾道难分柳叶桃。
且说恩长翻窗逃出嫂嫂怀抱,凉风扑面,月照冰心,一面羞愧,一面不知何处安身。幸好春风烂漫,不愁无处藏身,才刚插秧的稻田畦上坎,有铺着稻草的机井房。早开的狗尾巴花开在地垄边上,那里还有被冬天遗忘的秫秸垛呢,从大地梦中醒来的蒲公英,还没有结出被春风吹成小伞的花朵。打碗花有些性急,还没有开出花朵,就伸出枝蔓,把被冬雪压倒的去年秋天看场的窝棚,给缠磨得吱吱尖叫——那是油葫芦和蟋蟀求偶的鸣唱。独惯了的恩长在乍暖还寒的夜色中行走,他没有走进村街,更没有到没名儿家寻宿,那时还没有生产队,当然也没有饲养处能让他留存。也不知道恩长在哪儿存了一夜,到太阳抹红林梢的时候,他才脑袋上顶着草刺儿,不知从哪儿整一捆干松挠子,急慌慌往家赶,他惦记着给玉清嫂做早饭呢。才进庄,就听三步两座桥上七吵乱嚷,打头的香久,正劫下玉清嫂的包袱,非要留客说吃了饭再走。庄里媳妇也都过来围劝,这两日谁心里都点了明火,就这样让玉清凄惶就走,人情上不让。满庄人都好脸儿,别看平日里村街鸡刨狗跳,遇外戚儿,满庄人都要脸儿,都顾名声。
恩长劝不住玉清嫂,就臊着脸拦在前头,恩长是真心诚意留嫂嫂。外人哪知道半夜翻窗那一幕?恩长心不自在,心想好歹得留嫂子吃了饭再赶路。说也怪,香久一言声,嫂子就听劝,香久将玉清往家让,请到屋里摆桌上炕,一边盛饭,嘴直埋怨说,来趟不易,你兄弟与艾家存续这些年,哪能许外?实在亲戚这才走动上,往后常来,你到家一样。香久又说,你惦家里呆不住,这回就不虚留你,老远山西,好歹让恩长兄弟牵驴送你一程。临到分手,恩长还有些不自在,嫂子倒看开了,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好好端详一会儿香久,心里竟少了怨恨。这世上只有女人才更知道长短,细想这些年恩长少小离家,人在异乡,多亏了香久,恩长的日子,也才过个香甜。临走玉清倒嘱咐拜托了香久,说有相中合适的,累心给恩长说合成家办人,省得老家故人惦记。旁且不论,玉清论起只要恩长安好,他牺牲的亲哥哥也就净心这话,却让香久走脑入心牢记不忘。提到亲哥哥,恩长心酸不用说,如今让嫂子委屈着孤身飘落回乡,心里老不是滋味。人前人后,恩长又不好当众人伤心落泪,幸好没名儿没心没肺进屋吵嚷,说驴饮好了,还搭条褥子不?听这话,恩长眼泪就不住,转身偷擦两把眼泪,倒让香久瞧见。香久住眼痴了一会儿,又偷看没名儿和恩长,俩男人兄弟一样惦记着过往风云,没名儿脸上却轻风儿一样,不察香久荡过一丝飘逝笑纹。一念间,那面容又烧若桃花,连耳根儿也烧成火炭儿一样。为掩住点什么,香久抱住蹒跚学步的凤台,自个儿故意不瞅恩长,让孩儿冲玉清念诵点吉祥话。玉清把凤台抱在怀中,好一阵端详,瞧孩子哪哪都像,一个模子刻的一样二影不差,嘴不说破,心里也就明白了七大八。
柳叶桃知道北边缺粳米白面,可劲儿给嫂子捎礼。玉清辞让,香久让恩长往驴背背上放,嘴还叨咕,又不用肩背人扛!满满一垛子,单剩个驮人驴屁股。玉清翩腿上驴,道别时,好好瞄一眼香久,心中暗想,倒也不是个轻飘人儿。土改后那几年,家家有房有地好几年,吃穿不愁,有产有恒心,手头不缺,心也敞亮。恩长摇着驴鞭,走上官道,顺着雁留河,直奔了渝水城。一路上穿村过店,踏水渡河。不说恩长摇鞭甩步踏岭过河,嫂子驴背理鬓扶长望扶腰望柳,逢人过目,难免有人指指点点,人夸眼热。夸男人没的选,女人也旺夫脸盘儿模样端庄人人点赞,且以为是天作之合,双双去走娘家。两人一路遇坡歇脚,逢水扶鞍,少不得言风话雨,树听见不说,草听见不语。都扯点啥磕儿?村野闲风,记不住流光岁月,没留下一路野语风谈。
行到渝水城关,遇见老家蛇盘兔乡亲买皮具、犁杖的马车,嫂子不让送了,恩长不落忍,说,怎也送到家。嫂子道:趁天亮你紧走,能撵到家,我不用惦记。恩长恋恋不舍,嫂子撵他说,别误了大事,你回去能知道。恩长犯疑惑,玉清再缄口不语。自水沿庄有了亲生骨肉,恩长就栓了心,逢赶集上店儿,三里五里,也悬着心,心生惦记。一个情深的男人,一辈子忘不掉担责任,如今听嫂子卖关子,又不说透,不敢耽误,急忙轰驴往家赶。才走到三步两座桥,远远看见香久领着凤枝、凤台站桥迎他,悬心落地,心一热,腿就软了。老马识途,驴也一样,才进庄,驴先他早脱了缰绳奔家去吃草料。恩长故意靠桥头石塔边上赌气,心想香久头前儿一定跟嫂子说了啥,不然玉清嫂咋走那急?香久瞅天瞅地,一边脸上漾着享受男人在意的目光,一边撩逗恩长,说紧赶慢赶咋就这快撵回来?我寻思让驴拴住就长那头了呢。香久忍笑又言道:多好个人儿,大老远喂到嘴边儿,就差你抬腿儿上炕了。凤枝懂事了,往回拽母亲,不让说,香久这才笑着往回走,边走边回头,说,真没诳你,别忙回碾道房,你跟当家的喝一盅儿,我有话跟你磨叨。
饭桌上,是没名儿先把话捅漏了,说是玉清嫂临走,和香久趣咕半天,嫂子托香久给恩长办人。香久嫌没名儿多嘴,却从不当人面儿数叨他,拿他当祖宗板儿,当半拉残人,当孩儿待。香久自从和恩长有了私情,对没名儿就万分地好,当人面儿哄着供着把饭都递嘴边上。香久想法子找补没名儿,任由他性子来,家里外头啥也不指望家男人,只当有他是堂屋供着的佛龛。没名儿半个心眼儿,常跟自家大花牛称兄道弟,逢影班追影难舍难离,伺弄庄稼打粮过日子指不上他,恩长倒是扛家,就差当了驴使。自从前香久早有给恩长办人那心思,心把三步两座桥三庄老姑娘过了几遍,举给恩长听,只可惜恩长不走心,全当了耳旁风。香久想,恩长奔三的人了,玉清嫂又有嘱托,这次再不能耽搁。可是寻谁呢?论黄花闺女,恩长早误了年岁不说,左近庄子,留镇十里八村,碾道房和柳叶桃的风流韵事,早传得妇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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