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乐阅读]
https://www.ledu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贺府的书房里,灯火灿灿。一方窗框外,秋夜寒星布满苍穹,一轮圆月熠熠生辉。
贺北淮将一卷图纸放进了一个古朴的竹筒内,又开始转身去收拾自己的书架,拿了几本书放在案上。
打眼一看,都是与医术或阴阳家有关的书籍。
柳予安隔着书案站着,见贺北淮不慌不忙,心中上火,却又说不出什么情急言辞。而他身后,则是站着一身黑衣的商炀。
久久等不来贺北淮答话,柳予安终是忍不住了。
“你这又是收拾书,又是捡墨台的,你是觉着篓子捅大了,准备跑路吗?”
贺北淮:“这你都知晓,知我者,果真柳公也。”
柳予安:“……”
商炀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柳予安忍无可忍,走过去拉住贺北淮的手,不让他收拾。
“你先正经些,稍后你要是忙不过来,让老曾……不是,让我陪你收拾也行,可好?”
“那可是你说的,不是陪,你得替我收拾。”
柳予安:“……”
柳予安总觉得,贺北淮这是懒病犯了,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他。饶是如此,柳大人也甘之如饴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贺北淮的目光方落到了商炀身上。
他一看商炀,那眸子里剩余不多的温情就泯灭于一刹,让商炀对上他的视线便是心口一凉。
商炀稍稍低着头,听到贺北淮发问:“坊间的传言,你听了几成?”
“都听过。这段时日常与盐商交际,多来往于坊市,是以,民间传言,应知尽知。”
“可辨出真假?”
商炀思量片刻,道:“首辅助太后压制南越公主是真,牵制……陛下于翠微宫,也是真。”
贺北淮冷了语调:“世人尽知之事,何须你辨真假。”
商炀一脸惭愧,把头埋得更低。柳予安想劝贺北淮教导徒弟要讲究方式方法,可贺北淮就一副老子的方法就是打压的摆烂状态,让柳大人实在无话可说。
柳予安索性转身走到窗边,懒得再过问这师徒二人的恩恩怨怨。
贺北淮道:“我杀公主,是真是假。”
商炀不答。
贺北淮再问了一次:“我杀公主,是真是假?”
商炀闭了闭眼,双手紧握,好一会儿,方闷声答:“是真。”
他说出这二字,于他而言,属实是不想承认的。一来,南越的公主与北燕并未产生过冲突,更未与商炀有任何私人仇怨,在他看来,公主是无辜,用权谋之术算计无辜者的性命,商炀不认可。二来,承认公主被杀,两国再次发生战事,便已在预料之中,这也是商炀不想看到的。
只是,在商炀没有注意到的某个角度,贺北淮的神色里,闪过一丝欣慰。
“我为何杀公主?”
商炀默然良久,说:“为了……控制陛下,也为了操纵两国的战事何时该起。”
“我与南越定下金水之盟,是为缓解民生苦楚。此时,你却认为,我要操纵战事。那这战事,何时该起?我布下了哪些棋?”
这一问,实则难倒了商炀。
不止商炀,就连柳予安也在认真思考。
贺北淮定金水之盟时,没人怀疑过他的用心。但眼下再往回推,整件事里,却透露着怪诞。
南越太后与公主相争不断,公主出嫁,太后能够迅速收束公主在朝中的权柄,更遑论是公主已死。待得南越朝廷上下一心,又怎甘停战三年,不与北燕争个高下。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撕毁盟约的绝不在少数。
此事商炀和柳予安如今想到,以贺北淮之智,他定金水盟约时岂会想不到。
那便只剩一种可能……
贺北淮与南越太后本就是互相利用。
公主之死暴露,贺北淮以假乱真,朝廷内外一片骂声。南越使团又将赴北燕问罪,边境的战事一触即发,贺北淮在这件事里,得到了什么好处?
他在把握战机,除非,他能用这个机会,一举重创南越。难道……
柳予安蓦地想起,七月时候,贺北淮还在时月的床前烤串,说过的那一句话——
一旦热了,先前的隐患也快爆发了。
柳予安再往前推,想起年头南境饿殍遍野,顿时脸色一白,疾走几步到贺北淮身侧,问:“难道是……”
他后话未尽,整个人却已面无血色。贺北淮扫视了他一眼,那漆黑的瞳孔中,就像不染半点红尘情绪。柳予安抿了抿唇,不再启齿,默默走回了窗边。
他能想到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是因时常与贺北淮相处,贺北淮又不曾故意瞒过他。可商炀无论如何都是想不到的。他下细观察着贺北淮与柳予安的情绪举动,仍旧猜不透。
贺北淮的视线又落回商炀身上:“你想到了吗?”
商炀如实摇头:“我只知公主之死,必是首辅故意暴露。如今天下皆知,南越太后饶是再与公主不和,因涉及到涉及一国颜面,她也必须有所作为。但首辅布下的棋,恕我愚钝,我想不到。”
商炀说完,再次垂下了头。他以为又会换来贺北淮两句扎心的讽刺,然而,这一回,贺北淮只是心平气和地说:“可知南越为何派出使臣团?”
“查证”二字已在喉咙上打转,生生被商炀咽了回去。
——世人尽知之事,何须他辨真假。
那假如南越也有重掀战事的念头,那使臣团来北燕便是……
“牵制首辅,不让首辅前往南境。”
贺北淮终是点了点头。商炀见状,心中既是欢喜,又是酸涩。喜的是他第一次得到了贺北淮的认可,涩的是这对商炀来说,他等了太久太久,也得来得太不容易。
或许,这是不是足以说明,在贺北淮的心里,逐渐承认他这个徒弟了?
商炀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听贺北淮道:“南越派出使臣团,只是走个表面形式,若我估量没错,他们真实的目的,是刺杀我。”
柳予安扯了扯嘴角,饶是温雅如柳大人,此刻也没憋住,冷着脸道:“所以,你先一步去南境,然后留他们刺杀我是吗?”
贺北淮:“知我者,果真柳公。”
柳予安:“……”
我谢谢你全家。
与此同时。商炀府上。
李誉素日里是住在与千叶寺一墙之隔的偏殿。心浮气躁时,听一听禅院里的木鱼声响,能让他平静少许。
事实上,自从李家出事,李誉的心中就一直充斥着一股无形的戾气,那戾气促使着他对每一个人都抱有敌意和恨。这种无差别的恨,真正折磨的,其实只有他自己。是以初来商炀府上时,他常常言语间讽刺商炀的一腔热血赤忱,也常常对崔谚恶语相加。
但商炀是心胸开阔,从不把李誉的言辞放在心上。崔谚则是年长许多,能理解李誉的心境。那会儿的李誉住在这里,只是因为他还没想好,究竟是要活着,还是去死。
从情感上来说,他对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留恋,很想一死了之。可从仇恨上来说,他又不甘心,不甘心放任仇人还活着,而他李家从此绝迹于世。
可他实在想不出,他能做什么。
有那么几天,槊城下雨,李誉就天天坐在偏殿的门口,看那檐角上的水滴滴落。
及至有一日,商炀去上朝,崔谚亲自来给李誉送饭,也坐在他身旁,听了半日的落雨声。
雨声夹杂着隔壁的诵经声,出奇的和谐,也出奇的让人感到平静。
那时,崔谚对他说:“前些日子,三皇子出事,谚曾去千叶寺参佛。”
李誉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彼时我心中有惑,便请主持为我解惑。如今民生多艰,妖魔尽出。难得有志之士,甘为图变挥洒热血,以一腔赤忱救万民于水火,却为何总是孤力难支,前路坎坷。世道若凉透了人心,何人再来救世道。”
李誉转过头,看向崔谚。
崔谚问的,却也是李誉心中不解的。他爷爷一生为民,为何该落得如此下场。
崔谚顿了顿,说:“主持反问我,世道如何,与施主的心有何关系?”
李誉一怔。
“谚当时的反应,也如小公子这般。”崔谚笑了笑:“佛家说,苦非苦,乐非乐,一切烦恼,皆起于执念。执于一念,就将受困于一念。救世是执念,救人是执念,颠覆世道是执念,胡作非为也是执念。人之执念如何,与世道人心无关,只与这人有关。若要自在于心,一念成真,或一念放下而已。世间的因果,从来平等。”
崔谚走后,李誉思量了许久,到底是悟了。
他爷爷所行道路,从来不是为了他人赞誉,也从来不是为了留个身后美名。李温执于的一念,便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走进魔障的,是李誉。
李誉打这以后,每日都会抄几篇佛经,数月下来,他也豁达了一些。看着商炀为盐政奔走,他也会帮着商炀出主意。盐务章程十一条,便是他和商炀、崔谚一起制定的。
这晚,李誉誊抄完一卷经书,刚熄灯要去休息,前一刻躺上了床,后一刻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正值月华倾泻,银辉遍洒窗纸上,拓落出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轮廓。李誉谨慎地瞧了瞧,那轮廓既不是商炀,也不似崔谚。他下意识的警惕起来,问了句:“谁?”
屋外的人没答话。
李誉正想下床找点防身的东西,那人又敲了三声。李誉也不再发问,满屋子转了一圈,实在没找到能防身的,就操起一个烛台,小心翼翼朝门边走去。刚走近,外头的人再敲三声。李誉猛地一开门,举起烛台正要砸,就见月光之下,他师父顶着一张幽怨脸,惨兮兮的对他道:“是我不好,你砸死我吧,我是绝对不会变成厉鬼来索命的。”
李誉:“……”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