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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洛德右手上那块灼烧的疤痕边缘极不规则,越往里伤口越深,最后深可见骨,骨肉全部焦黄发黑。没有水泡,不是烧伤,是腐蚀。
——和罐口的腐蚀如出一辙。
再往四周看,地面不远处丢着一个半湿的毛巾,有凌乱的脚步痕迹从楼梯口延伸到这里。不难推测出一个场景:在毒剂泄露后,格洛德用毛巾捂住口鼻短暂抵御剧毒的侵蚀,跌跌撞撞爬上楼,回到莱安娜的身边,直到抓住她的手才丢下毛巾,用平静的笑容迎接死亡。
而本不应该出现在此的化学教员之所以能够如此及时地赶来,合理的解释似乎只剩一个——毒|气罐口的阀门就是他打开的,他就是造成所有人死亡的凶手。
郁飞尘掰开格洛德的掌心。他的掌心上满是月牙形的伤口,显然是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所形成的。捋开他的衣袖,胳膊上同样全是类似自残的痕迹。
只有在极度痛苦的时候,一个人才会去伤害自己。
另一边,解剖台旁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文件夹,记录着莱安娜所经受的详细的实验。
他们用电击、溺水、窒息、鞭打、毒剂等等手段伤害莱安娜的身体,然后监测她腹中婴儿的状态,以此了解婴儿与母体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连结小说
接着,他们又把她的丈夫带来——他们原本指派他和另外几个男人去搬运净化后的尸体。医生给了他们相互倾诉的机会,观察那剧烈的情绪波动下,婴儿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最后,一切实验都没得到太过显著的结果。这位母亲癫狂了,除了“结束吧”之外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胎儿的各项指标也混乱无比。他们决定取出这个未长成的婴儿,对它进行更加细致的观察。为了完整地取出,他们选择直接用手术刀剖开莱安娜的腹部。
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没人能想象出来。
而目睹这一切的格洛德又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则更加难以揣测。
至于这些解剖台上躺着的跛子、侏儒、白化病人,以及收容所里其它所有的科罗沙人,他们在这短暂的收容所生活中遭受的恐惧、痛苦与折磨——
一片沉默里,大鼻子颤抖着声音说:“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再待下去,一定会有人疯掉。
*
“说实话,我没想到。”
凌晨四点,他们回到营房,两具尸体还躺在那里。为了防止意料之外的睁眼,白松从衣服上撕下了一个布条,蒙住了金发壮汉的眼睛。壮汉像失去所有力气一样跌坐在营房里。
“那里可能还躺着我妈妈。”他目光呆滞,说,“但我不敢去找。”
“我真的没有想到。”白松的声音从再次传来:“没想到他们对科罗沙人会抱有那么大的仇恨,也没有想到他们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对待每一个俘虏。他们还会用这样的手段对待所有科罗沙人。他们要建立一个更大的收容所。”
大鼻子说了一句:“而格洛德知道了这些。”
“确实,他被带到这里工作,把净化完的尸体运到焚化炉。”白松在巨大的悲伤后获得了惊人的冷静,“总之他知道了这里的一切。”
“莱安娜那天跑过来和我们告别,并且告诉我们每天都有人消失的事情。但她那天太激动了,回去的时候一直捂着肚子,这让黑章军和那个医生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她本来能隐瞒住的。如果能隐瞒住,她就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他继续道:“但是终究还是没隐瞒住,被发现了。医生对她做了疯狂的事情——我不是说他们其他的举动就不疯狂了。他们疯狂地杀死了所有科罗沙人。”
金发壮汉喃喃补充了一句:“所以格洛德也疯了。”
“格洛德是个化学教员,他知道他们在研究毒|气,他或许还知道其中的原理橡谷收容所的经验去建立更大的收容所了,就像记录里说的那样。”
他们说得没错。郁飞尘看着这一幕,如无必要,他不会去向别人解释情况,当然更不可能像安菲尔德一样引导他们自己推理。
长官乐意这样做,他就不用再多费口舌,不错。
就听安菲尔德冷冷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收容所的一个未来。”
“是的,这就是我们昨晚看到的收容所的未来。”
安菲尔德没说话。半分钟后,白松忽然睁大了眼睛。
“一个未来。你是说,你是说——”他语速变快了许多,道,“昨晚我们看到收容所清空了,这是一个未来。而今天我们看到格洛德让瓦斯泄露,杀死了所有人,这也是一个未来。这两个未来是不一样的。”
“在昨天,格洛德被士兵带去了莱安娜在的营房,然后引发了后面的事件,所以我们看到的未来变化了,对吗?”
安菲尔德道:“或许。”
他们说的这些,也是在更早一些,第一眼看到营房里微笑尸体的时候,郁飞尘想过的。
两次看到的未来呈现出不同的结果。这不太符合常理,但告诉他们一点——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
也就是说,那些惨烈的结局,未必会成真。
“关于整件事,我有个猜测。”安菲尔德淡淡道:“但我必须知道,我们现在所在的确切日期。”
顿了顿,他继续道:“最好还有你们昨晚所在的日期。虽然已经不太可能得到了。”
他话音落下,白松张了张嘴,忽然用一种近乎痴呆的表情看向郁飞尘
看到白松的神情,安菲尔德微蹙眉,也看向郁飞尘。
郁飞尘放下手中的纸笔。
他动作从容仿佛早有准备,伸手,把白松堆在墙角的被子向旁边一拉——
惨灰色的墙壁露了出来。
墙角上,先是三道手指挠出来的血迹。紧接着向右,却是数道长短几乎相等的,竖着的血痕。由于牢房里阴暗潮湿,血迹的边缘已经长了灰绿色的霉,长霉程度从左到右依次减弱。
一共八条。
安菲尔德的注视下,郁飞尘开口。
“1月19日零点,我在这里发现了三条血痕。早上五点后,营房回到正常,它们会消失。”
“1月19日晚上,白松无意在墙上抓出了这三条痕迹。我要求他从明天,也就是1月20日起,每过一天,在这里添一道。今晚您来前不久他刚划完一次。您来得不巧,没看到。”
“昨天这个时候是7条,现在有8条。”组织语言耗费精力,他声音里带了一丝懒倦,说,“所以。今天本该是1月21日,但我们来到了1月29日凌晨,长官。”
这时他看到大鼻子也加入了白松的痴呆阵营,而壮汉也茫然地张开了嘴,只能临时补充:“20日开始,划8次后是27日晚上。28日白松去砖窑,之后大家一起死了。尸体没开始腐烂,所以现在是29日凌晨。”
然后他用目光示意了最开始的三条痕迹,继续说:“每次看到它,都会比上次腐烂一点,腐烂程度可以用旁边的痕迹比较。每次推移一天。所以1月20日凌晨我看到的是1月28日,1月19日看到的是1月27日,全都隔了8天。”
“现在你可以说猜测了,长官。”
安菲尔德看着那些痕迹,一时间没说话,若有所思。
郁飞尘看着他——长官似乎总是对局势了如指掌。但显然,他没想到另一个人也早就为这一切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玻璃油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安菲尔德的目光从墙角血迹上移开。
郁飞尘没动,和他对上了视线,但谁都没说话。
长官的目光似乎略带审视。
郁飞尘回他一个坦然的眼神。
——在这个晦暗阴沉的收容所里,继那天和卫兵赤手搏斗后,他终于再次愉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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