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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天机榜盛传，国有界而人行无界，落邈峰来客络绎不绝，走龙江龙蛇混杂，大小游船川流不息，江海司在其中调和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后随天机榜封榜，落邈峰远于世外，七国又几次禁严关卡，百年时间，走龙江渐渐落寂下来，江海司便也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光景更是一言难尽。
江海司司政，堂堂正四品的官衔，却是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没有，手底下的人更是不足双手，府衙经年破败，屋漏门坏，杂草丛生，便是四十里外的土地庙都比它光景好。
没办法，上面不给批款项，哪怕司政的官俸也常常被克扣，更别说招兵买马了。
只是哪怕如此，这江海司苟延残喘了几十年，仍未收到废除的令书，其位官员更是死扎根，除非病逝或者告老还乡，一定在那里便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如今的江海司司政名顾远宁，是个中规中矩的中年人，上任已逾十年。
他本是宣明十七年进士，有着大好前途，奈何分派前夕无意冲撞了太师常自予，就一步登天，从白丁成了正四品江海司司政。
顾远宁当时年轻，当是得个大好位置，心中还暗道自己踩了狗屎运，结果风风火火来赴任才傻了眼。
这堂堂江海司，除了一个正四品的头衔风光，便是江海司大门也摇摇欲坠得让人胆战心惊啊。
顾远宁那时才知道，天底下哪有白日掉馅饼的好事。
可一纸调令下来，岂是他想走就能走的，再加上手底下半点实权没有，哪怕洛京述职也见不得天子之颜，顾远宁一坐便坐了十二年。
十年江风染，少时风光今白首，已过而立的顾远宁算是认命，也不奢望大展宏图，这两年便愈发沉溺于游戏山水，常常独行山林十余日才归。
这日，他跋涉归来，才迈进他那间茅草屋，便见到自己手下的一人焦急立在门口，原地不停打转。
顾远宁见了，知道是有事，也不着急，反调侃道，“火烧了屁股了，还是自家茅草棚子着火了，这么急？”
与顾远宁也算同命相怜的正六品吏使窕治连忙快跑两步，边走边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急，咱这可能摊上大事了。”
“呦，还有比火烧屁股还急的事？”顾远宁打趣着引着他进屋。
“‘滚海’在断龙峡翻了。”窕治眉头几乎纠结成了疙瘩，“那一船的人……”
他说到这里，忽然瞪眼道，“你不会连‘滚海’过境的事都忘了吧？”
“若非这事，我说不得还在山上转两天。”顾远宁依旧不着急，还有点开玩笑的语气道，“雅州水师难不成是跑来让咱江海司调派些人手把‘滚海’捞出来？”
窕治刚想说一句可不是嘛，忽然顿了顿，叹了口气，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瞎操心，“那你说该怎么办？”
顾远宁坐下给窕治倒了杯水，“都说在其位谋其职，可咱在这位置上，可是连个衙役都比不上啊，这职凭什么谋？”
窕治还是满脸忧虑，“话是这么说，可人家在江海司门口守着呢，咱不能让人家干等着啊。”
顾远宁轻笑，“哪来的人手？让咱们两个弱书生去翻‘滚海’？咱可不是江龙王！再者，江海司那萧条模样他们没看见，还要人手，我修缮费都没问他们要。”
窕治彻底泄了气，无奈道，“那就这么晾着他们？”
“这江上也不止咱一处，都转运盐使司人家人手最足，再不济，市舶提举司也能管的上，可不一定非咱不可。”顾远宁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刚想喝一口，嗅到淡淡土腥味，又将茶杯放回桌上。
窕治这时才被劝住，虽然还觉得有些不妥，心下好歹安定了些，便低头喝了口水，入口就觉得不对，吐出来皱眉道，“你这水搁了几日了？”
顾远宁微微一笑，“尚不足一月。”
窕治手指点了点他，呸了几口唾沫，有点无奈又恼火，“我算是服了你……”
房门这时被人轻叩了两下。
窕治只能压了火气，转头看过去，见到是个灰衫中年人，模样陌生，不由惊异。
顾远宁却是忽然欣喜，迎出去四下张望，“于兄，你怎么来了，叶小公子可也来了？”
于逸依旧是那副冷淡态度，声音倒是较平时柔和了许多，“少爷托于某来，有一事相求。”
顾远宁微微一怔，又瞬间正色，“于兄但说无妨。”
于逸肃声道，“雅州水军之求，请顾司政务尽己责，人手问题，不必劳心，自会有人与顾司政交涉。”
顾远宁眉头微皱，“此事竟与你二人有关？”
“此事于顾司政有利无弊，但需先将此事压下，短时间内不涉于他人之手。”于逸答非所问。
“多长时间？”顾远宁沉吟道。
“七日。”
顾远宁又补充了一点，“但人手之事不宜拖延。”
“半日内必来人。”于逸直接道。
“好！”顾远宁爽快应下。
“于某另有他事，告辞。”于逸一点头，便转身离去。
顾远宁站在门外，目送他离去，心中想到那次山间奇遇，感慨山中多隐士，果不其然。
他转头见到窕治已经站在身边了，皱着眉头显然又开始杞人忧天，不由好笑，“人都走了，还看什么？”
“此事是他们所为？”窕治忧心忡忡。
“看把你给吓的，”顾远宁斜睨了他一眼，摇头回屋，“若是如此，我岂会答应？”
窕治这才小小松了口气，跟着进屋，提醒，“你如何认识了这等人物，还是要当心些。”
“山中偶遇，相谈甚欢。”顾远宁不以为意，开始翻箱倒柜。
窕治知道自己白提醒了，无奈坐回桌前，还有些惴惴难安，过了会儿，抬头见顾远宁翻出了那身满是霉味的官服，奇怪道，“你这是做什么？”
“去江海司。”顾远宁开始更衣，招呼道，“来，给我把后面系上。”
“你不是说不去吗？”窕治心中奇怪，起身过去问。
“你听得什么。”顾远宁无奈好友的迷糊，边整理衣衫边道，“务尽己责，该出面还是要出面的。”
窕治皱起眉头，想了会儿，恍然大悟，“那修缮费呢？”
“雅州水师富，不差这两个银子。”顾远宁扶了扶官帽，晃了晃脑袋，转头让窕治看，“怎么样？”
“腐朽！”窕治皱着眉头，一脸认真。
顾远宁不在意笑笑，去水盆那边倒了瓢水，洗了把脸，“也一起吧，露个脸。”
窕治将毛巾递过去，“我可不换官服。”
“知道。”顾远宁擦了擦脸，调笑道，“那你就是我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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