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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山高耸四千仞，莲花攒簇三十二峰，乃九州五岳之一，以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冬雪“五绝”著称于世，颂以仙人炼玉之所，有“天下第一奇山”之称。
往日，松山来客或登山作赋，或呼朋引伴，络绎不绝。
此番，因青云山天机榜揭榜，松山倒是清净了不少。
日出东方时，有辆白蓬马车到了山脚，车前坐着赶马的中年人和一个青色劲装的年轻后生。
似已预料到此行路途艰辛，拉拽马车的白马不满打了个响鼻，顿足在山前的崎岖小路上，低下马头，似闹起了脾气。
车前的年轻后生一见就乐了，身子前倾，啧啧称奇，“这马挺有脾气啊，小爷喜欢。”
白马似能听懂人话，马尾巴猛地一扫，便扫了年轻后生一脸。
年轻后生脸僵在原地一瞬，反而不恼，哈哈一笑，冲车里喊，“叶微尘，你这马是成精了吗？”
“这倒没有。”叶微尘从马车上探身出来，他面色有些苍白，精神也不太好，显然这几日跋涉很吃不消。
于逸连忙跳下马车去搀他，低声劝道，“少爷可莫要逞强。”
他本就担心叶微尘此番惹出病来，若又起了孑然登山的打算，可当真是拿命开玩笑了。
叶微尘看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他不下车，屈膝坐在马车前，眯起眸子抬头看了看山顶的巍峨气势，过了几个呼吸，轻轻叹了口气，“日落前登上去，不能再推了。”
于逸点点头。
叶微尘又转头看了看秦岚，似乎犹豫了一下，也没说什么，转身又钻回了马车里。
秦岚摸摸鼻子，有点莫名其妙。
刚才那家伙什么意思？
他这个人向来不喜欢热脸去贴冷屁股，自然也不会去问一直对他爱搭不理的于逸，撇撇嘴没说话。
于逸拍了拍马头安抚，再跳上马车，白马竟也不闹性子了，开始迈开步子往山上走。
秦岚啧了一声，伸手重重拍在马屁股上，白马脚步一顿便要撂蹄子。
于逸连忙拿马鞭轻拍了拍马屁股，白马才忍了忍没发作。
于逸冷漠瞪了秦岚一眼。
秦岚咧了咧嘴，好汉不吃眼前亏，抱着膀子开始左顾右盼。
于逸收回视线，继续赶马。
马车在白雾茫茫间缓缓模糊，最后完全消失在山雾之间。
……
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
云出于岫，形成云海。
日落至日升，常有人于云海前垂钓。
无人知晓垂钓人欲钓出何物，这空荡荡的云海里又能钓出什么稀罕物件，但一钓十年，于他们却似乎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三人登上松山时，已显暮色，遥遥可见有人结庐而居。
悬崖边盘膝坐着的是个灰衣长髯的花甲老人，正阖目假寐，手中持了一杆钓竿，如蚕丝的细线直直垂落入云海。
山巅风声飒飒，那老人衣袂飞扬，但吊线竟一动不动。
秦岚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然后狠狠扭了自己大腿一下，发觉竟不是自己做梦，不由一脸茫然。
叶微尘和于逸显然要镇定得多，叶微尘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上前欠身，“前辈。”
老人依旧阖目，一动不动。
叶微尘也不拘束，大大方方直起身子，学着老人也坐在云海之巅。
于逸依旧站在叶微尘身后，似乎一座雕像，屹然不动。
秦岚自觉无趣。
他总觉得上了山，心里似乎压了块巨石，有点喘不过气来，可见叶微尘和于逸都面色如常，又觉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面前的老头儿一定有问题。
他心里啧啧了两声，面上倒也不显，大大咧咧往那老人另一侧一坐，斜着眼去瞟山下的云海。
云海翻腾，似兽似怪似万千骏马齐奔似狂风巨浪咆哮，当真是浩浩汤汤呵。
尤其以钓竿为中心，形成云旋，似湍流不息，风卷残云，气势骇人。
秦岚愈发好奇，视线由漩涡处缓缓上移，最后落在那杆钓竿上。
然后，他伸手。
“秦岚！”少年有些警告的喝声响起。
秦岚愣了一下，有点惊讶抬头，第一次从那少年眉宇间见到忌惮，他愈发惊讶。
便是提及焱狱，这少年也是神色淡淡，如今单单只是个老头，难不成还能比过那么一大群怪物？
他刚想开口，却见那垂钓的老人随意动了一下钓竿。
山下的云海似被无形的巨力搅动，顿时风云骤变，远处云海无数浪头掀起，铺天盖地翻腾起来。
舒尔，一处浪头掀起数丈，往山崖上汹汹砸下，在距离山崖不足一尺，轰得撞在了山崖下，整个山崖都似乎震了一震。
秦岚只觉得浑身僵硬，目瞪口呆。
“多谢前辈！”叶微尘并未再多言，低声说了一句，便恢复了松松散散，托着下巴看向云海。
远处云海似乎巨兽打滚儿，还要翻腾好一阵子。
他心中不免有些沉重。
秦岚才回过神来，瞟了眼身边的老人。
那老人依旧似乎个木头，连眼皮都未动一下。
秦岚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一瞬间坐如针毡，他犹豫了一下，便偷偷摸摸溜到叶微尘另一边，离老人远一点。
叶微尘想着心事，没理会秦岚的小心思。
秦岚还有些心有余悸，倒是老实了不少，不过人安静下来就开始犯困，没过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最后索性往后一仰，倒头睡了过去。
于逸见他这副德行，不禁皱紧眉头。
他始终想不通，以少爷的缜密，怎么选了这么个不靠谱的人呢。
……
松山之巅，清了大半云气，夜空便显得格外清明。
秦岚被冻醒，睁眼便见到头顶一轮弯月，镰刀一般，周遭星辰如盖，险些遮了弯月光彩。
他下意识眨了眨眼，以为自己还在游龙湾，过了一小会儿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来半年了，一骨碌爬起身。
那个垂钓的老人不知哪里去了，持杆的人竟变成了个熟人。
他有点奇怪，下意识四下瞅了两眼，“咦，怎么变成你了？”
叶微尘没理会他，紧抿着唇，表情有些严肃。
他手中钓竿弯曲出一段弧度，似乎吊了件十分沉重的东西。
秦岚却没注意到，伸长脖子往云海里看了两眼，垂线下黑漆漆的，漩涡中似乎有紫色雷霆闪现，气势愈发骇人了。
他不由笑嘻嘻起来，自作聪明道，“我就说人怎么有这么大能耐，果然，果然，来，让我瞅瞅。”
他说着，伸手就去抓叶微尘手里的钓竿。
叶微尘眉头猛地皱了起来，却依旧没出声。
在秦岚手堪堪碰到钓竿之际，一只古铜色的大手一把扣住秦岚手腕，于逸冷着脸呵斥，“你皮又痒痒了？”
秦岚笑脸一滞，讪讪抽回手，“那个，怎么会，我就是……”
他还没说完，猛地听到身边少年一声清喝。
只见那少年手腕轻微一抖。
钓竿微微一颤。
接着，钓竿竟剧烈抖动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挣脱。
叶微尘身子被拖曳着往前踉跄了半步。
秦岚不禁吃了一惊，猛地睁大眼睛。
于逸淡淡瞟了他一眼，脸色愈发不好看。
这个无知的青年不会知道，这五年少爷年年清明来此祭奠，与那前辈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此番若非他莽撞，那前辈也必不会为难少爷。
他移开视线，有些担忧看着悬崖边的少年人。
老府主说，这世间存在太多的秘辛，若非避无可避，绝不可轻易触及。
云海垂钓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绝不可以触及的。
所以，无论上钩了什么，绝不能钓上来。
但钓竿，绝不可脱手。
叶微尘也清楚这个道理，可这几乎是个死局。
他紧紧咬着牙，一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死死抓着钓竿，却有些捉肩见肘。
那钓竿震颤愈发剧烈，钓竿弯曲几欲折断，云海中漩涡越聚越大，似乎有什么怪兽要从漩涡中出来。
旁观的两个人都不禁看得一身冷汗。
“退！”
少年忽然一声清喝。
两人原本就精神紧绷，闻言几乎本能骤然爆退。
于逸瞬息又反应过来，暗道糟糕，猛地止住身形。
却见断崖下蓦地翻起一阵数丈高的云浪，铺天盖地往崖头砸了下去。
只是瞬间，崖头和崖头的少年人一齐消失在了两人视线里。
如同三九天当天泼下一盆凉水，于逸瞬间从头凉到了脚，牙齿都开始打颤。
“少……少爷……”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血液似乎都凉了。
“叶微尘！”
于逸身后一道身影猛地冲入云雾。
于逸也几乎本能跟了上去。
云雾间一片茫茫，连脚下是什么也看不清。
于逸已然无法再考虑这些。
“于…于叔，先别乱走动，会掉下去的！”猛地，于逸被人拦住。
于逸猛地反应过来，双目赤红，有一瞬间甚至生了杀意。
他闭上眸子，呼吸有些粗重。
这个人不能杀，杀掉，少爷的所有布局都可能功亏一篑。
秦岚看不到于逸的神色，只觉得抓着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他也没多想，况且也没心思乱想。
叶微尘那小子虽然架子大了些，态度倨傲了些，性子讨厌了些，太喜欢惹事了些，但罪不至死，该救还是要救的。
但遇到这种寸步难行的局面，又该怎么救？总不能等云雾散了再找人吧，那估计连黄花菜都凉了。
秦岚想到这些，心中暗骂了一声，扑通跪了下去，顺便拽了一把于逸。
爬吧，至少前面有什么能察觉出来，不至于一脚踩空。
于逸一下子明白了秦岚的意思，一把甩开秦岚的手，约莫着叶微尘之前的位置匍匐前行。
两人很快摸到了悬崖边，但四周摸了一遍，别说人连块石头都没找见。
“叶微尘，你还活着吧？”秦岚扯开嗓子吼了一声。
半晌，没人回应。
秦岚心下沉了沉，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兴奋还是沉重，只觉得心里郁郁的，但并不觉得悲伤。
“少爷？”雾气中忽然传过来于逸的声音。
秦岚精神猛地一震，连忙询声爬过去。
于逸将挂在悬崖边的少年拉上悬崖，他看不清叶微尘的状况，但少年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息是掩不住的。
“先出去，我没事，就是太累了。”叶微尘的声音依旧淡定，但虚弱得只堪堪能传进于逸耳朵。
“好。”于逸声音微微颤抖，欣喜多过了担忧，他清楚叶微尘还有很多事要做，说没事那便是不会危及性命。
“唔…”叶微尘忽然痛呼了一声。
“什么……咦，叶微尘？”秦岚蓦地摸到一手黏糊糊的东西，吓了一跳，猛地反应过来，“你没死啊？”
“托你的福。”叶微尘声音里似乎有一点笑意，但低低的，听不太清。
秦岚倒听清楚了，呸了一声，“干小爷什么事，你自作自受，活该。”
叶微尘的声音再未响起。
倒是于逸冷哼了一声。
秦岚往前面摸了摸，直到摸到崖边都再没摸到人。
于是，他又呸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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