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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将逝，立夏近在眼前，精致似幅画儿的紫金府也免不了春逝夏改。
晨露化雾渐逝，日上三竿，渐渐院中喧哗起来。
稚子嬉呵笑闹，鸟雀嘤鸣雀跃。
秦岚自铺了丝绒湘绣缎子的床榻上翻身坐起，惬意伸了个懒腰，走出屋子。
早起练功这件事，跟他从来搭不上边，更何况他修习的功法本就不需要苦修。
遵从本心即可。
院中正是落英缤纷。
好在暖阳溢彩，即使春华凋零也不让人觉得萧条。
秦岚打了个哈欠，眯起眸子看向灿灿日头。
“准备来这里过年啊。”
过了一小会儿，秦岚嘀咕了一声，揉了把乱蓬蓬的头发，拖拉着脚后跟，往庭中走。
一连在紫金府待了近半月，他觉得自己都快闲得长毛了。
……
叶微尘的房间四周倒是清幽，既无童子嬉戏，也少鸟雀和鸣。
无论到了何处，于逸总能帮他打点妥当。
房间窗帘半敞，阳光自窗外洒落进来，落到宽大的红木书案上。
书案上铺开了数张白萱，小楷字体个个分明，墨渍已干，尤是赏心悦目。
但同在阳光下的少年人托着腮看着那些字，眉宇间却有愁绪盘桓不散，最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那数张白萱一齐抓皱，团成球儿丢进了纸篓。
莫说乡音难改，便是旧时养成的习惯，想要改掉也非易事啊。
咚咚咚！
门外的敲门声将少年人的思绪打断。
“进来。”少年人将玉管搁在笔架上，抬眸时愁绪尽散，见到于逸身后的人愣了一下，“杨宁先生！”
那人已然换了个模样，但不同于之前的妩媚清冷模子，是一种木讷孤寡的相貌，不变的是一样的赏心悦目。
他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双手拢袖坐在一旁楠木镂花椅上，开口道，“你的条件我答应也无不可，但我需要加几件筹码。”
叶微尘并不意外点点头，等那人下文。
杨宁也不看叶微尘，自顾自道，“第一件，我可以教他，甚至传他一身本事，但是不会收下他，他也不可对外称是我教的本事。”
他顿了顿，有点怄气道，“丢不起这个人。”
“可以。”叶微尘点头。
杨宁继续道，“第二件，我可以做你的挡箭牌，但是你我需荣辱与共，所以，我希望你能入我门下。”
于逸皱了下眉头。
叶微尘歪了歪头，看向窗外的斑驳树影，并未说话。
杨宁抬头盯着叶微尘，认真又较真道，“第三件，我需要你一个承诺。”
于逸脸色一下子难看下来。
叶微尘收回视线，与杨宁对视，他眸子平静得似乎一汪幽潭，波澜不惊，语速不急不缓，“第三件事，我会考虑，第二件事你换了吧。”
杨宁固执摇头，“承诺我可以不要。”
叶微尘闭了下眸子，淡声道，“此去洛京，你我必是休戚与共，不必多此一举。”
杨宁盯着叶微尘，并不说话。
叶微尘微微皱了下眉。
“看来我猜得不错。”杨宁忽然拊掌笑起来，指着叶微尘得意道，“你到底是年轻，城府再深，也是有马脚露出来的。”
叶微尘翘起嘴角，似笑非笑，“所以，你想要我这张脸？”
杨宁理所当然点头，“对呀对呀，前两年我从冰窟里取走了两张美人皮，若是补不回去，岂不是要做罪人，你反正……”
“放肆！”于逸冷冷斥道。
杨宁顿了一下，似乎有点委屈，看着叶微尘继续道，“你左手受过伤，到底是有影响的，注定做不成画皮师，我若没见着也就罢了，如今见了却不忍心这么一张佳品憔悴消逝，你我各取所需，有何不妥？”
于逸面色阴沉。
叶微尘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浅抿了一口，声音温吞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不妥。”
杨宁垂了眸，泫然欲泣，哪怕再木讷的容貌也压不住他眉宇间的灵动妩媚，“你当真狠心至此？”
叶微尘目光悠悠看着桌上的阳光斑驳，树影婆娑映着他眸中，似破碎的月影，“三张美人皮，乙品以上，如何？”
杨宁愣了一下，瞬间眉开眼笑，似乎昙花初绽，美得惊心动魄，“甚好甚好，你这般爽快，倒叫我有点过意不去了。”
“那第三件事便作罢了。”叶微尘轻飘飘道。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选了美人册出谷吧，”杨宁似没听到叶微尘的话，起身欢快去携叶微尘，“这几日我整理了不少好面相，必给你选个事事顺遂的。”
……
杨宁拉着叶微尘飘然向里走，路上碰上秦岚，索性打了招呼一同前去。
曲曲绕绕的羊肠小道蜿蜒入花木之间，水雾渐起，恍惚似山间林下，近半刻钟，花草尽处现出一扇小窄门，非石非玉。
杨宁将手往门环上一放，门咯吱一声应手而开，现出一条指宽的窄缝来，有隐隐微光显露出来。
他转头，眉眼带笑，林间花木似都成了陪衬，“进去了不要乱跑哦，会吃人的。”
说完，他拉着叶微尘便往里跑。
秦岚不以为意，抬步跟上，眼前倏然光芒大盛，见门后竟是别有洞天。
无数明珠嵌于墙上，如同银河里倒翻了漫天星斗，映着成排列座的霓裳锦衣，飘如云起风生，艳如桃李芳菲，炫如金玉燃焰，素如梨花淡妆。
当真金碧荧煌。
秦岚倒吸了口凉气，本想迈进门槛的脚定在了原地，竟陡然生出畏惧之感。
杨宁回首看见，呵呵一笑，凑近了叶微尘同他耳语，想让叶微尘去看秦岚的窘态。
叶微尘只是笑了笑，打量着满目的锦绣纱罗，温声道，“箬大家的任何一件绣品，据说都是绚如云霞，价抵千金，果然令人惊叹。”
杨宁掩了唇，有些洋洋得意笑道，“你若想要，可挑了喜欢的拿去。”
叶微尘不置可否，“锦绣华城去年便去了洛京，先生倒可去见见故友。”
杨宁垂了眸，眼中像有几分幽怨，楚楚可怜得令人不禁心生不忍，“你这般无趣，倒是跟炅冥像是一个性子。”
“他手段诡变，我却只是个凡人，先生可莫要说笑。”叶微尘视之不见，见秦岚咬了咬牙跟了进来，便收回了视线，“先生可是也要将这些一并带走？”
杨宁眸子顿时一亮，“可以吗？”
“自然。”叶微尘颔首，不以为意，“等先生安顿好了再去洛京寻我，到时想来也方便些。”
“你果然是嫌我多事。”杨宁顿时掩面，泫然欲泣，复又挥挥袖道，“罢了罢了，到时再找去讨，也不过几个故事的麻烦。”
他说了，便将这些都抛之脑后，携着叶微尘往里间去，又推开一扇楠木镂花门，见一屋子的画卷陈列四壁，皆是姿色艳丽的美人儿，活灵活现，气质不一。
他笑嘻嘻拉着叶微尘介绍，“这位生前是位将军，享年八十六岁，他在职四十五年，无一败仗，而且每次大仗似有天人护佑……这位也算不错，虽未建功立业，却是富甲一方，一生顺遂，后来作了隐士，无疾而终……这位……”
他一连说了七八幅美人图，皆是不错的命数，最后笑眯眯去看叶微尘，“你喜欢哪一幅，我便将它送与你，怎么样？”
叶微尘没听他说，将近百幅画卷扫了一遍，点了点其中一幅流水高山背景下的负刀浪子，“这个。”
杨宁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态，扶额道，“这个人前半生孤苦，到了不惑之年才渐渐顺遂，你若选他，我可有些看不下去呢。”
“这个。”叶微尘又点了另一幅画卷，是个打猎踏马归来的少年人，画卷题字，少年猎得平原兔，马后横捎意气归。
“这个，倒也可以，虽说不是诸事顺遂，好歹也算无灾无难。”杨宁看了两眼，摊手道，“你若喜欢，我依着你便是，只是免不了要改动几处，你到时可不许误解我。”
“他们两个，合适吗？”叶微尘转头问。
杨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看了眼于逸和秦岚，有点讶异拉长声音，“你说他们两个啊……”
他拊掌嬉笑，“自然，自然，这样最好不过了呢。”
秦岚想反驳，但是想了下，还是闭了嘴。
叶微尘点点头，自袖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白萱来，将之展开道，“我便选这幅了。”
杨宁连忙去看，只看了两眼，脸顿时一僵，奇怪瞅了瞅叶微尘，“你不懂相面？”
“了解一些。”叶微尘如实回答。
杨宁又看了看画上的人，确定自己没看错才道，“这人命中带煞，最是坎坷，即使不会早夭，也是久病缠身，你确定？”
叶微尘笑了笑，伸手在面前。
一滴血自指间滴落，砸在地板上四分五乱。
杨宁愣住。
秦岚莫名其妙。
于逸面无表情。
叶微尘依旧微笑，开玩笑似的说，“今日走不了了，出去吧。”
杨宁沉吟了下，娇花般的容颜上倏然闪过冷色。
他还未发难，他们便已经等不及了吗？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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