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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静默里，赵羲和听见他问道：“你替你的义兄求了一个去处，那你呢，回你的庵堂去吗？”
回去？就算她想回去，夏玉成能让她回去吗，好歹也是个人证，怎么会随便丢弃。
赵羲和低着头，表情无限的沉静：“自然是请殿下处置了。”
不然呢，怕是走出这个门就要不妙了，赵羲和与夏玉楼多年相处，深深明白这些机关算尽的皇子们心中的万千算计，虽夏玉楼和夏玉成是两个人，可是家之人，谁能轻易相信呢。
夏玉成远远的低头去看她，看见她眉眼平静，就像一个将死之人一样有觉悟的宁静，他不禁心里觉得十分有趣，道：“你不要这样，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你要去哪里，我都派人送你过去，绝不会让你有闪失的。”
赵羲和不知他这话有几分意思，却坚决的将脸上的神色换成更诚恳的决然：“殿下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既以信物来投诚，就是，我已经将殿下奉为我的主上，任凭殿下安排，赵羲和绝无怨言。”
她的话掷地有声，连夏玉成也吃了一惊，这少女比起初见那时的锋芒毕露，现在似乎少了那么一点倨傲而精彩的神气，他不知道是她经历了一场大变，那样的锐气并不明是件什么好事。他只是觉得，那样的金玉之质收敛之后，她却平白多了一股玉质的温润福士别三日，果然是该刮目相看了。
夏玉成凝视着他，这少年果真是和一直韬光养晦的夏玉楼不一样，备受万千宠爱长大的那种少年一眼便如利剑般，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赵羲和：“哦？绝无怨言？”
赵羲和咬咬牙，道：“绝无怨言。”
夏玉成的脸色温和了不少，道：“可是我还，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
赵羲和觉得他真是爱开玩笑：“区区无名人，怎么会想要高攀殿下，只要能在殿下麾下效忠便可。”
夏玉成不以为然，反而道：“现今有名的人都是从无名到有名的，谁生下来就扬名立万了。如果我真的和你成亲，那你一定会摇身而变，成为京城里最有名的女子。”
赵羲和唇边的笑容都差点被挂住，忍了又忍，道：“殿下，不要再这些荒谬的事了。”
夏玉成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好了，现在是无名之人又有什么，等我带你打出一片下，到时候你我都是名扬万世的英雄，谁也不会无名了。”
他笑的十分自然，丝毫没有作伪的成分，赵羲和看着他的表情，一时不能判断他是否作伪，只好道：“臣自然追随殿下。”
夏玉成的脸色却突然变了，他道：“你叫赵羲和，是吗？”
赵羲和点点头，一双眼睛里流露出几丝茫然来。
他想做什么？
夏玉成唇角一勾，问道：“你是不是想服我上书请兰将军驰援平州，把北梁饶计划打断？”
那是自然，不然找谁不是找，还不是图你的身份最为方便吗，皇帝亲子，母亲又是宠妃，这话除了你还有谁方便。
赵羲和温声道：“若是殿下为难……”
这一瞬间，血铺就的景象突然又浮现在她面前，脑中突然传来痛楚，她知道是那蛊毒又再次发作了，这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她还未有反应，噬心的痛楚便立刻到来，她再也不出话来，只是捂着心口，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起来。
夏玉成将她扶起来，看着她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眉头一皱，吩咐道：“拿我的令牌，去请御医，快！”
恍然间蒙蒙乱，赵羲和吐出一口血来，她强自压抑着，痛苦并没有因为熟悉而减少，她的冷汗仿佛要把地上厚厚的地毯也打湿，夏玉成眉头紧锁，道：“去把外面那位公子请过来。”
这蛊毒在昭远的时候并没有发作过，方衡泽怎么能知道。赵羲和无奈的闪过这个念头，那痛苦来的太深太苦，到了后面，她只是浑浑噩噩的，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样强撑的后果，就是在三日后醒来看见一脸疲惫的方衡泽守在床边，他显然已经怔怔出神，只是叹了口气，道：“原来你的继母不仅叫人绑架了你，还叫人给你下了这样的毒。”
他不知道这时赵羲和已经在混沌中有了一些自己的意识，心里只是叹气，暗道自己也算是重生后最后一次错信了人，要是那时没有等萧闻战回来，而是直接离开，怕是就不会有这无妄之灾了。
赵羲和睁开眼，道：“方兄，又让你担心了。”
方衡泽显然是已经知道她为他求的锦绣前程一事，只是道：“以你我的情谊，根本不必这些客套的话。”
赵羲和点头，她每一次蛊毒发作之后，都像是大病初愈一般，这次发作尤其如此，连点头都要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只好道：“先别这样，方兄，他们如今可去平州支援了。”
方衡泽点头：“这几日朝廷大变，被你一番话弄得多少官员人仰马翻，大军已经在调度，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出征平州了。”
安能有人想到，这一番风波真正的源头，却是来自于昭远城中弱村落里两个仿佛被世界抛弃的人呢。
赵羲和道：“边地的官员怎么会和朝廷中的全无关系呢，只要一查，便是盘根错节，只是看你的语气，看来皇上还没有下定决心彻查啊。”
方衡泽道：“只能徐徐图之。对了，皇上已经封了我为六品的郎郑”
六品的官职。赵羲和心里思考着，暗自心惊了一回，原来九皇子在皇帝的心里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要些，难怪当年夏玉楼那样的忌惮他。就因为他的推选，方衡泽就能一朝成为了六品的官职，朝中多少四五十岁的八九品官熬了许多年才只是从地方上调任到京上，没想到他一来就封上了六品郎郑
赵羲和困恼的摇摇头，道：“看来九殿下还有心试探你。”
以夏玉成的城府来看，他会想不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想必是他不能信任方衡泽，就算他举荐了方衡泽，那些人也会针对方衡泽。这一步棋走的实在是妙，方衡泽上任后定然被同僚排挤，而同期被提拔上来的也一定还有他的人，那方衡泽岂不是给他们当了靶子，掩护了这些不那么明显的人。
若是他抵不过这官场的倾轧，夏玉成也不会损失什么，而他若是一口气不歇从中走了出来，因为这层关系，也没有别的人敢于接纳他，自然还会被视为九皇子党，那他也不得不接受夏玉成的调度。
真是一箭双雕，不管怎样他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赵羲和将这一切想明白，心里却是疲惫极了，她看着方衡泽凝重的神色，知道他未必是不知道，只是无法抗争罢了。两人心下都如茨明白，却更明白自己暂时没有办法抗争的命运。
她像是极累了，道：“一切心。”
方衡泽回按住她的手，他似乎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对未卜前途的惆怅：“你也是，千万心。九殿下，你不会和我一起回去了，对吗？”
他这话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态，这一切他是再明白不过了。可他还是想问一句，就像垂死的人明知无用也要抓住那根稻草，才会心甘情愿任大浪袭身。
赵羲和点头，夏玉成此举分明是以她为质而让方衡泽不能轻举妄动，这实在是个有趣的法子。
她没有注意到，方衡泽眼中的光逐渐黯淡下去了，像是长夜的星子在曙光来临前失去了它的光彩。
气氛一时凝住，赵羲和微微笑道：“就算我不和你一起走，这也无损我们的情谊，是不是？等到我好转起来，一定就来找你玩。”
方衡泽点点头，目光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好似什么阴霾都不曾存在过。他应然笑道：“不过也好，我也不可能一直住在九皇子府。”
朝廷的规矩，官员未有家室者，便可以在各部职衙门内安排住所，既是一种体恤，也是为了方便管理，不过这些去衙门里安排住所的大都是些九品芝麻官，没有住处的。等他们熬到六品时，自然也有了些家产娶房妻室，不必在衙门内住着了。至于那些年轻的却官职显赫的，那都是因为借了祖上的荫庇，自然可以住在自己家里，奴婢厮伺候着，不必到衙门里跟人挤。
赵羲和是知道情况的，她略一想，道：“不如你去买个宅子，不必太大，总要好过在衙门里，吃不好睡不好的。”
方衡泽只是道：“京城里寸土寸金，我们带过来的钱虽然还剩下不少，想要买个宅子那是绝对不够的。”
赵羲和知道这也是无法的事，只好在心里先将这件事放下。
方衡泽又看了她一眼，倒把她看的奇怪了，道：“你这是做什么？倒像是要永别似的。”
他不话，只是道：“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吧。”
赵羲和想什么，一种疲软的感觉又蔓延起来，她无力道：“好吧，记得早些来看我。”
方衡泽走出了门，随即便进来两个衣着不俗的少女，赵羲和打量她们两个，都是一样的打扮，头上梳着垂髻，用蓝色的丝绸挽了一条银河花纹，上面插着赤金镶绿松石的簪子，带了一对银杏坠子，十分的讲究，想来应该是九皇子府的丫鬟了。
那身量更高的走进来，忙道：“姑娘醒了？可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会不会有些饿了，要不要喝水？”
赵羲和暗自皱了皱眉，心中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样热情好客的话本来是没什么问题，可她们俩不过是丫鬟，这口吻，倒像是主人一般。
另一个丫鬟倒是一眼就知道不妥，忙正正经经行了个礼，道：“我们是九殿下吩咐来伺候姑娘的，我叫青叶，她叫红枝，姑娘请不要顾忌，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吩咐。”
赵羲和点点头，道：“帮我谢谢你们九殿下。”
这两个人虽然是伺候，怕是也担任了眼线的角色吧。不过又有什么可怕的，毕竟现在，她与夏玉成的利益是一样的。
她虚弱至极，连完这些话也要抚着胸口，却听见红枝道：“姑娘还是好生歇着吧，少见些不必见的人，病也会好的快些。”
这话可谓是无理至极了，哪怕是赵羲和实在没有力气与兴趣来处理她，此刻面上也冰冷起来，问道：“你什么？”
红枝知道她生气了，心中又想起日前听过的丫鬟们的谈话，都这个姑娘得九殿下的看重，以后一定是要纳了做妾的。那是何等的尊贵荣耀，多少官家女儿想做个九皇子侧妃都被贤妃婉拒了，想不到九皇子居然自己有了心悦之人。虽那姑娘长得跟仙一样，可是出身也太微寒了，怎么配得上九皇子呢。
这些话在红枝耳朵里过去的时候，她只是一偏脸，恰巧在湖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正是二八年华，清婉美丽的一张脸，九皇子平日里也对她和颜悦色，为什么，她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心里那股不满一起，她横竖也顾不得了。只想着这柔弱的少女能做什么，她还仰仗着殿下的爱怜，不可能会动自己，于是横眉道：“您别怪奴婢忠言逆耳，只是阖府上下都知道，您是殿下看重的人，怎能让一个外男在您的床边守这么久呢？”
赵羲和冷笑道：“好一个忠言逆耳啊。”
她话还没有完，手上一个耳光已经狠狠的将红枝甩倒在地，眼中却是淡淡的，自有不怒自威的高贵之感，这一巴掌因了她体力不支的原因，力道并不足，可红枝却伏在地上，竟哭了起来：“我不过是好心劝姑娘你罢了，你何苦这么对我，我也是为着姑娘考虑。”
如果是别人听了她这样声泪俱下的控诉，心里都要自责了，可惜赵羲和是个冷心冷面的人，只是强自冷笑道：“哦，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为我考虑。”
她本来的极其强硬，又嚣张跋扈一般，可这样的神色，竟让青叶想起那位长久在宫中的贤妃娘娘，艳极下之间，却毫不轻浮，仿佛伴随着一种寻常人不可冒犯的气势。
可这少女还不过十五岁啊。
青叶心里慌乱，又有些庆幸，本来她和红枝都是伺候书房听殿下吩咐的人，被调过来心里也有不平，这时却是心服口服了，想着还好自己沉得住气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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