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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这是她十五岁时，因为刚到新校，激动的一宿没睡着后，突然着凉发烧。
傻娘不知从哪听到了消息，走了十几里山路来给她送药，给她吃糖。
可当时的她，就如同眼前的她一样，没觉得感动，更不会心疼傻娘已经磨破鞋底的脚上，几个硬币大小的血泡。
她那时脑中心中想的都是丢人，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娘，让同学知道了，她以后要怎么做人。
当时的她，随手打掉了傻娘一路藏在怀里，捂的有些化了的糖果和药片。
她记不清那时的傻娘是什么表情，但现在她见到了。
一双又短又粗糙的手，伸到她眼前，她想去抓，那双手又迅速划拉着药片和糖果离开。
她耳边是小黎安乐的埋怨嫌弃，她面前是傻娘略带焦急的脸。
“娘，我错了，我好想你……”
傻娘将捡起的药片吹了又吹，一如小时候哄她吃药时的语气，对以前她诱哄着。
“安乐，吃，药，药，再，吃，糖糖，病，病，飞走。”
傻娘费力的说着不连贯的话。
小黎安乐无视嘴边的黑乎乎的手，看了眼时间，她焦急的快哭出来，使劲推着傻娘往门外走。
“你走，你快走，我的病已经好了，你快走！”
傻娘最终还是在同学们回到寝室前离开了学校。
校外偏僻的墙根下，傻娘摸着自己的手嘿嘿傻笑。
上面是被她强摸到的体温：“好，了，安乐好，了。”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她蹲在傻娘的面前，伸手去抓她的手，虽然碰不到，她也那么虚虚握着。
傻娘啃着干巴巴的杂粮窝头，靠嘴里的津液润喉。
吃完，她紧紧的贴着墙壁，将自己缩成一团入睡。
她看得心疼极了，她一直以为娘被她赶回了村，不想，娘竟在这墙根下，守了她一夜。
天刚亮，傻娘踩着现有的石块，踮着脚，双手扒着墙，一双眼睛艰难的露出墙头，寻找着她的身影。
就这么掉下来又上去，整整十几次，她终于又嘿嘿笑了。
她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她娘看到了她。
她娘的笑容永远挂在脸上，可是达到眼底的笑容，从来都只给了她。
她陪着心满意足的傻娘一路走回了村。
那双破底的鞋，走到一半就已经碎了，可她娘还是坚持走到了家。
家里的水泥地上，是斑斑的血迹，是她娘脚底的血。
她哭的眼睛干涩，却依然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娘，将满是泥土和血迹的脚，放在盆里用凉水清洗。
娘也知道疼，她终于笑不出来，呲牙咧嘴的吸气呼气，脸上的肌肉都疼的颤抖。
她心疼极了，趴在地上，对着那双血肉模糊的脚吹气。
她的眼泪掉在了盆中，但没激起一点水花。
她碰不到她。
她们的家很小，很破，但很干净。
尤其是她的所有东西，哪怕是一个牙杯，都干干净净的被她娘用塑料袋包住。
盯着牙杯看了许久，她记得，这是她娘给村里小卖部扛货换来的，是她曾经羡慕很久的东西。
这屋里的每样东西，都是她娘或帮人扛货，捡废品换钱，或寺庙主持赠予的。
她的东西和她娘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东西，不仅干净，还很新。
娘的东西，就只有少和干净而已。
一条洗掉色的被子，一套打满补丁的衣裤，唯一的一双鞋，也被走烂了。
炕柜上，一把塑料木梳静静的躺在那里，那是她娘唯一完好的物品。
也是她这辈子，唯一送给娘的东西。
三岁的她，穿着洗的发白，但很干净的衣服，迈着两条小短腿，哒哒的跑进院子。
“娘，娘！”
傻娘急忙放下手中刚捡回来的废品，双手在盆里洗了又洗，才跑到她面前蹲下。
爱怜摸着女儿的嫩脸，傻娘嘿嘿直笑：“安乐，安乐，累，不，累。”
几个字，她说的很费劲。
小黎安乐摇头，背在身后的手，献宝一样摊在她娘眼前。
“娘，成姥姥给的，安乐送给娘。”
她在一旁看着，心中酸涩。
傻娘小心翼翼的接过木梳，一双眼睛弯起，满口黄牙看得真切。
“安乐，安乐，娘，娘，喜，欢。”
小黎安乐甜丝丝的笑着，一把搂住娘的脖子：“安乐以后要挣大钱，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买给娘。”
她捂嘴哭泣，长大后，别说给娘买任何东西，她就是连这样一个拥抱，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她。
到底怎么了，她怎么就把她的娘给弄丢了……
她跟着傻娘，看着她背着一个大箩筐捡废品。
看着她扛起百斤重的货物，看着她窝头就凉水。
手里拿着她辛苦换来的钱，傻娘走近了小卖部。
她买了好几包辣条，她知道，那是傻娘买给她的，她一直记得她的所有喜好。
寺庙中，傻娘乐呵呵对着大佛礼拜，为她祈福，为佛前花浇水晒太阳。
饭堂中，傻娘吃着僧人为她多打的饭菜，这是多天以来，娘吃得最好的一顿饭。
主持又一次让娘每天都来吃饭，可娘一如以往的拒绝了。
她明白，傻娘是为了她。
小时候，因为她们老在寺庙吃喝，不少的孩子管她叫小尼姑。
她那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渐渐长大，她明白那是大家对它的嘲笑。
她开始自卑，她开始排斥来寺庙，傻娘宠爱她，自然也来的少了，就算来，也不再带她。
可她还不知足，她不仅自己不来，还不许傻娘也来。
最后，还是傻娘妥协，直到她到镇上上学后，傻娘才趁她不在家，每月初一十五，上寺庙为她祈福。
是的，什么都不求，只求她的安乐一生安乐。
院子里的傻娘穿着一双不合脚的鞋，那是今天寺庙的僧人给她的，因为是男人的鞋，所以难免大了一些。
主持让娘先穿着，他明天会送来一双合脚的鞋。
可是只有她知道，她的娘，再也不会穿上那双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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