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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竹屋外，突兀的响起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十六倒在门前，四肢无力连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模糊，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双目紧盯着那扇竹门，眼中带着强烈的不甘：只差一步，就一步。
大抵是他的不甘过于强烈。
片刻后，那扇竹门竟缓缓打开了。
一袭蓝紫色轻衣的少女举着烛台，微偏过头，笑着说：“你们这些求医的人还真是执着，这十来年间你算是第二个能穿过雾林的人，可惜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
十六只能模糊的看见眼前人的曼妙的身形，还没意识到少女话中的意思，就彻底昏了过去。
随着一声轻缓的叹息，竹门被轻声合上。
林书意将烛台放在十六的身侧，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了这张算得上清俊的脸，“倒是比第一个好看。”
“你怎么也这么沉啊……”
将人拖到雾林里，林书意扶着腰，扔开十六的左腿，靠着一侧的稍壮的青竹喘气，“早知道就应该让师傅收个师弟，累死我了。”
被乌云遮住的弯月又冒了出来，林书意蹲下身在他身上扒拉了两下，借着月光扫了眼他身上的牌子，看清后就放了回去。从怀里摸了包药粉随意的洒了点在唐骞身上，一阵凉风吹过，她搓了搓手臂，快步走回竹屋，不找边际的想着要不要再给雾林添点毒虫。
这两年来悠然谷求医的人越来越多，体虚痨病却越来越少，大都是些娇养的毛病和先天问题，实在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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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书意将晾晒好的草药收在篮子里，刚转身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混着喘息声和血腥味。她无奈的转过身，入目是面色恍惚的唐骞，视线下移，果然他的小腿和手臂又被蛇虫咬的鲜血淋漓。
“公子外面的人根本就没见过悠然谷主，你在外面找个大夫交差敷衍过去不就行了，何必折腾自己？”林书意不解道。
“求医仙随晚辈出谷，救救我家公子。”十六跪地抱拳，腰背笔直面色如常，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
林书意放下竹篮，搬了个木椅坐在树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腰间的佩剑是官家的样式，身上带着西境皇室的腰牌，你口中的公子又是那个皇室的子弟？”
身份被看穿，十六心中一跳，抿着唇不知如何辩解。
“悠然谷有三规，不救官宦，不医凶徒，不踏出谷外半步，”林书意拿出腰封中的药包在手心把玩，神色淡淡，“公子能千里迢迢来求医，应该很清楚谷里的规矩吧？”
林书意将药包扔到唐骞面前，“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公子不如去别处试试，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悠然谷虽声名远扬，但也不是没有与之齐名者，入夜后雾林的毒虫是正午的两倍，公子早些离开吧。”
“医仙留步，”十六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林书意，“敢问医仙悠然谷立谷初衷是为何。”
林书意利落的背着自家师傅刻在柱子上的理念，“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渡有疾厄来求救者。”
“医仙可知谷外求药的都是何人，半年前救治云州时疫的药方又落入何人手中，早前那些医仙撰写的医书又在何处？”十六抿着唇，仰头看着林书意。
林书意一愣，微拧起眉：“你想说什么？”
想到近两年见到病人，她心中有了猜测，却不想轻易怀疑多年旧识，和师傅托付的人，怀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十六。
跪在地上的十六面色越加苍白，甚至隐隐透着青灰，他被毒虫咬了好几次，身体没完全恢复，他这次要是再不上心将养，就算解了毒也会留下后遗症。
许久，十六才低声开口：“悠然谷外，早已被权贵包围，方圆五里不见平民百姓。连早前传出去的医书，药方也被有心人炒出天价，买不起天价药的百姓，抱着一丝希望来求药，不是路途遥远早早死在路上，就是看守的人拦在谷外。即便如此医仙也不打算出世？”
林书意斜睨了他一眼，“你该毒发了。”
十六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林书意垂下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起身上前撩开十六的衣摆，看着他鲜血淋漓的伤口蹙起眉，转身拿了段棉布，提着清水，处理好他四肢的伤口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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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谷内门。
林书意看了眼石门一侧的铃铛，没有摇铃，放轻脚步走进外门，在院内找了个歪脖子树趴着观察。
秦三穿着粗布麻衣，花白凌乱的胡须鬓发让他整个人都透着憔悴，一食一用皆是末流。
林书意托着下巴，心中不禁松了口气：我怎么能因为一个外人的一面之词怀疑秦叔，还来试探。
“爹……”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像一阵风似的跑进小院，“上次的事你办好了没？”
秦三刚扬起的笑意僵在嘴角，支支吾吾的说：“这……小谷主一月只见——”
“得了吧，你少骗我，”少年神色不耐，甩开秦三颤巍巍的手，“我都打听清楚了，悠然谷压根就没什么一月只见三次病人的规矩。”
见秦三面色难堪，少年又软了语气，“爹，要不是卫家救了我们母子，我哪能在您跟前尽孝，现在不过就是要您帮点小忙，你这都推三阻四的……卫家怎么放心把婉婉嫁给我，你不想抱孙子了吗。”
“想……爹不是推辞，”秦三神色犹疑，急切的拉住少年的手臂，“可这些年我给了很多药方了，带来的也都是卫家主的人，他们皆是养尊处优的身子，小谷主心思细腻很容易察觉……”
“好了，好了，推三阻四的，”少年被絮叨烦了，语气也不大好，“最多等三天，这次来的可是卫家家主的小公子，你自己看着办，我走了。”
秦三急忙拦住少年，无奈妥协：“我……我试试吧，”
说完，秦三低下头，嘴唇嗫嚅着说：“小谷主前两日给我拿了点滋补的药材，你从小身子不好，我拿给你补补。”
少年点点头，笑着道：“还是爹对我好。”
等秦三一走，少年脸上的笑意瞬间变成了鄙夷，仔细擦了擦秦三碰过的地方，小声抱怨：“死老头又脏又臭，要不是能更悠然谷搭上线谁搭理你。”
林书意冷眼看着，直到少年和秦三一起离开。
她跳下歪脖子树，转身回到悠然谷在内门停下脚步，算着秦三回来的时间，抬手摇响了一侧的铃铛。
不过片刻，秦三便出现在内门外。
“小谷主。”秦三欣喜的迎了上去。
林书意低头笑着看向秦三，“秦叔……上次那个小妹妹怎么样了，药效可还好？”
“她，她挺好的，前些天还说让我向小谷主说谢谢，”秦三低头避开林书意的目光，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不自觉的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那便好，”林书意将随身带着的驱毒虫的药包递到秦三手上，“这是我新研制的药粉，在院子里洒一下那些毒虫就不会再进来了，效果比之前的好些。”
“对了，这两日有人穿过雾林了，他虽然中毒逃了但武功高绝，秦叔你这两天小心点。”
“进了雾林……这，小谷主你有没有伤到，他有没有威胁小谷主。”秦三慌乱的打量着林书意，眼中尽是担忧。
“没事，院内有毒障他进不了去，”林书意笑着转了一圈，表示自己没事，“太阳快下山了，秦叔我得回去了。”
秦三松了口气，想到方才的事有些犹豫，欲言又止的开口：“小，小谷主我早上下山的时候，在镇上有个病患他虽是富家子弟，但镇上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若是耽搁了怕……你看能不能带他入谷？”
林书意愣了一瞬，旋即释然：“只要不是官宦权贵便可，师父早年因藩王逼迫险些丧命，几经波折却依旧不为官家所容，无奈避世而居愤而立誓凡门下弟子不医官宦权贵，我虽未曾入世但师傅遗命不敢忘，秦叔你打听清楚，若那人若真与世家官门无关明日便带过来吧，伤病最是拖不得。”
“好。”秦三将头埋得很低，自然也没看到林书意眼中的失望。
回到竹屋时，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暗了下去，林书意将昏在院内的十六拖到门口，扶着人进偏室换好药，才转身进自己的房间。
林书意洗尽身上浅淡的血腥味，踏入竹屋后的房间。
入目是一块块牌位，中央摆着铜质的小香炉，两边都木柱刻着，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渡有疾厄来求救者。
林书意点燃香烛，跪在堂前阖眸双手合十。
“不肖弟子林书意前来拜别师傅，弟子识人不清为一错，写下药方助他人搜刮百姓为一错，诊治权贵为一错。”
“弟子无能有负师恩，没治理好悠然谷，还祸及师傅和悠然谷的声名。几经思量弟子绝不能让悠然谷变成他人敛财的途径，遂决意今日离谷，此生永不再踏足悠然谷半步。此后世间再无悠然谷医仙，只有游历山水的医者。”
林书意睁开眼睛，重重的磕三个响头，目光在中央的木牌上流连许久，才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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