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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空荡荡的芳华殿，心中隐隐感觉不安。
通向南宫门的马车上挂着一盏玄青色的灯笼，这是朝中正二品以上的官员才配用得起的灯笼，守城军自然不敢阻拦，只是匆匆问询了一声，便让马车出了宫门。
沈如疏屏住呼吸，听着马车快出南宫门的时候，生活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宋大人近日进出宫门十分频繁，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若是有用得上末将的地方，只管开口。”
宋郗皱眉，这个声音是禁军统领程越的，他与吕成阳同为三品武将，但是仗着自己进宫年份久些，为官的派头自然也大些。
沈如疏低声道：“怕是要搜车。”
他平声对外头的小厮道：“不用理他，往前走。”
小厮战战兢兢的看了眼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将军，鞭子一挥，直直地往前去了。
没想到程越竟越马上前，一把拦住他们的去路，朗声道：“宋大人今日畏首畏尾，何不出来相见？”
宋郗看了眼沈如疏，道：“你蹲下些，我开窗同这个莽夫说两句。”
他打开马车的窗户，冷声道：“本官去哪里，什么时候劳烦你过问了，大郢朝律有言，下品官员不可过问上品官员，如今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程越的目光朝里头瞧了一眼，淡淡道：“大家同为臣子，自然是为陛下效力的，宋大人也不用过激，说完躬身一礼，离开了。”
宋郗心道不好，刚才他那一番话有意激怒自己，他终究是没沉住气，怕是已经叫人瞧出破绽来了。
沈如疏倒是十分冷静，缓声道：“就算他此刻去回禀了陛下，我出宫之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既是如此，不必管，走吧。”
宋郗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笑笑道：“你如今有这份魄力，想来是已经做好准备了。”
马车出了宫门，朝着北面而去。
程越退回南宫门，随即朝着承宣殿走去。
萧承邑在坐在侧殿批阅折子，海公公年纪大了，日头又沉，一天打了好几个哈欠，见程越来了心中一咯噔，忙道：“将军深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程越平声道：“臣有事启奏陛下。”
萧承邑手中的朱砂批笔一顿，纸上便晕开一滴墨，他稳了稳心神，道：“宋郗出宫了？”
程越躬身道：“恐怕是带着疏贵妃娘娘一道出去的，方才宋大人的马车上不只有一个人。”
他若是真要查证，此刻去一趟芳华殿便知晓了，如今还稳坐高台，不过是不愿拆穿罢了。
程越试探道：“后宫发生此等荒谬之事，外臣擅自带离娘娘，陛下难道不管么？”
萧承邑闭上眼睛，轻声道：“吕成阳明日开拨，此事朕本想今日告诉她的，朕还想带她出宫去上元花灯节瞧瞧热闹，可她宁可信任一个外臣，也不愿意多等一刻吗？”
程越道：“陛下，臣以为宋大人如今位居内阁首辅，行事却如此荒谬，实在是难成大体。”
萧承邑自嘲道：“他随林玄同来上京城的时候，便已经打定主意要做这万万人之上的位置，朕一个根基不稳的新帝，哪敌得过他在朝中布下的这天罗地网。”
程越大惊，道：“陛下深知此祸端，为何早日不斩草除根？”
他垂下眼帘，顿声道：“他那日力保我登上帝位，可未必有拥护之心，这天下亦在他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时半会儿只怕是也动不得。”
这也是为什么萧承邑迟迟不那帮子翰林言官，同入内阁，宋郗已经犹如无人之地，若是到时候真的没有言官牵制，恐怕整个朝政都将掌握在他手中。
林玄同的入阁弟子，亲身传教十五年培养出来的徒弟，恐怕是他这一辈子下的最好的一步棋。
此时一旁的海公公忽然道：“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时此时宋大人出宫，就是在北大营设下埋伏，趁机...”
“不可。”
萧承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沈如疏此时跟他一同出宫，宋郗无疑是带上了一张保命牌。
他心中明白今日就算自己夜探军营，皇帝也不敢杀他，一是忌惮他在朝中的地位，二是因为沈如疏。
有时候用情至深，反倒成为保护自己的盾牌。
马车行至护城河外，沈如疏已经能隐隐约约听到外头小摊小贩的叫卖声，过了子夜便是上元花灯节，此时街上还热闹非凡，好人家的公子小姐都出来游街，买些花灯回去点放水，以求来年风调雨顺。
宋郗睁开眼睛，忽然道：“替我去买盏灯来，要兔子的样式的。”
驾车的小厮一愣神，诧异道：“兔子？”
沈如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鄙夷道：“你都多大了，一天到晚惦记当年那盏花灯，幼不幼稚？”
宋郗微微打开马车窗户，看着外头灯火通明的长街，忽然有一瞬间失了神。
他心中一直住着一个七八岁的总角童子，仿佛从未长大，那个总角童子在十五年前的花灯节上被一个女扮男装的少年骗走了一盏兔子灯，从此心心念念失了神。
宋郗轻声道：“幼稚又如何，这世间多的是天真愚笨的人，我就不能当那一个蠢人吗？”
沈如疏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外面，此番热闹的场景有多长时间未曾见过了，自从入了那沉沉的深宫，仿佛一切都显得暮气沉沉的，倏然间鼎沸的人声传入她的耳朵，倒是叫她一时间无法适应。
小厮很快回来，手里提着一盏做工精美的兔子灯，下口处有一盏长明蜡烛，底下灌了满满的烛油，说是燃上三天三夜也不会熄灭。
他接过来一看，捧在手心里慢慢端到她面前，烛火明灭的灯光照着她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恍惚间回到了那年临州青城山下。
沈如疏从来都没有变，她这就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不会因为骗走了一个孩子的灯，许下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荒唐诺言，而感到羞愧。
她只知道哪家铺子的糖最甜，哪个师傅做出来的藕花糕最好吃，在最肆意的年华里做了那藏剑山庄最不正经的弟子。
宋郗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说实话，我希望你开心，多过于功名利禄。”
自从入了这上京城之后，他说了太多的谎言，周旋于朝臣与师傅之间，同一帮老狐狸打交道，费心费力费神，违心的话从嘴里说出来也丝毫未觉得有何难处。
可偏偏这一句最不像真心话的话语，却是他的真心话。
我希望你开心，多过于功名利禄。
荣华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他这一辈子注定是为大郢而生，命运已经将他圈禁在了首辅这个位置上，可是他仍希望沈如疏的未来，还有的选。
至少不会是被困死在这深宫之中这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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