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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王珩会想起这一天,总会想起沈如疏的这几句话,她安安稳稳一辈子的后宫生活,似乎一路上总有贵人相助,那天若不是沈如疏在承宣殿外成功拦住她,她怕是要冒冒失失跑进内殿,在萧承邑面前一顿哭诉,最后引火烧身。
好在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自保,要做一个合格的中宫皇后,首要做的便是与本家摘清关系,否则下场就会如同郑皇后一般,死无葬身之地。
沈如疏看着王珩远去的背影,心中稍定,她私心里不想王珩出事,她与王家并不是一脉而成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岩之对着这个女儿,只有权势之间的利用,没有父女之情。
她朝着内殿走去,海公公知道自己拦不住她,只好早早地通传了,内殿之中,宋郗和萧承邑正在商议文书的事情,见她进来,萧承邑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沈如疏站在殿中,定定道:“我方才在殿外看见被北大营的骑兵急报,是不是我师兄北地的急报?”
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急报就算不是从北地传来的,也一定和师兄有关系,镇国公之子被抓,一定是赈灾出了问题,之前在北地子雍城发现的那把金错刀,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萧承邑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宋郗开口道:“疏贵妃娘娘,此事事关军机要秘,您是在不方便...”
话还没说完,萧承邑面前的桌案上就“哐当”一声砸下一把金错刀。
沈如疏冷声道:“我要看方才送入承宣殿的那封急报。”
萧承邑看着她,一双眸子忽然间失去了光彩,他知道自己这一局赌输了。
子雍城沦陷了,吕成阳带着一万精兵赶到的时候,大批大批的鞑靼人就埋伏在城中,他们伪装成大郢子民的模样,潜伏在城中,等待时机一到,就开始大肆包围吕成阳的军队,几乎是一夜之间,一万精兵战败被俘。
沈如疏盯着急报上那句“吕将军生死不明”,反复看了好几遍,她努力理解话中的每一个字,可是涌入脑海中的却只有一片模糊,分明出征前他答应过自己,要平平安安回来的,转眼之间就成了这副样子。
萧承邑艰涩地开口道:“此事...是朕考虑不周,我已经派遣了子雍城周边的守军前去支援,一定会把人救出来的。”
他原先只是以为镇国公之子受不了北地赈灾的辛苦才逃去了江南,没想到北地实际上已经发生了兵变,这个贪生怕死之辈竟然还谎报了军情,导致吕成阳的人一去,便全军覆没。
“支援?”沈如疏讥讽道:“大郢边境十五座城池,哪一座不是摇摇欲坠,周边的战士连守自己的城池都十分困难了,哪里又能匀出兵力来支援子雍城?”
“陛下稳坐上京城的庙堂,何曾想过北地的战士与我师兄的困境,这一万精兵若是知道自己赴的是一条黄泉路,心中是否也会有含恨悲怨,这些陛下想过吗?”
宋郗忽然开口道:“疏贵妃,凡事不能感情用事,此时你应当理解陛下,关外有鞑靼人的铁骑,南面又有海祸,大郢如今内忧外患,就算是神仙也难救。”
沈如疏红着眼睛看着萧承邑,一字一顿道:“这天下都要乱了,君不将君,国不将国,我还管这么多干什么,我只要我身边的人安好,旁人的死活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有这么一瞬间,萧承邑的眼神一下子黯了下去,“旁人”是谁?世称天下人,还是自己?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走入过沈如疏的心么?
内殿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沈如疏盯着急报上的“生死不明”四个字,定定道:“忠勇侯府还有府兵,我带兵去北地。”
“胡闹。”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呵,沈青山大步进来,朝萧承邑一礼,道:“陛下,如疏殿前失仪,您莫怪罪。”
“成阳这孩子是替我去的北地守兵,此事我心中有愧,理应由我出兵营救。”
他今日斗篷底下换了一身轻甲,三军已经在北大营外集合,随时可以去子雍城。
沈如疏斩钉截铁道:“忠勇侯一把年纪了,难道不怕死在关外吗?”
沈青山看了一眼女儿,如疏和他的亡妻一样,长了一双眉眼寒春的眼,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与生俱来的飒气,十几年了,他每每在梦中梦见平阳公主,便是她临终前誓死托付的那番话。
她是这大郢的前朝公主,一生都为了黎明百姓奔走,守家卫国是她一生的使命。
可是到死也没有回到这上京城。
沈青山知道女儿不喜欢这里,她在临州长大,熟悉那里的风土人情,喜欢江湖的肆意畅快,可是被逼无奈还是要嫁来这上京城,登上了自己最厌恶的位置。
如今吕成阳生死不明,割断了他心中最后一根弦。
萧承邑痛苦的揉了揉眉心道:“都别吵了,朕一定会调兵遣将去子雍城营救吕成阳,绝不让大郢损失良将。”
宋郗宽声道:“子雍城沦陷,吕将军被俘,可是鞑靼迟迟没有消息过来,说明他们也在犹豫是否要和大郢谈判,此事一定还有转机。”
毕竟要留吕成阳一命,鞑靼人才有谈判的资格。
沈青山跪下道:“陛下,城池大关我大郢不可退,老臣愿意尽最后一己之力,为我朝扭转乾坤。”
萧承邑看了一眼沈如疏,她的眼神很空洞,似乎不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
她对着大郢没有过多的情感,天下如何于她来说,不过只是一个虚无的概念罢了。
沈青山抬起头,朗声道:“陛下若不让臣前去北地,臣不如就自戕于殿前,横竖我活着不愿意见到山河破碎,就算是死,也定是要死在这战场之上。”
此话一出,便是坚定了他要赴北的决心。
萧承邑心中愧疚,但是也无可奈何,最终只是淡淡道:“忠勇侯能有此心,朕心中甚是宽慰,但是你年事已高,不便出征。”
“朕会另派人选前去北地,你大可放心。”
这句大可放心,不单单只是说给沈青山听的,更是说给沈如疏听,萧承邑心中一阵悲哀,分明是可以携手天下的两个人,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分道扬镳。
仅此一役,他与沈如疏,大概是真的回不到从前了。
沈青山看了一眼女儿,示意她赶紧回宫去,不料沈如疏却开口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镇国公之子?他身在北地赈灾,人却去了江南游山玩水,此等荒谬行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一句话问到了萧承邑的心坎上,若要是真的杀了镇国公之子,便是叫王家绝了后,王岩之这老贼手上握着朝堂半数言官,此时贸贸然与他闹翻,定是不好。
可若是不杀,难平此行。
沈如疏就这样与他对峙,宋郗看出情况不对,本想打个圆场,迟疑了一下,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终于她在萧承邑眼神中看出来犹豫,沈如疏自嘲道:“身为天子,应当以天下为重,权衡利弊之道,陛下比我这个妇人更懂,如疏明白了。”
说完就退出殿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回到芳华殿的时候,青梧迎上来焦急地问道:“听宫里的太监传话说,北地子雍城沦陷了,吕将军生死不明,娘娘,是真的吗?”
她疲惫的点点头,道:“是,眼下最新的急报还没有传回上京城,但是消息多半是真的。”
青梧怔怔道:“怎么会这样?月前的家书分明写的好好的,说是一切都好,怎么会眼间就沦陷了?”
“子雍城原本就有鞑靼人的伏兵在此,师兄带领的军队进城之后,便遭了他们的埋伏。”
沈如疏恨恨道:“若是那镇国公之子没有贪生怕死假传军报,师兄也断断然不会中此埋伏。”
青梧失了魂一般站着,想起那日自己没有跟上去,没想到这一别竟然就是生与死。
早知道今日会出这样的事,那天无论吕成阳如何说,自己也应当跟着他。
可惜现在说一切都晚了。
沈如疏突然站了起来,迟疑道:“你听,是不是丧钟的声音?”
青梧一顿,恍惚道:“好像是。”
她飞快地朝宫外跑去,丧钟的声音是从静安斋传出来的,如果她算的没错的话,是孝宜皇太后走了。
沈如疏心中一痛,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让她措手不及。
她一路在宫道上狂奔,却不料脚下一没注意,狠狠的绊了一跤。
一双手擦在地上,瞬间渗出血珠子,沈如疏顾不上疼,又立马爬了起来。
萧承邑在承宣殿也听到了丧钟的声音,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笔,对着宋郗道:“你说得对,朕的运气是真的不好,年成这般,是离散的命。”
宋郗顿了顿,道:“事情总有否极泰来的时候,陛下无需忧心。”
他走出承宣殿,朝着静安斋去。
存安嬷嬷是最先发现孝宜皇太后薨逝的人,昨夜皇太后忽然念叨起从前仙帝也手抄的那本诗集了,命她去阁中找找。
找到了之后,一连看了一个晚上,始终舍不得放下。
如今这本诗集还停留在昨天皇太后翻开的那一页,那是李白的长干行,里头的这首诗是当年先帝亲自手抄给皇太后的,岁月几经初改,纸张泛黄,墨迹不复从前鲜亮。
可是上头的字,却是字字句句真切。
存安嬷嬷哭道:“我早该想到的,皇太后娘娘精神大不如从前了,入了冬之后更是难捱,这要是换做从前,她决计不肯碰这些旧物,生怕自己触景生情,可是偏偏到了这灯尽油枯的时候,才想起这些从前的旧物。”
孝宜皇太后走得很安详,手中捧着这部诗集,心中想的定然是从前刚刚嫁入这深宫的时候,与先帝爷恩爱的那几年。
可惜美好时光易逝,也就是那几年,竟然耗尽了她一生青春年华。
沈如疏将那本诗集轻轻合上,她最后的一眼落在那首长干行上。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选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好一个青梅竹马,却也不得善终。
可见这人世间根本就没有守心如一的爱情。
萧承邑怕她伤心,温声道:“今日繁忙,你先回去休息吧,皇祖母的后事我定会处理好。”
她摇了摇头,苦笑道:“从前我在藏剑山庄的时候,师傅曾经替我算过一卦,他说我命格太硬,若是生得男儿身,此生必当建功立业,替忠勇侯府分忧,可偏偏我是女儿身,只怕是这一辈子也不得其终。”
“陛下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像我这样的人应当是在盛世喝花酒,绝不可能在乱世拯救黎明百姓,可是陛下那日在这静安斋问我的那句话,我心中定然已经是有了答案,我身上背负着我阿娘的使命,也愿意助你一同共创山河万世,可是我想如今...我是做不到了。”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中涌出了眼泪。
师傅从前就说过自己,这辈子没心没肺,一个人活得最畅快,什么身世背景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罢了,她要的只是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江湖人。
若不是生在这样的忠勇侯府,她这一生应当是极好的。
萧承邑有些不忍心,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痕,涩然道:“你不开心,我心中也难受。”
“如疏,当年是我去求了你父亲,盼着他能将女儿嫁给我,并以平妻之礼叫将你迎娶进黎昌王府,是我先动了心,只可惜是一厢情愿,你心中未必如意。”
存安嬷嬷还跪在孝宜皇太后床前哭,可是沈如疏已经一滴泪都没有了,她只是木然的站着。
想起那天雨夜,自己从北宫门冒雨进来,求皇太后救救萧承邑,当初的一片真心是真心,如今的后悔也是真的后悔。
想来这天下共主是谁,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呢。
她往前走去,却被萧承邑拉住了腕子,他艰难道:“朕都想好了,还你自由,皇祖母的丧事一过,你便回临州去吧,从此这大郢宫中便没有疏贵妃。”
听闻这话,沈如疏一僵,曾经他的的确确是许诺过自己,等一切结束之后就还自己自由之身。
而她确实也想离开这座牢笼,如今真的亲耳听到如愿,心中竟是古井无波一般,丝毫不起波澜。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道:“如疏多谢陛下。”
存安嬷嬷细心的为孝宜皇太后整理好妆容,扭头对着沈如疏道:“皇太后娘娘走之前一直念叨你,他这一辈子最放心不下的人也就只剩下你了。”
她蹲下身子,拉住皇太后的手,死一般的冰凉传入她的掌心,这世间生与死的距离不过就是一瞬,一瞬便天人永隔。
她平静道:“外祖母,你放心的走吧,如疏一切都好,以后也会更好。”
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人已经走了,此时此刻反倒平静下来,跪在地上稳稳当当,磕了三个响头。
青梧在门口看着闹哄哄的静安斋,良久没有说话。
沈如疏是除夕那天搬出芳华殿的,青梧在内殿收拾东西,不到一个时辰便收拾好了,一辆马车,左右不过几箱子的东西,拆开来也就是一点点从前旧物,她身边贵重的金银首饰,基本上都做了桑枝的陪嫁。
“娘娘,我们现在就走吗?”
她转过头,笑笑道:“眼下我已经不是什么娘娘了,你随桑枝一样,唤我一声小姐罢。
青梧没有说话,她甚至看不清楚她面上的神情是悲伤还是释然,她将斗篷披在她肩上,温声道:“小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如疏望着静安斋的方向,愣愣道:“青梧,你说人究竟有没有转世一说,若是有...皇太后和阿娘是不是可以在下辈子团聚了。”
青梧柔声道:“小姐相信有来世,便是有来世的,下辈子您和皇太后还有平阳公主,依旧能做一家人。”
她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平声道:“要是真的有下辈子,我不想做人了。”
这世间,只要是人便有烦恼,爱恨情仇,因果循坏,环环相扣,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困扰,下辈子做一条江河湖海里的鲥鱼,被人钓上去吃了便也是圆满的。
“我从前在王府的时候,吃了太多鲥鱼,自觉得对不起这些味道鲜美的鱼儿,下辈子换他们来吃我吧。”
青梧听着这不着边际的话,忍不住道:“您要是心中难受,便哭出来吧,憋在心里头一定是不好受的。”
孝宜皇太后走了,她心中对这深宫的最后一点眷恋也没了,剩下的便是心如死灰,萧承邑放她离开,也是成全她心中的自由。
沈如疏看着整装完毕的马车,长舒一口气,道:“走吧。”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马车行驶到南宫门的时候,青梧掀开帘子忽然道:“宋大人在前头。”
沈如疏一怔,连忙道:“停下。”
宋郗大约已经在冷风中站了许久了,一双手冻得通红,她下车,顺道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他,道:“宋大人怎么来了?”
宋郗面色有些不好看,从前一贯面上挂着的笑意也不见了,冷声道:“我若是不来,你当立马出了宫门,带着你忠勇侯府的府兵去北地救吕成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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