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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神色微滞，抬眸的时候难得划过一丝慌乱，他问，“别人呢？”
浮生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南陵蛮倒行逆施，反叛上疆，投了九重。”
哥哥紧紧攥着手下的棉被，在这微弱的烛火中更加晦暗不明。
我实在是听不懂他们说来说去说的究竟是什么，我迷茫的问他们，“你们说什么？”
哥哥沉了一口气轻声道，“你还小，这不是你该问的。”
我还小我还小！遇到什么事情都是我还小，我的火气登时从胸口窜上了头顶，我皱眉微微太好了声音道，“我还小我还小？！哥哥难道我要一辈子在你羽翼之下乘凉么？难道你能护我一辈子么？”我又想起了哥哥昏迷不醒浑身血迹的模样，我却无能为力连个火都生不着，那种无力无助的感觉我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我会崩溃的。
我的鼻子酸酸的，我颇为委屈的说，“我要一辈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在你生病晕倒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连个火都生不着，什么都帮不了你么，哥哥。”
哥哥眸光微动，旋即脸色黯淡下来，声音也有些沉了，“你要知道什么？你想知道什么？”
浮生在一旁轻声提醒道，“阿冰。”
哥哥面无表情道，“我想护着你，一辈子都护着你。可是你不愿意就非要情愿站在阴翳之下么？是么？”
我不明白哥哥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阴晴不定了，我心里有无数种委屈和难过，我说，“可若是有一天连你都护不了我呢？哥哥，如果我长大了也可以学着保护你，学着像你一样为我遮风避雨，可是在你眼中，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要到五十岁六十岁才算是长大么？”
哥哥神色却是依旧不为所动，声音冷硬道，“那我就在护你几十年，总有一片树下没有阴翳！”
我委屈极了，我大声吼道，“哥哥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我不想理你了！”我转身就往外跑，若是当着哥哥的面掉眼泪那就太丢人了，偏偏我一片好心被人践踏在脚底下。
浮生待我走后，回头看他，却见季冰再也撑不住，口吐殷红的血，浮生赶忙扶住他，声音愤懑道，“九重那帮人就是手黑，一点余地都不肯留！”
季冰擦掉嘴角的血，声音轻的可怕，“阿?彼懒耍?ξ乱怖垂?耍?液投苟苟悴涣硕嗑昧耍?羰怯幸蝗瘴页挪蛔∧惚愦?哦苟够囟?栏??纷谏窬?皇蔷胖啬前锶恕！
浮生气急败坏道，“你就不能告诉她么？你难不成真的能护她一辈子？”
季冰摇摇头，他轻声道，“我能……至少我想让她平平安安长大。”顿了顿他又道，“豆豆怕黑，你去她身后跟着，别让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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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季冰！臭季冰！又欺负我！我生气极了，总是觉得我还小，我都十二岁了，再过两三年等到及笄之年就如同别家的姑娘都能出嫁了，哥哥总是觉得我还小，所以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可是我也想保护他，我不想总是站在他的身后，在他受伤的时候手足无措，那感觉实在是太坏了。
我蹲在地上哭，靠在墙角哭，哭够了发现哥哥竟然没有来找我，我更委屈了，他竟然真的不来找我，我抬眸才发觉天色竟然一片漆黑，连平日里寥寥无几的星辰都没有，唯有下弦月孤单的挂在天边，除此之外，一片漆黑。
除了委屈我内心的恐惧突然放大了无数倍，好在巷子里有人家挂了灯笼，将小巷子里映照的有些朦胧，我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是大年三十是新年，我的新年就是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过的么？往年我都是和哥哥去爬山守岁的，为什么偏偏今年就没了？
小巷里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我抬头就看到方才那头顶斗笠白纱的少年一步一步缓缓走到我跟前，对着我缓缓伸出手。
在有些黯淡的月色之下，我泪眼婆娑的仰起头却依旧看不到他的脸，眼前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纤长有力，他温声道，“别哭。”
我手忙脚乱的抹了一把脸问他，“你找到你亲戚家的门了么？”
他踌躇了片刻，才叹息一声，轻声道，“找到了，可惜旧人已逝。”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伸出的手放在我眼前久久没有收回去，我略微踌躇了片刻才缓缓伸出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我始终记得那感觉，那是我第一次拉了男人的手，那手掌有些温度却在这冰天雪地里也有些凉了，我看着他身上穿着的一袭单薄的衣衫，我站起身轻轻说，“今天大年三十。”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我继续说，“你穿的这么薄，难道不冷么？”
他似是没有感觉，过了半晌轻声道，“很冷么？”
我觉得我不该问，毕竟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就好像我非常惧寒，可哥哥非常畏热。
我又抬头看他，“你为何遮着面，不肯将斗笠摘下来？”
他是这么回答我的，他说，“我面容丑陋。”我又想起白日里轻风掀起白纱一角，我看见他白皙的下巴，我总觉得他应该是阿?笨谥械哪侵帜吧先缬瘛?ㄈ缬袷鞯拿廊恕
我正想着便听到他开口问，“今天是除夕，为何不在家中守岁？三更半夜一个人出来？”
我想起哥哥的模样，登时有些恼怒了，可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一点，我还是颇为清楚的，更何况我还是个颇为要面子的，我说，“家中只有我和哥哥，甚觉烦闷，便出来走走，未曾想连个星辰都没有。”
可是阿思却是个颇为没有眼力见儿的，他揭穿我说，“方才我看到你哭。”
“……”我登时便说，“我想我逝去母亲和父亲。”
阿思蓦然一怔，旋即温声道，“你已经长大了。”
我心口那么一震，猛然抬头看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脸，一种微妙的情绪在我心中悄然滋长。终于有个人可以说我长大了，我颇为激动的点点头，方才心中的愤懑已经消散了一大半，我想着还是原谅哥哥好了。
哥哥而今是四五岁的年纪，难免叛逆。
之前去茶楼的时候，赵老板还为我端了盘卤花生，我们二人一遍吃一遍听说书先生讲戏折子，我就开始抱怨哥哥说现在哥哥的脾气越发有些暴躁了，赵老板说，他儿子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如此，非要倒行逆施，颇为叛逆。孩子到了这个都是如此，过了这几年就好了。
我原谅哥哥好了，说不定过几年他的叛逆期过了，便会主动告知于我。无论是除夕夜他同浮生的诡异谈话，还是和夕温在园春楼一遇都暂且被我压在了心底。
我开心的问他，“真的么？我才十二岁真的长大了么？”
不知道是他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怔过后，还是点头，对着我嗯了一声。那声音轻轻的，又平添了几分笃定和磁性，颇为好听动听。
我说，“既然旧人已经逝去，那你要走了么？”
他说，“她家中还有双亲，正临近耄耋之年，待我侍奉他们几年便要走了。”
我想起了隔壁王婶儿家的大姑娘，他家的女婿是个穷书生，到了年纪没得办法便听媒婆说媒进了门，我才知道那就是上门女婿，吃住都在王婶儿家，生了儿子还要随王婶儿家的姓氏，一个大男人平日里唯唯诺诺乖巧的不像样。
我看着阿思，“你的旧人是姑娘还是男人？”
阿思没有开口，我只听得他一阵叹息道，“是明珠姑娘，是我来的晚了。”
我一顿想起来了，这?鸪料锸怯幸晃唤忻髦榈墓媚铮?歉龉媚锩黜?祈??ζ鹄吹氖焙蜓劬?镉倘缬形奘?判⌒切牵?液透绺绺绽吹氖焙蛩?晕颐侵疃嗾樟稀
只不过前两年嫁人了，嫁人的时候是哭着上的花轿，每走一步总是要回头望三眼，一旁的喜婆急了拦着她道，“哎呦喂！您也别哭的太狠了，这哭嫁从十二三岁便开始学，可您这都哭了一路了还是不肯上花轿！时辰都要到了！小娘子啊，出嫁的时候万不可回头望啊！哪家新娘子出嫁会一步三回头的？不吉利的！”
站在街道两旁，隔着凤冠的金色鎏珠，我隐约看到明珠脸上的两行清泪，她说，“我等的人还没来，我不走。”
那喜婆一遍推着她往花轿里去，一遍不耐烦的劝慰她，“姑娘啊！你今年都二十了！那人若是回来早就已经回来了，你何至于将自己交待进去？别家的姑娘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已经相夫教子多年，若你再不出嫁这乡邻之间可都要看了笑话去，你如何就不明白呢？”
那是我见到明珠的最后一眼，那大红的喜轿被掀开帘子，明珠弯腰进去的时候，伸手掀开凤冠前的鎏珠往回看了最后一眼，那一眼五味杂陈、一言难尽，我总觉得那一眼便是诀别了。
都说新娘子出嫁当日不可被人看到脸，不可以回头看，这不吉利。第二天果真便传来噩耗，明珠姑娘在新婚当晚悬梁自尽。
尚在家中的老父老母已经是头发花白，一大把年纪，唯一的女儿还在出嫁第二天，还没来得及回门便香消玉殒，明珠的父亲当即便受不了这巨大的打击，卧床不起。唯独剩下明珠的母亲苦苦的撑着，偶尔哥哥还会做了菜让我给他们端过去，我家离着她家仅有半条街之隔。
我说，“原来是你。明珠两年前便去世了，在出嫁的第二天。我看到了她是哭着出嫁的，一步三回头，不肯走。还说要她等的人还没到，不愿意嫁人，可到了那个年纪，终究还是抵不住旁人的闲言碎语。”
有老人说出嫁的前三个月便要开始学哭，其中要哭“哭爹娘”、“哭哥嫂”、“哭姐妹”、“哭叔伯”、“哭陪客”、“哭媒人”、“哭梳头”、“哭祖宗”、“哭上轿”，可我总觉得明珠哭不是为了这些，她是为了自己哭，为了远方还未归来的良人哭。
我看着阿思，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来晚了。明珠是个顶善良的姑娘，知恩图报，以德报怨，永远是笑着的，可我头一次见她哭也是最后一次。”
隔着薄纱我看不清阿思是何种的神色，只听得他怅然说，“是我对不住她。”
明珠，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很好，家中至宝，父母的掌上明珠。阿?痹??桓?乙痪涫??盎咕?髦樗?岽梗?薏幌喾晡醇奘薄薄Ｋ?馐退嫡馐且丫?尬?烁镜纳俑荆?蝗患溆幸惶於员鸬哪腥艘灿辛饲橐猓?捎植荒芾肫??恼煞颍?憬?悄腥嗽???拿髦槭障拢?蚁翟诤炻揆嗳怪?稀
我当时便说这不是红杏出墙出了三尺深，且三心二意的不像话。
可而今我竟然觉的这首诗放在明珠的身上颇为合适，不是说她为妇不贞，只是感叹她终究还是没有等来她心中的人，而那个人却最后还是来晚了。
这个世间的情意不是错付就是没有结果，这是我在十二岁的时候懂得道理。就像一衣姑娘喜欢哥哥，就像明珠喜欢阿思。
我轻声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明珠的父母啊，他们这两年很是不易。”
阿思是个温柔的人，说话声音亦是很好听，我能听得出他的愧疚和无奈，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莫名的情绪出来。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临近拂晓，天边有些微微的光亮，我走到院子里却看见笼子里一片空空，丝毫没有破喉咙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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