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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那犀利阴霾的眸光总让我觉得心底有些发寒。若是他不开口叫我，我几乎看不出来那是专司凡间三千万命理的司命星君来了。
他微微的弯着腰，不能站直了。眼瞧着他一步一步的朝着我走过来，我这脚底下就跟生了根一样，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子，上前去扶他一把了。
小崽子显然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左右开弓将我护在身后，盯着文成的眼神就跟刚从冰水之中捞出来一样，带着万分的寒意。
文成显然被他极具有攻击性的眼神吓了一跳，他微微有些瘸的脚步一滞，站在我跟前。
我正以为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突然用手撩起遮住了脸满是凌乱的头发，对着我呲了一口大白牙，开口就是，“没想到在这里能看见你，饿死我了，给我找点儿东西吃行么？”
“……”
我拄着下巴，眼睁睁的看着他狼吞虎咽般的啃完了两只烧鸡，半只肘子，还有五六碗米饭的时候，就不得不对向来最注重礼节的文成刮目相看了。
小崽子显然也被我这个突如其来的旧相识，这副风卷残云的架势给惊呆了，他讷讷的看了看我。
文成对此毫无知觉，只顾埋头大吃，吃完半碗米饭以后，竟然问我还有没有面条？
我压下崩溃的内心，偷偷的瞄了一眼我有些干瘪的荷包，我干脆一咬牙将钱袋子扔他跟前，“你看吧，全都被你给吃光了。”
然后为了我的钱袋子，我难得的好言相劝道，“别吃太多，吃太多会撑得胃难受，我到时候还要给你熬药。”
文成猛地一拍桌子说，“你知道我多久没吃过饭了么？”
然后，他颤抖着伸出四根脏兮兮、油腻腻的手指头，颇为痛心疾首的说，“五天！我五天没吃饭了！”
小崽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纠正道，“四天。”
文成甚是委屈的说，“有什么区别么？要是今天没有看到喜姻你，我可就要活活的给饿死了！”
迎上小崽子迷茫的眸光，我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那个啥……我已经不是喜姻了，文成你还是叫我红豆吧。”
文成似是有些不解，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说来也奇怪，自我从玉殒中回来以后，在上了九重就一次也没见过司命，而今在凡间看到他如此落魄的模样，也不由得有些好奇。
我本来想问他这是什么情况？可是碍于小崽子在一旁，硬生生的将满心的疑问压了下去。
我数了数钱袋子里剩下的银钱，跟他说，“一会儿我去给你买几身像样的衣服，然后你跟我们回药铺去住。”
文成还没来得及对我感恩戴德呢，始终一言不发的小崽子猛地一拍桌子，皱着眉厉声道，“不行！”
文成面上有些尴尬的看着我，“这，这位是……？”
我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个不懂事的小崽子，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不用在意他说的，小孩子跟我闹别扭呢。”
小崽子挥开我的手，气呼呼的看着我，不依不饶的说，“你说谁是小孩子？！这是谁啊你就往药铺带？！药铺是收留所吗？！”
我清楚的看见了文成面上的不自在，和他微微蜷缩起来的手指头，文成虽说是个不靠谱的，可是读书人向来有的心气和清风亮节还是有的，若是今日没有见到我，他也是宁愿缩在角落里，也不愿意跟人要吃的。
可是而今这小崽子这么说就真是有些不可理喻了！我语气颇为强硬的说，“这是我朋友，是我太宠着你了，惯的你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吗？”
他瞪着我，“就是不行！”
我脾气也上来了，也不管不顾了，脱口而出就是伤心的话，我说，“就算药铺是个收留所，你也是第一个被段大夫收留的！”
说出来以后，我只觉得周遭的气氛都变了，我自知理亏，有些小心翼翼的去看小崽子，他明显是被我刚才的话给伤了心，满脸皆是受伤的神色。
他怔楞过来以后，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咣当一声摔门而出。
文成颇为尴尬的说，“你，你不去叫住他？天色快晚了，出了事怎么办？”
我有些心烦意乱的说，“别搭理他，越惯着他越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我带你去买几件衣服，好好收拾收拾。”
收拾好了以后，文成便又恢复了满身的书生气，站的挺拔而俊秀，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有些小，唯一不同的是他走路的时候右脚有些跛，所以他走的很慢，若是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出来他走路有问题。
他站着的时候看不出来，可是走路的时候，后背有些不由自主的弯，身形都有些驼背了。
我正要想着开口问他，到底他经历了什么才会在凡间如此惨淡，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文成却有些担忧的开口说，“你真的不去找一找他么？毕竟年纪还小。”
说实话我也很心虚的，这小崽子自尊心极强，我说出来的话不经过大脑，不知道让他多难过了，好歹也在一起生活快一年多了。
彼时已经将近黄昏，投下来微弱的日光泛着红光，将街道上的影子拉的修长。
我的神色不由得有些恍惚，可是他脾气那么坏，不懂得尊重我的朋友，说话直来直去没礼貌这点就很让人生气，我可以为我说过伤人的话道歉甚至是自省。
可是若是不好好治一治这小崽子，以后说话办事都是这么没脑子，不知道顾忌别人的情绪，不懂人情世故的毛病，不知道以后要闯出多少祸来了。
我甚是心烦意乱的说，“别管他，把他给惯坏了，变得不知轻重，等他发现自己哪里错了，自己就回来了。”
文成没在多说些什么，我将他带回了药铺，倒是他先开口问我，“你怎么倒是在凡间住下来了？”
我沉默了片刻说，“是我自己要下来的，我被剃了仙骨，除去了仙籍，现在就是个正儿八经的凡人了。”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感叹道，“我这一辈子真是跌宕起伏让人提心吊胆，最后又归于平寂。”
文成神色有些意味不明，我说，“你怎么也下凡来了？还将自己弄得如此落魄？”
文成眸光闪了闪，有些恍惚的垂了眸子，他轻声说，“是惩罚。我当年协助你偷了玉殒，被天君发现，将我在囚于幽冥一处几百年，我这脚就是在那里跛了，还有我的背也是受尽了刑罚，而今站不直了。我受不住从里面逃了出来，就成了这副模样，我满身的灵力都被幽冥一处的人给掠了去，现在相当于一个废物。要不是我今日遇到了你，我……”
文成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得叹息一声。
我安慰他说，“要是照你这么说，那我现在也是个废物了。这人间虽然不会长生不老，可到底比九重上快乐多了。”
文成垂着眸子没有说话。我为他整理出来了一间屋子让他住下来。
收拾完之后，天上已经是漫天星辰，我看了一眼小崽子住的屋子里，没有亮着。
夜里的一阵风都寒冷极了。我顿了片刻，才想起他应该是去了什么地方。
果然，我在他家那早就已经不住人，却已然干净的院子里看见了他，他正抱着膝盖坐在张大爷的墓碑前，小声而压抑的哭。
我自知我说的话很过分，心里竟然一时有些心虚。我踌躇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走进他，“你，你哭什么？这都多晚了？明天做了饭菜你给爷爷端过来，现在跟我回去行吗。”
他听到我的声音，先是一怔，旋即埋头于膝盖之间，不理我。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口就跟被锥子戳了一下似的，有些胸闷，差点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蹲下身放轻了声音说，“辞生，跟我回家吧。”
辞生抬眸，眼睛通红的看着我，就跟受了伤的小兽一般，他满是防备的看着我，极为委屈的开口对我喊道，“回家？我哪里有家？我爷爷走了我哪里有家？！你们不过是看我可怜，收留了我罢了！寄人篱下还要听你说伤人心的话，我就算是一个人饿死冻死，我也不要回去了！”
他还是不知道他自己错在哪里了么？我沉了口气，耐着性子对他说，“辞生，你为什么生我气？因为我说你是被段大夫收留的么？我说你一句这个，你都如此难过，可是你说文成是被收留的时候，文成心里就好受了么？你既然已经感同身受，可是为什么还不能理解？”
“文成是我的朋友，他落了难我自然是要照顾他的。可是你……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朋友？我生气的时候说了伤你心的话，对不起，是我不对。可是你以后能不能别这样了？别在任性了，你都十三岁了，你说你是个大人，大人可没有你这么不懂人情世故。”
小崽子终于能听懂人话了，他委屈巴巴的看着我，“对不起，可是你以后不能在这么说我了。”
我对着他伸出一只手说，“行。现在可以回家了吗？被你爷爷看着，还以为我欺负了你，让你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看着我伸出的手，怔愣了一下，然后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有些冰凉，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回去的路上，我对他说，“你要跟文成说对不起，不是我。”
小崽子有些不高兴的看着我，“他是你什么朋友？”
我说，“我们认识很久了，算是老朋友了，正因为我了解他，我当然要顾忌他的感受，你以后不要胡说八道让人伤心了。文成懒得跟你计较，不是说你说了伤人心的话，就不能人家记着了。”
小崽子冷哼一声，“就是小心眼呗。”
我伸手打了他脑袋一巴掌，“你还说！”
小崽子长的比我高了，高出了两个头，我打他脑袋还要踮脚尖儿了，这真是让人很不爽。
可是看着他那张神似的凝思的脸，我又不自觉的想撒开他的手，却被他发现，攥的紧紧的。
我得赶紧去给云丝上香，然后把她给熏下来，问问她了。
第二天文成起了一大早，就拿着一卷书一支笔坐在院子里，写了撕掉，又写又撕，如此反复，他竟然皱着眉头，有些恼怒之意了。
我说，“你怎么了？”
他苦恼的回我，“喜姻……对不住，红豆，我可能江郎才尽了，再也写不出好的戏折子来了。”
“……”
小崽子正提着一桶水路过，看到我们两个并排坐着，冷哼一声将水桶重重的放在一边。
文成始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盯了半天，他才略有些迟疑的开口对我说，“喜……你觉得这孩子想不想一个人啊？”
我心口不自觉的一颤，声音都有些结巴了，“谁、像谁啊？”
文成说，“像九殿下。”
我差点被我自己的唾沫给噎死，我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小崽子那张脸，他正皱着眉头分草药，时不时的朝着我们看过来，见我看他，微微一愣，旋即弯了弯眸子。
那一刹那，我犹如遭受了雷劈。他弯眸子的那一下更是像极了凝思了，若只是我自觉一个人这么觉得，这倒也算了，可是此刻竟然文成也这么觉得，这我就要好好的重视一下了。
这就有些不妙了吧？
文成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说这真是缘分了，若是九殿下在九重，而此刻你又遇到了一个神似九殿下的人，那真是缘分。
什么缘分？我觉得这是要遭天谴的缘分。
自从文成说了那一句，我此后睡觉都有些不安稳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提着篮子去了城外的云丝庙。
这庙有些荒旧，大概是这里的信徒觉的参拜云丝也没什么用处，所以不是很重视。像城东的城隍庙里，整日香火旺盛，那烧香的香气都能传出了二里地去。
我看着庙里正中间的云丝像，就有些想笑。云丝虽说是个女仙官，可是姿色上乘，长的那是花容月貌。不知道这里的人是不是对花容月貌有什么误解，雕出来的神像竟然极为粗糙劣质，眼睛一大一小就算了，嘴巴还雕歪了，神像身上歪歪扭扭的披着一件破旧不堪的衣物。就连供桌上都积满了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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