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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说,“圣人无常师”。
吴彭年的四个孩子,完全印证了这句话。从吴起元十一岁开始,吴彭年便支出了大笔费用,供他们读书。先是,请西亭宋效祁先生在家授课;再是,让孩子们去西亭跟从宋效祁的侄子宋琳先生学习;其后,还在宋效祁的儿子宋琛家中求学。宋琛高中举人,堪为名师。
一晃眼,吴起元就长到了十四岁。
《论语》《孟子》《诗经》《尚书》《周易》《孝经》《尔雅》《礼记》《春秋》《左传》自不必说;习字帖、制艺之事,也不在话下。
每每想起这些,吴彭年的心里,便满是欣慰。
刚刚收到吴起元的家书,吴彭年把这三页纸反复看了数次,才对夫人金氏说:“夫人啊,咱们小起元现下遇到难处了?”
“是么?”金氏抬眸睇他一眼,穿针引线,浑不在意,“儿子读书一贯用功,自个儿又很是颖悟,这不是学习上的难处罢?”
吴彭年听她这么夸口,有些忍俊不禁:“你这人啊,以前你还跟我说,不要夸他,以免他自矜自傲,不思长进。现下倒好,自己怎么就夸起来了?”
“我说过?”金氏停下手上的女红,搂着竹箧看他,盈盈而笑。
“可不?我记得,咱们刚请来宋先生不久,宋先生就说,他出了个上联,叫‘人骑白马门前去’,起元这孩子,竟然对了一个‘我踏金鳌海上来’!这气魄,可不是寻常人有的。我私底下给你说这事儿,你却让我不要夸他,免得他骄傲。”
“哦,是有这事儿。”
“可不!”
“我看看啊——”金氏接过家书,逐字看了起来。她本是常乐镇人,家境较吴彭年要阔绰许多,未出阁时也上过几天学,是以读书断句也非难事。
“哦,他是对《仪礼》中的话生出了疑问。”
《仪礼》乃是儒家十三经之一,这是粗通文墨的夫妇俩都未读过的,自然也无法指导吴起元。书中,有不少礼例隐含在各篇礼节之中,因其未一一明言,理解起来殊为不易。
吴起元正是因此而烦闷。这在他过去的读书生涯里,是极少见的。
“以前,起元学什么都很快,从未如此。”吴彭年皱皱眉,语甚焦灼。
“依我看,这不是坏事。读书本就不是易事,要是一直那么顺遂,孩子的性子就养得娇了,也扛不起什么事呀……”
金氏说得在理,吴彭年也不再多想,有时,他也觉得自己有些患得患失,对儿子读书的事情过于在意,还好,家里有夫人坐镇,她那些从容自若的话语,总能抚平他的心绪。
6
“吴老爷,您听我说,这个‘认保’,你再考……”
吴彭年温和地打断他:“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了起元好,只是,我既然把他托付给了宋先生,理应请他给孩子想办法。我这不好再另起炉灶了。”
遭到吴彭年的拒绝,族人也不好再多纠缠于此,只能满心遗憾地走了。
待他走后,金氏有些不放心:“多条路,会不会好一点?”
吴彭年摆手道:“他们,大多是为了钱,万一这事儿办不好,钱就白花了。”
他的顾虑也有道理。金氏不再多言,只为他准备去西亭的行李。
翻过同治六年,现在已是同治七年了。眼见吴起元已年满十五,吴彭年便琢磨着为他报名参加科考。只是,这事儿不好办。他家是冷籍【注1】出身,连参考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同族的人,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读书种子,早就想做这笔买卖了。虽说不允许冷籍参考,但若是同族中有资历老的人作保,或是同县中有廪生【注2】来做保人,这事儿也能办下来。
当然,族人、廪人若来帮考生“认保”,多少是要给点好处的。
吴彭年并不心疼这点钱,但总觉得由授业恩师出面办事,会牢靠得多,以免误了起元的前程。
十余日后,吴彭年从西亭递出了家书。原来,宋琛果然有办法,他介绍了一个如皋人张驹给吴彭年。前不久,张驹的儿子不幸过世了,而他家恰好有籍在册,属暖籍。吴起元只消认张驹一族为祖,就能以张驹孙子张育才的名义,参加如皋县的县试。
老师和父亲都如此安排,吴起元哪有什么话说?静心备考便是。
7
县试如期而至,吴起元起了个一大早,还把冷水浇在脸上,保持清醒。
走进考场前,吴起元深吸一口气,站在栅栏后朝父亲、宋琛先生那边看过去。那眼里的殷殷之意,看得他眼中一热。他忙转过身,尽量摒弃心中杂念,大步跨进考场。
就在几日前,吴起元听一位举子说起,冒籍之事一旦被发现,会惹来诸多麻烦。为了防止冒籍的发生,朝廷还设置了审音御史,一旦考生的口音与呈报的籍贯不同,便易露馅。
当然,审音御史这等人物,是不会出现在县试当中的,再说了,如皋亦属通州,方言差距微乎其微。至于日后之忧,日后再忧吧。
如此一想,心底已是平静无澜。静候于考场中,十年之功力,稍后便见分晓。
放榜之日,不日便至。吴起元轻松考中,正如他考后所料。听得这等喜讯,吴彭年不禁抚掌大笑:“好!我要给你娘写信!不,我要回家祭拜列祖列宗,多亏祖宗庇佑!”
拉着吴起元走了两步,吴彭年又刹住了步子,大笑中带着几分自责:“瞧我!险些失礼了!得先去谢谢宋先生!”
考中县试也在意料之中,吴起元本来不甚兴奋,但见父亲乐得忘了章法,不免也被这情绪感染了,仰脸笑问:“爹,要感谢宋先生,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嘛!”
见吴起元一考即中,宋琛更加着力培养他,亲自来到通州,指导他备战两个月后的州试。吴起元足不出户,每日苦读,却没曾想,他的名次竟在百名之外。虽说也能通过,但却远逊于师长的期待。童生考试较为繁复,县试、州试、院试,一层又一层。
宋琛得知此事,气不打一处来,丢下一句狠话就怒冲冲地回西亭了。
吴彭年拦都拦不住他,只得把宋琛送至渡口,再怏怏地回来。
且说,金氏之前还在厨房里,叮嘱庖人多做几个小菜,自不知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回过头来,便见吴起元以袖遮脸,冲进房里大哭,不禁急得在门口打转。
等到吴彭年回家之后,金氏才问起个中原委。
“宋先生说,‘若是有千人参考,一人未中,那必是他无疑。’”吴彭年叹了一声,坍坐在椅中。
“先生怎的这般言语?”金氏皱皱眉。
“也不怪宋先生生气。为了他能参考,先生颇费周折。这一次,连王家那个孩子,都比他考得好。人家考了第二呢!你说,宋先生能不生气?”
“事已至此,你在这儿说些丧气话,又有何益?”金氏心疼儿子,但又不好直接驳他,便柔声劝,“你知道的,起元一日不曾懈怠,他也尽力了。你我在此与其抱怨,倒不如对他多加勉励。”
听了这话,吴彭年惭怍不已,觉得自己竟然不如夫人通透,便携她一起去吴起元卧房。
本以为那里关门闭户,未想他已打开房门,端坐在案前写字。
“起元……”夫妇俩面面相觑,金氏凑上前去,轻轻瞄过去,“今晚吃点什么?娘让厨房给你做。”吴彭年也紧随其后。
“娘,爹,”吴起元起身行礼,复又坐下,“喝点粟米粥就好了。”
他写的正是“九百九十九”字,草书、行书、楷书兼备,不知其意。
金氏有些担心,正不知如何接话,但见吴起元搁笔,淡然道:“娘,我没事。先生说得对。”语声不悲不喜,听得夫妇俩一愣。
“这几个字,我还要写在窗牖上、蚊帐上……我这就去西亭,在宋先生那去读书,我要随时随地都能看到这几个字。”吴起元又说。
“起元……你不必如此。”吴彭年忍不住出声。
“爹,有道是,‘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我吃的苦,跟古人比起来,何足道哉!您放心!秋日还有一场院试,我定不负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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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冷籍者,虽身家?[白,但三代无人与考,其子孙出而应试,则?诋为冷籍”,即三代没有做过官,或三代以内不曾有人中过秀才、举人之类的家族。
【注2】一县有十个左右廪生,一般认为是生员(秀才)中最为出色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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