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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翁师，沙元炳陪张謇回了内城，来到文宣字画馆，在掌柜那里结了尾款。
就在月初，张謇旅费不足，更无钱为翁师置办送行之礼，便寻了一家字画馆鬻字。
回到会典馆，待张謇收拾好钱银后，沙元炳才过来寻他，因问：“既然要卖字，何不多写几幅，以换旅费？”沙元炳也知张謇并不计较所谓读书人的颜面，但心中仍有困惑。
张謇笑道：“要是遍地都能买到张某人的字幅，它还值钱么？”
沙元炳方才恍然大悟。
这一次，沙元炳被翁同?召回京中，张謇也回来销假，二人都抱着为翁师效劳之意，孰料翁师终究成了朝政帝后两党的牺牲品。
念及此，沙元炳便有些沮丧，道：“翁师已不在京中，我也无心再在官场上厮混。”
“厮混”二字，刺在张謇心头，也引得他好一阵难过。
古仁人都说，“学而优则仕”“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达则兼济天下”……古往今来，士子多如恒河沙数，但从未有一人，不把这些格言记在心头。然而，身边这位挚友却说，官场，只是一个厮混之所。
想想也是，如今帝党前途未明，后党依然坚若磐石，若是把自己押在这风雨如晦的官场上，如何能实现实业救国的理想？
至于维新变法，张謇对此不甚乐观，翁师被开缺回籍之后，他已在康梁二人交流过，劝他二人不要操之过急，但这十多日来，他们竟颁下了几十道改革谕令。
改革岂能如此峻急？张謇不免为之忧心忡忡。
想明白这各种关节，张謇遂问道：“健庵，你果真不想再在朝中做官了么？”
“是，父母年事已高，也须我回家伺候左右。”沙元炳语声笃定，又问，“你呢，季直？”
张謇微微一笑：“那日，我说，我们要‘同进退，共忧患’，你忘啦？”
沙元炳睇他一眼，道：“我自然记得。”
“健庵啊，依我看来，朝局将有一场大变，外患恐怕也会日渐加剧。”张謇一脸忧色，眉头紧蹙，“回到南方，好歹能远离险境，干一些正事。”
“正是此理，与其在此耗神费力，不如回乡创业，造福桑梓。”
“对！”张謇握住他的手。
“其实，我一直想说，有机会的话，你我兄弟二人大可一起创业。”
“如此，再好不过！”
击掌为誓，相视一笑。
2
六月三日，张謇以照管大生纱厂的名义，再次向翰林院请假，当日下午便与沙元炳一道离京南返。直到通州，二人才分手归家。
三月未归家，怡儿已经长成五个月大的婴孩了，会哭，更会笑，轻轻一逗便咯咯笑起来，甚是招人喜欢。张謇将怡儿抱在怀里，越看越欢喜，遂笑着轻轻抚摸他眼角，道：“这孩子，随我！”
徐夫人在一旁打趣道：“怡儿眉眼随你，肤色可是随吴妹妹呢。”
张謇乐呵呵地看着吴道?郑????鍪仔ξ剩骸袄弦??愦蛩闶裁词焙蚪题??潦槟兀俊
“怡儿才多大呀！”徐夫人道。
“姐姐，我在怀怡儿的时候，每日都在看书、练字、吹埙。我听说呀，这叫‘胎教’，他们西方传过来的说法。”
“此言差矣，”张謇摆摆手，纠正她的认识，“先汉《列女传》中就记载过，周文王之母怀孕时‘目不视恶色,耳不听yin声,口不出恶言’，这便是一种胎教。至于魏晋南北朝隋唐，医学中便已经有了‘胎教’这个分支。”
“原来如此。”徐、吴二女都点点头，表示领受。
“不过，”张謇补充道，“西方的胎教观念，与我们倒是有些区别，他们似乎更重视才艺之养成，而非修养之熏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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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式学堂？”张謇看她一眼。
“对呀！张姐姐的孩子，就读了新式学堂。”
“我们通州，现下还没有这样的学堂。”
“没有学堂，可以办学堂。”吴道?中Φ溃?霸偎担?弦??绽锊皇撬担??甘狄担?附逃??铮??幸蝗眨?弦?部梢园煺庋?难?谩！
此言一出，戳中了张謇的心思，不禁令他想得更远更长。
他用额头抵了抵怡儿的小脑袋，暗道：爹爹会为你寻来最好的老师。
3
眼下，困扰大生纱厂的，依然是股本不够，流动资金不足用的问题。
张謇把集股的重点，放在了通州百姓身上。
就在这个关节上，曾经从纱厂退股的陈维镛，竟然传来了讣讯。
陈维镛骤生恶疾，去得突然，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张謇于心不忍，赶紧邀了几个同乡过去帮忙。
办完丧事后，张謇又和沈燮均前往厂址去看汤姆司、忒纳的织机检修进度。
正巧，这两日，高清去忙他的木材生意了，人不在通州。四人沟通起来，总有那么几分不顺畅。从纱厂出来后，张謇便对沈燮均说：“敬夫，我想，我可能需要一个翻译。你看，做生意，免不了和洋人、洋工程师打交道，我也不会英文。”
沈燮均想了想，道：“翻译的话，去请个留过洋的学生？”
“是不是留过洋不要紧，我这里有个人选，你不妨帮我把把关。”
“哦？什么样的人？总不能是自学外语的？”
“还真是。”张謇回忆道，“我之前在上海考察，去了同昌纱厂。我注意到，纱厂里有一个叫郁芑生的后生。这后生，虽说只是一个工人，但却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
“那他一定很好学。”
“这后生，出身贫寒，还早年失怙，稍微大一些，便跟着外国神甫学英文、拉丁语。十七岁上，去了上海做工，又有意向那些洋人学英语。在纱厂里，专司翻译的人，都没他说得好。”
沈燮均微讶道：“这个后生了不得啊，还不赶紧去聘他过来？何须问我的意见？他是哪里人？”
“可巧，正好是海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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