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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春雨——大国绅商张謇 > 第69章 今而后吾知免夫(6)(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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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半夜醒来,翁同?轻轻咳嗽两声,守在一旁的阿福立马惊醒。

    “老爷,老爷,你睡凉了?”阿福忙上前给翁同?掖被角。

    翁同?道:“不碍事的,寒气都快消了。”说着,眼睛盯着窗外的下弦月,便想起床往外走。

    阿福知道拗不过病人,只得为他披衣保暖。搀着翁同?到了院中,只见那下弦月白得发亮,好似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

    翁同?忽而笑道:“下一次满月,我怕是等不到?? 闭饣八档糜殖林兀?此朴秩魅弧

    阿福听得心里难过,呜呜咽咽地说:“老爷……快别这么说……”

    “老夫今岁七十又五,倒也差不多啦,”翁同?不以为意,忖了忖,缓缓吟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今而后吾知免夫。”

    “老爷,你在吟诗么?”

    “不是,这是老夫留给自己的挽联。”

    “老爷!”阿福跺跺脚,“快别说这些丧气话。”

    “等季直来了,你让他来书写我这副挽联,”翁同?道,“老夫便了无遗憾。”

    阿福叹了口气,才道:“老爷,昨日你为何让张公回通州了呢?”

    “生离死别,自是人间最苦,我如何忍心让他亲眼目睹?”翁同?淡淡一笑,“老夫死后,便葬在虞山吧。虞山与通州五山隔江而望,也算是全了我与徒儿同游狼山的愿望。”

    阿福泣不成声,把这话深深刻在心上。

    7

    弥留之际,翁家陆陆续续来了些亲眷。

    六日后,张謇匆忙赶来常熟。忍着悲痛,写完老师自撰的挽联,张謇又放声哭了一场。这一哭,哭得翁家的亲眷都又纷纷堕下泪来。

    再次拜祭,张謇把写给翁师的诗焚化在棺木前,低低地念:“平生感遇处,一一缭心曲。”念起东单牌楼巷口的第一面,那有着垂胸长须、灼灼目光、秀雅气度的老儒,宛似相见于昨日。只是,转眼之间,他又与自己阴阳相隔,再不能共话家国,闲论艺文!

    阿福见张謇神魂不守,怕他伤心得过了,便伸手递了帕子,轻声安慰道:“张公,老爷说,墓地和故居的修缮,也委托于你。”

    这句话,到底把张謇从迷思中拉了回来,他忙道:“老师信任徒儿,徒儿自当效力。”

    说罢,才起身去与翁师的亲眷商议后事。

    阿福见张謇总算振作了些,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我这个谎撒得也恰到好处。

    忙碌数日下来,张謇又得回去处理通州的厂务。甫一回通州,却又一头扎进大生纱厂,看着翁师为他所题的对联出神。

    “枢机之发动乎天地,衣被所及遍我东南。”目光抚着对联上的一笔一划,口里念着期许与担当,张謇不禁又陷入迷思之中,恍觉翁师并未走远。

    迷迷瞪瞪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却不得不面对现实。事已至此,倘要尽这师生之义,只能把修缮故居之事办得妥当体面。

    念及此,张謇立马写信汇款,希望翁家亲眷能更换那些薄木材,将那楼基筑得离地二尺,还要建那既可遮阳又能避雨的走廊……

    8

    办了这事儿,张謇便暂时抛开愁绪,把刊刻成的《ri本宪法》送入朝中,直达内廷。

    数年来,张謇在实业上倾注心力,朝中高官权贵皆是有目共睹。这一头,张謇还在为实业与立宪的事务操劳;那一头,慈禧、荣禄等人却在为是否要施行立宪而论议了一番。

    “变法!又是变法!就不能好好地守着老祖宗的章法过日子?一个张季直倒也罢了,国内竟有那么多人跟他沆瀣一气,遥相呼应!啊?老李子,你说他们想干什么?”

    六月的蝉,像是一只只扯破嗓子求偶的鸣鸟一般,此起彼伏地叫嚷着,甚是聒噪。

    慈禧听得心烦意乱,只觉连捧在手中的冰酪都消不了暑热,险些便要把瓷盏摔了。李莲英忙在一旁又哄又劝,逾时才让慈禧消了火气。

    慈禧叹了口气,苦笑道:“老小子,总是说些不着调的话。哀家问你话呢!”

    李莲英这才回道:“既然老佛爷想听,奴才便斗胆说两句。依奴才看呐,那边那位是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张謇在实业上颇有建树,咱们还得顾着他忌着他几分。”

    “顾着他?忌着他?”慈禧冷笑道,“我大清人才济济,就说实业,当年李少荃,盛杏荪,张南皮……”

    李莲英轻轻打断她:“老佛爷,那……那是当年啊……”

    慈禧似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一时没缓过劲来,片刻后才冷哼一声:“现在,这个人翅膀也硬了,便想飞到哀家,飞到老祖宗的头上去了。早知如此,哀家就不给他那个商部头等顾问官的三品衔!就让他做个下九流的商人。”

    这番话,听得李莲英有些发噱,但又不好驳她,只能顺着她的话,慢声道:“老佛爷,您就消消气吧。咱们让他做商部头等顾问,不也是为了咱们自己好?收来的税,可都不是小数目。”

    “话是如此说,不过……你说啊,那位死之后,张季直非但不避嫌,还高调地办丧事,这是何意呢?是在抗议朝廷么?”

    “奴才以为,是这么个意思。老佛爷,现如今啊,咱们既不能折了自己的面子,去给那人追什么谥号,但又必须安抚张季直,恐怕唯有……”

    倏然间,慈禧瞪大了眼,问:“唯有?唯有施行立宪?不行!这决计不行!”

    “老佛爷,”李莲英凑近了些,眼睛眯成一条缝,“如今国内声浪如沸,不顺着那些人的意思,您就能安身么?”

    “笑话!哀家还能怕他不成?”

    “您忘了,之前……东南互保那事儿?他们可是公然违抗朝旨呢。”

    慈禧听得心中一凛。

    世人只道朝廷不曾追究东南互保之事,但却不知,慈禧曾为此大动肝火,担惊受怕。

    “忘了……自然忘不了……彼时,哀家无计可施,偏生还只能看在半壁江山得保的份上,宽宥那些逆臣贼子。”

    “这便是了。何苦与那些逆臣贼子计较呢?”李莲英见慈禧一脸灰败之色,凑得更近了,

    “奴才但有一计,老佛爷不妨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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