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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通州大生纱厂沪账房依然紧闭门扉,这让平日里惯熟于账房前光景的行人,颇为好奇。他们自是不知,账房停业一日,乃是因为来了一位贵客。
自汉城,经仁川港乘船,在海上航行五日之后,金泽荣终于来到上海港。【注1】
阔别经年,张謇与金泽荣俱是感怀不已,泪下潸然。
在金泽荣身边,还有他的夫人与女儿。他们都用生疏的汉语和张謇致以问候。
张謇笑道:“既到了上海,日后便在我这里住下。快坐,快坐。”
金泽荣对夫人、女儿示意,二人方才坐在他旁边。夫人的手里挽着一个包袱,坐下时不留心磕在了地上,金泽荣瞬时变了脸色,半是呵斥半是心疼地道:“??????,???????????.”【注2】
夫人羞惭地低下头,半日不语。
金泽荣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了,又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张謇不明其意,遂轻轻指了指包袱。金泽荣嗟叹一声,便起身来到张謇书桌前,提笔写道:“此行仓促,行李萧然,别无长物,此乃我最敬重的诗人申紫霞的诗稿本。”
申紫霞,说的是诗人申纬。此人曾到访清国,以翁方纲为师,在朝鲜国内文名大著。
想想金泽荣半生坎坷,流亡海外,带走的竟是这等物件,张謇感动不已,遂回道:“远涉大洋,沧江也只带了典籍、文稿,真乃文人风骨。”
金泽荣苦笑一下,眼里却泛着光,写道:“从前,写作总难遂心,往后,我只想尽力整理文稿,也算是为国之文脉,略尽绵力。”
见了这话,张謇心里猛然一动,道:“如此甚好,以我之见,沧江可一边从事文职,一边整理文稿。”顿了顿,又道:“我看,沪报社主笔就很适合你,不知沧江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金泽荣便摇摇头,随后在纸上写道:“我不过是一个逃亡之人,怎可与中国的士大夫们纵论时务呢!”
张謇看得心里一颤,思忖片刻,道:“那……沧江可愿随我去通州?我在通州办了一个翰墨林书局,正需要你这般通晓文史、长于编撰的人才。”
金泽荣踌躇片刻,像是下了决心一般点点头。
7
自上海小东门,乘轮船入扬子江,不到一日便能抵达通州。
金泽荣与张謇站在船头,凭栏而望,心绪也被那江风吹得翻涌起来。
原本,金泽荣是想留在上海的。他曾询问过在中国的朋友,对方告诉他,“沪上多贵国之人,旅居于此,有群居之乐,无孤立之忧,所谓因不失其余也”,金泽荣深以为然,加之他打听到张謇长年在上海办公,这才定下了投奔张謇的心意。
二十年来,金泽荣对张謇极为挂念,但起初却并未生出投奔之意。在他看来,张謇弃文从商,似是离经叛道之举。回想起自己十七岁时通过成均初试,多年后才得中进士,担任编辑局文献备注编辑之等职的过往,金泽荣一致认为,学而优则仕,以士之身份报国,才是古来贤者的应尽之义。
至于商人,自来便是末流的人物,一身铜臭、唯利是图,似乎成了商人揭不下的标签。
以金泽荣之骛傲清高,自然以为张謇已异于往日。
然而,相见之日,张謇特意关了账房接待他,说他具有“文人风骨”,又费心为他安排文职,感动之余,金泽荣也确信张謇初心未改,依然是他的知音。
“沧江,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张謇突然道,“你等一等。”
说罢,张謇便要往舱内走,走了两步,却又折回,笑道:“我这人不知变通。”旋即,从袖中取出钢笔和一册簿子,续道:“我们可用钢笔来‘笔谈’。”
金泽荣从未用过钢笔,但书法的底子甚好,不一时便习惯用钢笔书写。
二人在那簿子上,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凌于江面的所思所念。
“之前未尝在长江上航行。不过,我倒知三国时在长江上酣战的史事。昔年威壮之师,今已渺然无迹。苏子所说的‘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说的便也是这般光景了。”金泽荣写道。
张謇回道:“苏子也说,‘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眼前所见,亦是如此。”
“古往今来,此理固然,原本也无须嗟伤,只我见着这江中往来不息的洋人轮船,实是五味杂陈,难以自持……”金泽荣写下这行字,深深一叹。
这话看在张謇眼中,也刺在张謇心底,各式各样的外国旗帜,顿然间似变成了一把把利刃,刺得人说不出话来。
金泽荣又写道:“今万国铁轮舰,凭陵来去如徒杠。诸君筹策将安出,庚子覆辙堪椎胸。请君唤取铜将军,来敲铁板写我大江东去词一腔。”
看了这话,张謇立马回道:“甚好!”激动得都忘了“笔谈”了。
但见金泽荣凝思一想,便在那簿子上写道:“那堪回首结交初,二十三年一梦虚。正叹眼中人已老,不知天下事何如。危机屡削藩篱势,妙算空回改革书。教育知君心胆热,英才他日总??。”
沧江啊沧江,好一个“不知天下事何如”,好一个“教育知君心胆热”!
张謇看了此诗,胸臆间郁气尽散,伸手叩那栏杆,吟唱道:“那堪回首结交初,二十三年一梦虚……”眸光中,飞出的忧思,引得金泽荣也随之哼唱起来。
人世茫茫且难知,天下之事又如何知?但有心胆之热,或能在此大变之世,划出时代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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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金泽荣,号沧江。根据相关资料,金泽荣应该是在九月九日离开仁川港的,但据张謇自拟的《啬翁自订年谱》,金泽荣却是在当年二月来中国的。实则,因金泽荣曾在诗歌中对前来中国的时间有所提及,故而前一种说法较为靠谱,张謇应该是记错了时间。不过,考虑到本书是以张謇为主人公的,笔者依然采取了《年谱》中的记载。
【注2】韩语意为:仔细点,这是老前辈的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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