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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伯。”将江谦领进自己住所，江导岷在堂屋里已备好了茶水。
只他二人相处之时，他还是习惯按辈分来称呼对方。
江谦坐下抿了一口茶，道：“今日还要忙。我坐会儿便走。你有何事？”
江导岷踌躇一下，方才递出之前备好的辞呈：“我还是想回婺源。您帮我拿拿主意。”
江谦看了他好几眼，确认他不是开玩笑，遂问：“你又来这一出？”说话间，把辞呈顺手放在案几上。
江导岷萌生退志已久，江谦也有所耳闻。就在去岁5月间，江导岷给张謇去了信，说他主持致函垦事十余年，远离桑梓，很想返乡尽孝。这理由，似乎令人无法推却，张謇却知，这不是江导岷辞职的主因。
江导岷哭笑不得，回道：“怎么叫‘又来这出’？”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我皆为远游有方之人，不必太过于念家思亲。”
见江导岷沉默不语，江谦又道：“你之前跟我提过的事，我是记得的。你说，你在垦事中兢兢业业，平正公允，但还是得罪了不少人，不为人所谅。是这样么？”
江导岷点点头。
“其实，老师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他跟我说过，说你被一些股东怀疑甚至诽谤，颇为委屈。在股东之中，那些主张分地之的人，全无远见，只知速获厚利，却不知获利后诸事繁杂，没有那么简单。”
“我知道，老师待我至厚，不仅阻了我辞职，还赠我花红。”
“这是你应得的。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光绪三十一年，母亲病了，你丢不下通海海垦牧公司之事，连老师劝你回去，都没有动身。光绪二十八年，遇上了台风，亏得你防御工事做得好，损失才没那么大。光绪三十一年，夜风突至，暴潮猝起，跨堤而入，你是怎么做的？连日连夜地守护着危堤，与那狂风骇浪相搏。十年之后，再看今日，堤成者十之九五，地垦者十之三有奇，放眼看去，道路砥平、田畴整治，商旅、佃农都各谋其业，这些——全都是仰着你的辛劳。再后来……”
江导岷听得脸红，不禁打断江谦的话：“伯伯，你要再说下去，我可得飘起来了。”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脸红什么？”
江导岷叹了口气，道：“我从不欲以功臣自居。否则，绝不会对那些人百般相让。”
光绪三十四年（1908），江导岷见基础设施大抵完工，便组织公司放佃，加快开垦进度。三年后，竟将那些荒滩全都开垦出来。那一年，共获利三万六千担棉花。其后，每年获利不一，但都很有赚头。
在此基础上，张謇为践行地方自治，提高垦民素质，便与江导岷商量，将垦区划为垦牧乡。一时之间，小学如雨后春笋般兴起。抓紧小学教育，亦不忘革除垦民之陋习。时日一久，实业之振兴，倒有赖于原先素质并不高的垦民。他们在垦牧乡中安居乐业，此乐何极。
“你呀，还是脸皮太薄了，”江谦道，“举董一事，既是你提出的，便不要怕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你管他说什么呢？说你谋私？你见过有哪个一心谋私的人，会从自己的花红里，拿出真金白银去建育婴堂？”
江导岷沉吟一时，神色一黯：“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是管不了。所以……”
“所以，你便萌了退职？糊涂，太糊涂了！你若走了，老师如失一翼，你又于心何安？再说，也不是每个人都在背后疑你，因着土地成熟度不同，大部分股东都请你来主持分配，这不是出于信任，又是因为什么呢？”
“我可不掺和这事儿。要分地，便得由各股东互定，股东代表先行审查，决不可由我来主持。我还不怕引火烧身呐？”
难得江导岷肯一气说出他的顾虑，江谦心知自己激他激得到位了，这才笑呵呵地说：“对，你做得对。较之往日，你已成熟许多。”
说着，江谦凑他跟前，揶揄地眨眨眼：“你可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你是怎么收拾彭小四的？”
江导岷顿时被他逗乐了，当年自己一脸痞笑的形容，重新回到了脸上。
7
“我是彭小四，那又如何？你们不是要招壮丁吗？我不符合要求？”
“陈兄弟，麻烦你帮我拿一根这么粗的木桩来。”
“你想干什么？”
“金风入浪，最是清凉不过，人的头脑也比较清楚，不喜欢说谎话。我想请彭兄弟去海里，靠着木桩子，好好思考一下，再回答我的问题。”
“江导岷，你可是个读书人！这是读书人干的事？”
“嗯？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读书人，做事要想想后果。”
“海风太大，我好像听不清楚。”
8
忆起旧事，江谦、江导岷都笑得有些掌不住了。
还是江谦沉稳一些，敛了笑意，道：“其实，彭小四之流只是打手，汪剑星才是罪魁。”
“我以前就对老师预测过，那个汪州牧保守自固，不会有光明前途。没两年，他果然被百姓撵走了。”
“对！他保守自固，背后说人长短，是最要不得的。所以我说，你无须管那些流言蜚语，老师信你重你，这就够了。垦牧之事，还非你不可，撒不得手。”说到后来，益发语重心长。
江导岷也被这话激得心潮彭拜，立时把手探向案几上的辞呈。
“嗯？”江谦瞪大了眼。
“收起来。”
“收起来作甚？”江谦从他手中夺过辞呈，唰唰地撕了去。
江导岷先还想拦阻，但见辞呈转瞬间变成碎纸条，只得干笑一声，作罢。
江谦这才说道：“今日，我确实有事在身，这便先走了。”
见江导岷没回应，才解释道：“老师今早跟我说，他给少爷挑选了一个门当户对的闺秀，我得去帮老师置备些聘礼。”
江导岷微讶道：“上月，我还听师母在叨叨这事儿，没想到，婚事已近在眼前了。”
“趁着少爷回家，把婚事办了，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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