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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岁末，张謇为张孝若举行婚礼。
昔日的状元郎、后来的实业家，会选择怎样的儿媳妇，这是通州人，乃至国内很多人极为关注之事。
有人说，门当户对者，须是家财万贯，或是门第显赫，但当他们得知这位女子的身份时，却着实吃了一惊。
她叫陈开成，毕业于上海启明女中毕业，出身于安徽石埭官宦名门世家。这是一个旧学之家，祖父做官正直耿介。说起陈开成的容貌，确也有几分端秀之姿，但算不得十分美丽，其人之长在于学才学，兼善英文。
好事者弄清楚陈开成的背景后，这才明白过来——啬翁所则之媳，是精通旧学又谙熟新学之人。
人们猜得没错，张謇在他日记之中，也曾记下他的择媳标准。经人介绍，张謇对陈开成格外关注，甚至还看过她所写的文章。
陈家的老人，一听媒人说亲，便欢天喜地地应了亲事。张謇照规矩下了聘礼，便在冬月十二日为张孝若举行冠礼，次日举行婚礼。
婚姻乃人生大事，张謇慎之又慎，最后选择了古冠婚礼。
数日之内，新朋旧交，门生故吏，纷然相贺，自不必说。
婚礼已毕，隔日又行馈飨礼，再隔一日随父母回老家常乐镇行庙见礼。
出身于旧学之家，陈开成知书达礼，通晓仪节，张謇对这个儿媳妇，是越看越满意。数十年后，张孝若虽已不在，但陈开成辛勤持家，鼓励女儿参与抗日，冒险保护、营救过共产党人。这份睿见与胆量，实非寻常女子可及。
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2
穿着剪裁合宜的旗袍，新婚后的陈开成多了几分成熟之态。
因着学识上的“门当户对”，陈开成与张孝若在婚前虽未谈过恋爱，但却无话不说，互相引为知己。在濠南别业中，时常可以听见二人研讨学术的声音。
但此时，张孝若本来在帮陈开成寻找一本英文小说，哪知却在书箱里翻出了一封信。看那笔迹，是张謇写给张孝若的。
陈开成忙说：“你快把信收起来。”
“既然看到了，那就不妨打开看看啊。”
“我不看，”陈开成眼睛笑成了月牙，“it\\\\\\\\\\\\\\\\\\\\\\\\\\\\\\\"sasecretbetweenyoufather。”
张孝若被她逗乐了：“我的过去你来不及参与，现下了解了解，也不错嘛。”
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但陈开成还是不愿拆信，张孝若便急道：“爹每年都写很多信给我，看一两封，有什么打紧的？”
说着，张孝若从信封中抽出信来，强拉着陈开成一起看。
卧室里，铺着绒绒的地毯，壁炉里也燃得旺旺的。二人就地而坐，相依相偎中丝毫不觉冷。
但见那信中写道：“今日家中祭儿母，不胜怆恸。儿在花竹平安馆设祭时，感念如何？父有志哀诗到校示儿。父之哀伤何止百端，儿知之耶？……”
记忆尘封太久，也是信中所书到了跟前，张孝若才想起父亲曾在徐夫人忌日，嘱其勿忘其母。那时，他还在通州师范学校附属小学读书。
张孝若感喟道：“爹爹重感情，重仪节。平日里也如此教导我。我也很怀念母亲……小时候，我读书不算用功……”
隔了一时，未见陈开成回应他，转首去看她时，却见她眼眶泛红，泫然欲泣。
张孝若立时明白过来，忙把她搂紧怀里，安慰道：“勾起你的伤心事了，真对不住。”
陈开成是个好孩子，这是张謇的一贯判断。不过，到了去下聘礼之时，他才知她的生母，在其早年去世。曾经一度，张謇还有些懊悔，担心缺失母爱的女孩，性格会有所缺憾。
不过，往来多日，张謇对陈开成的为人更为了解，暗幸自己没有做出冒失的举动。
“没什么的，母亲、婆婆都是我的亲人，我可不少人关心哦。”陈开成将眼泪忍回去，甜甜一笑。
张孝若也捏捏她脸，笑道：“对嘛，这样才对。嫁给我，就不要随便哭鼻子了。”
顿了顿，张孝若又刻意转了话题：“爹一直给我写信。小学写，到了中学，我在外面，爹是隔三差五地写信过来，生怕……”
“生怕你行差踏错？”陈开成截住他的话，捂嘴偷笑。
“石云，我说实话啊，你别生气。”
“嗯。”
“爹担心我跟其他女孩子谈恋爱，早早地嘱我一心向学，他自会为为寻个好媳妇。”
张孝若咳一声，故意学张謇的口吻，皱起眉来：“我即一子，一坏即无后望。我老矣，不得不为久计也。”
陈开成不置可否，只是一味地笑。
张孝若却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道：“但我觉得很幸运。我很喜欢你。”说着，轻轻牵住她的手。
陈开成粉颊上泛出一片桃花红来，看得张孝若心中一荡。
幼时读《诗经》，并不怎么理解，囫囵地背了一通，真到看见“宜室宜家”的妻，才知诗中所说的，都是真的。
“爹还说过什么？是不是时常嘱你要勤学苦练？”陈开成忽然仰头笑问。
见她生了好奇心，张孝若遂道：“稍等。”
逾时，他从书架里的抽屉里取出两封信，又坐在她跟前：“这是民国三年春夏，爹寄给我的两封信。”
“寄文改还。儿勤学，父所喜慰。但勿过锐，以致妨身。能于辛苦中得有乐趣，则天机自活。此在游息以牖神智耳。父寄怡儿。三月廿七日。”
展信看罢，陈开成问：“爹怕你用功过度，伤了身子？”
张孝若嘿嘿一笑，甚是得意，道：“那时我除了读书，还勤练黄山谷的字，颇有进益。”
再看下一封信，其中所提，有张謇他所历之政海腥潮诡谲，欲不待莼菜之秋风而中仕之事，亦有劝勉张孝若将来致力农事之诫。末了，还嘱他学习英文之余，莫忘温习《论语》《孟子》。【注1】
陈开成不禁感叹道：“爹早些退出仕途，是对的。大好的城市，还等着他去建设呢。”
张孝若应了一声，眉头却锁了起来：“袁氏倒行逆施，迟早会惹出祸事的。爹就是不想做张季鹰，也得做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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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信件全文为：出门已六日，别业地工当竣。李作已开工否？陆思成能黾勉监工否？政海腥潮，万恶万孽，父之仕止，自不可无首尾起讫，或不待莼菜之秋风也。儿宜自勉于学，将来仍当致力于农，此是吾家世业，世界高格，不愿儿堕仕路之恶鬼趣也。天热，睡起皆宜早。宜以英文之暇，温理《论》《孟》。最好译以英文，亦兼治之法，但恐文法尚不足用耳。有讯回，告汝母父安。父寄怡儿。六月廿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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