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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镇上的临时停车点停下。
刚下车，却迎面遇上了镇上的干部李保。
李保看到周汉芳，竟没顾得上一旁的陈鹏，惬意说，“汉芳，你回来得正好，我有点事想找你呢。”
周汉芳让陈鹏在旁等一下，于是同李保走到一边。
李保露出痛苦的表情说，“芳啊，你如今是清华大学生了，你爸呢，以前也得到过华镇长的不少帮助，如今你妈妈还在镇上干活，对吧？”
周汉芳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就说，“李保哥，你想说啥子就说吧。没事的。”
李保忽然抹了一把眼泪说，“是这样，汉芳。华镇长现在的确太孤独了。自妻儿在地震中走后，白天工作，晚上工作，日夜奋战在救援重建的工地上。一次我问他，华镇长，你该休息呢。他怎么回答我，他说，保啊，我不能静，我一静下来，就想我老婆和女儿。我就想死。“
周汉芳心里一沉，说，“哥，你需要我做啥子嘛？“
李保说，“我刚说，你现是清华大学生了，华镇长对你一家不错，你能不能趁这次回来，找他坐一坐，劝劝。让他听大家劝告，找一个人。一个男人，家里没得女人，是很孤独的，那种感觉，别人感觉不到。你明白我的意思啵？“
周汉芳才明白李保拉着她唠唠叨叨半天，原来是想她去劝劝华兴山，就连连点头说，“明白明白，李哥，我可能在家呆半个月。我会找时间劝华镇长。”
李保长叹气说，“你不晓得，华镇长同他妻子感情太好了。最近我老婆一连给他介绍三个女的，其中一个还像你一样没结过婚，而且姑娘也说年纪大点没关系。可是，他就是不答应。“
周汉芳说，“是不是工作太忙太累呢？“
李保说，“就因为太忙太累，才需要一个女人在身边?~。“
周汉芳说，“好像那次我弟打电话说，县公安局有个女警察经常来找他。“
李保说，“你说王燕吧，对，她是华镇长妻子的同事，当时同韩警官一起出差，遇到地震，被压山体下，王燕被救出来，韩警官却走了。王燕的丈夫也在地震中走了。这件事，还是县公安局安局长亲自撮合的。可是华镇长也不同意。“
周汉芳说，“他为何不答应呢？“
李保跺脚说，“就是嘛就是嘛，所以说，他不听嘛！“
周汉芳说，“这样，我改天一定找他。他在镇上吧？“
李保说，“在在，上午还在传达县委会议精神呢。“
告别了李保，周汉芳扶着陈鹏，朝家里走去。
盘口镇的援建房还在建。所有机关单位居民都住在板房里，没有搬迁。
周汉芳扶着陈鹏，朝自家住的板房方向走去。
快到门口，周汉芳下意识走到前头，变成领陈鹏来到家里。
此时正是上午十点。门上一把锁。想母亲可能在政府搞卫生。于是掏出钥匙，还好，还是之前的锁，打开后，让陈鹏进去。
陈鹏说，“你妈呢？“
周汉芳说，“可能在镇上。我去找。“
进门，周汉芳就让陈鹏到凳子上坐，然后说，“你稍等，我去去就来。对，你喝水吧？”
陈鹏说，“去吧，喝水我自已倒。“
不料周汉芳刚走，门口却走来一个男子，四十左右，脸庞消瘦，皮肤菜色，眼睛抠窝，衣服破旧，肩挑一副箩筐，好像空的。朝门内看了看，问，“哎，这不是老周家吗？“
陈鹏哪认得，就说，“对，你说镇食堂做饭的周师傅吧？这是他家。“
男人说，“你是他什么人？“
陈鹏说，“我同他女儿是同学。刚从县城来。他女儿上镇上找她妈去了。“
男人恍然大悟说，“原来这样。我是老周的内弟，他爱人的弟弟。“
陈鹏立即明白说，“你是汉芳的舅舅是吧？“
那人连连点头说，“是是。“
陈鹏热情说，“那赶紧坐。“
那人说，“你是汉芳的？“
陈鹏说，“我们高中同学。是好朋友。“
那人说，“汉芳现在北京读书呢！“
陈鹏说，“我晓得。我们经常通话。这次回来，她先到我那，我便送她回来。“
汉芳的舅马上注意到陈鹏的腿，又看他怀里那支金属拐杖，似乎想问什么，却又不便问。
陈鹏也注意到汉芳的舅注视他的腿，就尴尬笑笑说，“他舅舅，你先坐，汉芳她马上来了。“
汉芳的舅就点点头，将肩上的箩筐卸下，放到门口，然后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走了进来。
陈鹏礼貌问，“舅舅镇上有事？“
汉芳的舅说，“这不，送了点药材到镇上。准备回去，上我姐这看看。“
陈鹏忙起身说，“坐，坐，我给你倒水。“
汉芳的舅马上制止说，“哎不用不用，我自已来，你自已坐。“
边说还边看陈鹏的腿一眼。当发现那条腿真是条空腿时，他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陈鹏说，“他舅舅，家里好吧？“
汉芳的舅说，“地不好种。税也高。我打算明年出去打工。不在家。“
陈鹏说，“没搞别的，比如多种经营？“
汉芳的舅说，“你说副业是吧，搞了点蘑菇。可如今种蘑菇的多，价格上不去。上次种点，整个算下来，不划算，还亏。“
陈鹏说，“如今做什么都不容易。“
汉芳的舅终于看着他问了一句，“你这——“
陈鹏知道对方问他的腿，就说，“是，地震，压，医生说，不截，性命难保。所以，‘
汉芳的舅露出怜悯说，“唉这天收的地震啊，不晓得毁了多少人！”
陈鹏笑笑说，“舅舅家地震没啥子损失吧？”
汉芳的舅说，“还好，就是猪圈被两棵树倒下，压死了一头肉猪。气死我了。不过，去年政府给了补助。还不错。”
陈鹏点头说，“是，不是党和政府，不晓得如何收场。“
汉芳的舅说，“家里是干部吧？“
陈鹏说，“嗯，我爸是县财政局长。“
汉芳的舅马上露出惬意说，“噢噢那不错，那你妈呢？“
陈鹏说，“我妈之前也是干部，因为我的腿这样，她就提前内退，上学校照应我。“
汉芳的舅点点头。眼睛再次盯了盯陈鹏的腿。
陈鹏说，“她舅舅，经常去县城吗？”
汉芳的舅说，“有事才去。”
陈鹏说，“下次去，上我家吃饭，住，都可以的。”
汉芳的舅马上点头笑说，“好好，你这孩子太懂事了。好。”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陈鹏以为周汉芳回来了，朝门口一看，认出是周汉芳的弟弟周汉学。
的确是周汉学，他背着个书包，边走边哼着什么歌，刚走到家门口，正要喊妈，马上看到两个其他人，便楞了楞，接着喊了一声，“舅，你怎么来了呢？”
汉芳的舅马上说，“汉学啊，你妈呢？“
周汉学说，“我们上午搞劳动，我手痛，所以回来了。“
陈鹏有些尴尬，便冲周汉学笑笑。
周汉学端详了一下陈鹏，说，“你怎么来了？我姐呢？“
陈鹏说，“你姐找你妈去了。”
周汉学说，“我妈不是不让你来吗？”
陈鹏顿时尴尬看了看汉芳的舅说，“汉学，是你姐要我来的。”
周汉学说，“我不信。”
陈鹏说，“一会问你姐。”
汉芳的舅便看周汉学说，“汉学，怎么这么说话呢！他是你姐的同学呢。”
周汉学说，“我晓得。他想同姐耍朋友，我妈不同意。”
汉芳的舅似乎明白什么，马上转头看门外，没有再做声。
周汉学放下书包，接着走向厨房，好像喝茶。一会才出来说，“我姐呢？”
陈鹏好像不惬意。还是汉芳的舅回答，“上妈那去了。刚才不说了吗？”
周汉学盯着陈鹏说，“哎，帅哥，我真告诉你，你真不要来我家，我妈要见到你，一定骂你的。”
汉芳的舅马上将周汉学拽到一边说，“怎么没得礼貌呢？人家来了就是客！”
周汉学说，“真的，舅舅，你不晓得，他以前来过好多，我妈不喜欢。”
汉芳的舅迟疑说，“人家父母是干部，不要那么说。”
周汉学就悄悄指陈鹏的腿，在舅舅耳边悄悄说一句。
汉芳的舅没反应。
片刻，汉芳的舅说，“汉学，要不，你再去看看你妈和你姐？”
周汉学就点头说，“好。”
就又进去喝一口茶，然后朝舅舅挥了挥手，就走了出去。
周汉学一走，汉芳的舅显得尴尬说，“这位同学，你同汉芳认识很久吧？”
陈鹏说，“是。”
汉芳的舅说，“你也在北京读书？”
陈鹏说，“因为我的腿，我爸妈让我报省内，所以我在成都读。”
汉芳的舅说，“也是大学?~？”
陈鹏说，“是。”
汉芳的舅问，“你大学同汉芳的大学差得好多?~？”
陈鹏就笑说，“当然，她是全国著名，我是全省著名。”
汉芳的舅笑说，“你们的事，假如我姐夫在世，可能好通融，我姐，唉！”
他摇了摇头。
陈鹏明白他叹气摇头的意思，就笑说，“没得事，主要是同汉芳之间，毕竟这么久。感情不错。这次她要我来，我就来了。”
汉芳的舅说，“感情好、做不成夫妻，天下多得去。你不要想不开。假如我姐死活阻拦，你让她去。”
陈鹏就笑。
汉芳的舅说，“我姐的脾气不像我，我呢，脾气再大，被人一劝，就没得了。她不行。她要脾气上来了，十头牛也拉不转头。”
陈鹏就又笑。
汉芳的舅又看外头说，“汉芳这孩子呢，确是个乖孩子，打小就会读书。我都搞不懂，几家人没得一个会读书，就她特别。你看，竟然读到北京去了，你说厉害啵？”
陈鹏就笑。
汉芳的舅说，“你说，她爸妈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你看看她？！”
陈鹏说，“她中学是学习委员。”
汉芳的舅说，“她为何这么会读书，我老婆，就是她舅娘说，都不晓得她是不是周家的种！”
陈鹏就哈哈笑起来。
汉芳的舅又说，“去过坳上啵？”
陈鹏说，“没去过。“
汉芳的舅说，“从这进山，不远就是秀川县自然保护区。山里安静，不像外头吵。不过，政府可能要搞扶贫，我们坳上村可能要整体搬迁出来。“
陈鹏说，“那好啊，搬到外头，生活困难，可以到工厂单位找事做。赚点零花钱。“
汉芳的舅说，“做工苦，你看那些老板，动不动几千几万的，这次地震捐款，那电视里，一个北京老板，好像，一口气捐了一个亿。“
陈鹏说，“不算，还有捐五个亿的呢。“
汉芳的舅吐下舌头说，“不得了！“
陈鹏说，“她舅舅，要发财，往外去。蹲在山里，恐怕很难赚钱的。“
汉芳的舅说，“是，可是，没得文化，去哪都是打点小工。“
陈鹏说，“那也是。“
说着，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这次，脚步声中还夹杂着周汉学说话的声音。就知道可能是周汉学和他妈妈和姐姐都回来了。
汉芳的舅立即停止说话，转过头去，看着门口。
果然，周汉芳气咻咻走在前头，母亲走在她身后，周汉学一会跑到前头一会跑到后头。好像劝说着谁。
汉芳的舅就喊了一声，“芳！“
周汉芳竟然没答应。
汉芳的舅正奇怪，周母马上冲着屋门吼叫起来说，“喂喂喂，你怎么这么贱啊，我早告诉你，不要上我家，尤其不要再找我女儿，你怎么这么脸皮厚啊！“
周汉芳猛冲母亲吼道，“喂，你再说，我马上走，你信不信！“
周母略楞一下，又说，“好啊，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去盘山水库。你以为我不舍得死是吧？我死一回给你看！“
说着挣脱周汉芳拉扯，要往西头走。
这时汉芳的舅赶紧拽住她说，“你做啥子呢！有话不能好生说吗？“
周母继续吼叫说，“说什么，能说什么，我好话说了一箩筐，你要她听，都上大学了，还带这么个人回来！“
周汉芳厉声说，“妈，他哪里不好！“
周母说，“你让别人看看，他哪里好！“
周汉芳说，“不就少一条腿吗，那也是地震害的呀！“
周母说，“我晓得地震，我们家还走了一个人呢。你怎么不说！“
周汉芳说，“妈，你不要不讲理好不好？“
周母说，“别的事好办，这事，你想我依你，除非我死！“
陈鹏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周汉芳知道陈鹏难过，但是此刻，她没法让他快乐，就说，“妈，他是我同学，又是好朋友，一起回来走走，有什么不好嘛！“
周母说，“我说了，我和他，你自已选，有他无我，有我无他！“
周汉芳抬高嗓门说，“妈，你怎么这么固执！“
周母说，“你是我生的，你还不晓得你妈就是固执吗？“
汉芳的舅看到陈鹏头低到腰间去了，便将周母拽到一边小声说，“你能不能平静些，毕竟，人家是客人，你就是骂汉芳，也等人家走了再骂?~。“
周母说，“你莫??拢?悴欢?
汉芳的舅就苦笑。
周汉芳说，“他是我特地邀请到家玩两天，你让我们自在呆两天好吗？“
周母说，“不行，他得走，马上，马上走，我不想看到他！“
周汉芳说，“不可能，我让他在这住两天。信不信？“
周母脱掉外头的衣服，朝西头走。周汉学一见死死拉住说，“妈，你去哪，你真去死啊！”
周汉芳一狠心说，“让她去，不就是死吗，谁稀罕啊，我还死过一次呢？要死一起死！”
说着也跟着走去。
周汉学忙冲上去，一手拉母亲一手拉姐姐，哭说，“妈，姐，你们这是做啥子嘛！”
汉芳的舅抓过一条扁担，在地上顿两下说，“我是碰到了鬼，说上你们家看看，偏看到这事！“
陈鹏起身说，“汉芳，我还是走吧。“
周汉芳说，“不行！“
周母一听又往前走。
周汉学马上抓住她胳膊。
汉芳的舅终于吼叫说，“姐，你太不讲理了，汉芳说，让客人耍两天，他是她的同学，好朋友，你怎么这么对待人家呢，事情总要讲个理?~！“
周母反吼说，“贵生，你莫多我的事，你要吃饭，我买给你吃，你要不吃，你就赶紧走！”
汉芳的舅说，“不是，是人总要讲个理?~，对不对？”
周汉芳说，“她从来不讲理！”
周母说，“我就不讲理，你打我吧？”
周汉芳掉头说，“陈鹏，收拾东西，我们走！”
周母转头说，“他走可以，你不能走！”
周汉芳说，“你这么对待我的朋友，我还呆在家里做什么！“
周母一屁股坐地上放声大哭说，“你爸啊，你这一走，家里什么事都扔给我，家里这么穷，我又没得文化，女儿大了，她哪听我的话啊！“
周汉芳说，“嘿还放赖呢，也不想想，家里这么苦，那些年，人家帮我们那么多，你忘了？“
周母说，“那是以前啊。“
周汉芳说，“人过河就可以拆桥吗？“
周母爬起来说，“女儿，你告诉我，你到底花他多少钱，要是真花了，老娘替你还。老娘就是到城里卖鳖，也要还掉你身上的卖身债！“
周汉芳吼叫，“什么卖身债，我哪有卖身债！“
周母说，“你刚才不说花人家钱吗？“
周汉芳说，“那是不经意。不是什么债不债，那样付出，才最值得珍重和爱惜！”
周母摇头说，“我不懂，你莫同我说大道理！你赶紧让他走！”
周汉芳坚决说，“不行，我不会让他走。”
周母说，“不让他走是吧，那好，我走！”
再次大步朝西头大路走。
周汉学上前拽她，被她甩开，差点跌倒。
汉芳的舅赶紧上去拦，被她推开。
周汉芳却从未有过坚定说，“让她走，看她往哪走！”
汉芳的舅忙看周汉芳说，“芳啊，你妈的脾气你应该晓得呢。”
周汉芳说，“不行，从来都是让着她，顺着她，包括我爸，这次就让她走着试试！”
周汉学有些害怕，看着姐姐说，“姐，赶紧追妈去吧？”
周汉芳咬牙说，“不！”
汉芳的舅意识到什么，赶紧说，“汉学，你赶紧追，她真的做出格事的呢！”
周汉学犹豫一下，马上撒腿追。追了一段，大声喊，“姐，姐，快来啊，妈真往盘山水库去了呢！”
汉芳的舅也看周汉芳说，“芳，去吧，莫真做出事来呢?”
这时陈鹏说，“赶紧看看去吧？“
周汉芳犹豫一下，才飞也似朝母亲走去的大路奔跑而去。
她和弟弟一前一后追着母亲，周汉学一路喊，“妈，你别走啊，赶紧回来！“
周汉芳被迫喊，“你往哪去啊，赶紧回来！“
不想前头的黑影却越走越快那黑影依然不理，继续前奔。
终于，那黑影到了盘山水库的堤坝前。
周汉芳开始奋力奔跑起来。
周汉芳很快赶超过弟弟。
周汉芳赶到盘山水库堤坝前，已经来不及了，母亲已经爬上堤坝，走上了水库的水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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