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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母亲正在门口晾蘑菇，就知道肯定是舅舅送的。就说，“妈，我们啥时候去舅舅家？”
母亲说，“他今年杀了头猪，不打算卖。自已留着吃，我们去，正好可以吃他几顿。“
母亲显得很惬意。可不是，像他们这种家庭，能自养自给吃几顿猪肉，那真是相当惬意的事！
母亲又说，“你不说明天回来吗？“
周汉芳说，“没得事，我想回来算了。“
母亲摆弄一会，晾晒好了，才一起进门。
周汉芳说，“汉学呢？“
母亲说，“晓得死哪去了。刚才还在。“
周汉芳说，“怕是打电子游戏去了。如今的电子游戏害死孩子。“
母亲说，“哪里听呢，我叫他不要去，他哪里听你。“
周汉芳没再说。
母亲进厨房洗手出来，朝周汉芳脸上看了看说，“你昨晚睡在哪？”
周汉芳说，“老师家。“
母亲说，“你不上学，还上老师家？“
周汉芳说，“中学混几年，老师对我不错。“
母亲依然看她说，“你没去他家？“
周汉芳犹豫一下，摇头。
母亲才露出笑容说，“这就对了。女儿啊，不是我刻薄，确实是，我们这样人家，不能再苦下去了！”
周汉芳说，“怎么苦，他大学毕业，同样可以找工作。”
母亲苦笑说，“找工作，一个瘸子，哪个要？”
周汉芳说，“那张海迪，你晓得啵，人家也是瘸、子，却当上国家残联主席呢！”
母亲不耐烦说，“别给我扯那些。反正，我不同意！”
周汉芳见母亲不耐烦，就不想理她。径自到后头小解。
完后，回到前头，自已倒了一杯茶，坐在桌前喝了起来。
母亲见她不语，也就没再说。
坐了会，弟弟用草杆串提着几条三寸长小鱼走进来，看到姐姐，他带劲地亮起鱼儿，“姐，你看！”
周汉芳说，“从哪搞的鱼？”
周汉学说，“同学说，积水潭有人药鱼，说可以捡，我就跑去了。”
母亲从里头出来说，“从哪搞的？快扔掉，农药药的鱼不能吃。你看，这么小的鱼，肚里尽是农药。那年你爸搞了几条吃，结果患绞肠痧。”
周汉学不舍说，“不会吧，我同学都捡了。”
母亲说，“他们随他。”
周汉芳说，“是啊，汉学，快扔了。别要了。“
母亲说，“把土埋掉。一会人家猫要吃死了，找我们麻烦。“
周汉学赶紧朝西头的小路走去。一会回来说，“埋掉了。“
周汉芳说，“以为你在电子游戏厅呢。“
周汉学说，“游戏厅越来越贵，以前一块钱可以打，现在要两块钱。“
周汉芳说，“寒假作业做好没？“
周汉学说，“晚上做。“
吃饭时候，周汉芳说，“一会我去下华镇长那。“
母亲顿时惊诧，“你做啥子？“
周汉芳说，“有事。“
母亲惊诧说，“他让你去？“
周汉芳说，“不是，我想找他聊聊。他晚上才有空吧。“
母亲说，“有事白天不好，偏要夜里？不要去。“
周汉芳说，“为啥子？“
母亲说，“你一个大姑娘，华镇长单身，你夜里跑到人家那去，啥子意思？”
周汉芳说，“妈，你想哪去，我那天碰到李保哥哥，他同我说华镇长情况，说他好可怜，给他介绍几个女的，就不要。之前还说华镇长要自杀。”
母亲说，“他是镇长，自什么杀，莫听他，别去。”
周汉芳说，“哎你想多了。尽往邪门歪道上想。“
母亲说，“自已想想，能不能，别人会怎么说？“
周汉芳来气说，“该怎么说怎么说！管他！”
母亲说，“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明天对华镇长说！”
周汉芳说，“哎呀你这人，真是胡思乱想。人家李保是委托我，又不是委托你。”
母亲说，“你一个小孩子，懂劝什么，这种事，我比你会劝。”
周汉芳气得跺脚说，“你别掺乎好不好，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母亲终于松口说，“好，你做主，你现在是骨头长硬了！”
周汉芳没理她。
吃完饭，看看到六点二十分，周汉芳马上说，“我去了。”
母亲叮嘱说，“坐一会就走。”
周汉芳没理她，出了门。
却听得母亲喊，“你听到没？”
周汉芳已经走很远了。
六点多的盘口镇，天快黑还没黑的状态。但夜的预演从大自然的动物嘴里就闻到。叫夜虫的吱吱声好像就为黑暗而存在。只要听到那声音，就知道黑暗即将来临。
还好，沿板房前路都安装了路灯。而电力修复后，整个盘口镇的供电又恢复到震前一样。地震就是一瞬间，但对人来说，可能就是一辈子。世界上似乎没别的东西比地震的破坏力更大。据说大海海啸也很厉害，但她毕竟没见过。而地震她可是亲身尝到了它的厉害。
镇上的居民好像抓紧一切时间在恢复生产生活，比如，几个月前，看到镇上有人买猪苗养猪。地震中，不少人家的生猪被钢筋水泥打死了，也有被倒塌的大树击死。甚至还有整一笼鸡被钢筋水泥压瘪而死。经历过死亡的人，对一切生的恢复，总是感到特别的亲切和恣意！大自然本身的破坏，恢复很快，如那些倒塌的山体，不到一个月，就开始长出稀疏的荒草，将它的丑陋遮盖；而人世被破坏的丑陋，却不是那么容易恢复。
快走到镇政府办公区时候，她忽然看到李保和一个干部站在门口聊天散步，就露出笑容，喊了一声，“李哥！”李保看到她，迟疑说，“这么晚上哪？周汉芳走近李保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声，李保立即露出笑容说，“很好很好，他在。你去吧。”周汉芳点头说，“我们约好了，已经。”一旁干部比李保年纪大，不认识周汉芳，就问了一句什么，李保只是笑笑，没做声。
绕过办公区，转过几间板房，来到后左侧的一间房前。
她来过一次，有些模糊，刚犹豫着，只见房门内走出一个人，她定睛一看，正是华兴山。
华兴山看到她，露出笑容，招了招手说，“来来，芳。”
周汉芳便大步走过去，走进房门。
华兴山拧亮点灯，说，“吃了饭吧你？”
周汉芳点头说，“刚吃过。“
华兴山说，“我给你泡茶。“
周汉芳忙说，“不要。我稍坐一会，就回去。“
华兴山还是走到桌前，给她泡了一杯，接着自已也倒了一杯，才说，“有事？“
周汉芳的眼睛停在华兴山的全家福上，又看到小桌上那束羊角角花，顿时一股无法遏制的悲情涌上心头。
马上，她的话题被这两件景物推了出来：“华叔叔，我今天没别的事，就是，我受人之托，来劝下您。韩阿姨和瑶瑶都走这么长时间。您不能再悲痛下去，您要坚强起来。“
华兴山不由笑笑说，“我不坚强吗？“
周汉芳说，“恕我直言，李保哥他们为你介绍那么多女的，你为何一个都看不上？”
华兴山诧异地看了看周汉芳说，“你怎么晓得的？”
周汉芳说，“您不要问我怎么晓得，您就回答我，是不是？”
华兴山迟疑不语。
周汉芳说，“还有，县公安局那个王燕，多次来给你洗衣服，显然有意于你，您为何不接受？”
华兴山情不自禁笑说，“李保告诉你的吧？”
周汉芳点头。
华兴山叹气说，“芳啊，你还不大了解华叔叔同韩阿姨之间的感情。我们结婚二十年，连脸都没红过。我们是真正的模范夫妻。我们结婚时就说过，这辈子决不会谁背叛谁。”
周汉芳说，“问题是，韩阿姨已经不在了。”
华兴山说，“物质上的韩阿姨不在了，但精神上的她一直在我身边。我没法忘记她。而且就是因为她，我才有力量支撑到今天。“
周汉芳说，“您身边增加一个人，对你的工作生活不更好吗？“
华兴山再叹气说，“无丹红，不兴山。我这辈子不会再找第二个女人。“
周汉芳再次看了看华家的全家福，说，“对，还有瑶瑶，我相信，瑶瑶那么通情达理，她不希望看到您一个人既要忙工作，又要忙生活。“
华兴山说，“工作确是很忙，但是生活很简单。我就一个人，不需要忙啥子。这样反而好。“
周汉芳说，“生活不好就会影响工作。“
华兴山说，“没影响。这一年，我一点没懈怠，没影响。反而是十倍百倍的精力和力量工作。这一年，不是我们日夜奋战，盘口镇能恢复这么快吗？各项经济一举达到震前指标吗？”
周汉芳说，“问题是其他同志心疼，不安，想让您不但工作好，更能身体好，生活好。”
华兴山说，“芳，这没外人，我告诉你，一年前我接受组织的嘱托那天，我就在心里暗暗表态，党需要我，工作需要我，好，我担当，但是，等我将这一切重建工作做完，我还是要去找你韩阿姨，找瑶瑶，我要同她们团聚，尽快团聚！”
周汉芳被雷轰一下似的马上站起来，惊恐地盯着华兴山说，“华叔叔，您可不能这么想，您要这么想，我马上报告组织，报告你身边的人！”
华兴山忽然双手捂脸，接着哽咽起来说，“芳，你可能还没谈恋爱，你不明白我和你韩阿姨的感情！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梦见她，告诉她，让她别焦急，再等等，我很快就来了，很快来了！”
说到这，华兴山竟像个孩子般地呜呜哭起来。
见华兴山哭，周汉芳忍不住泪水盈眶说，“华叔叔，您千万不要那么想。我想，韩阿姨在天之灵一定不让你这么想，她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想她，即使你重新生活，她也会祝福的。”
华兴山扯一张纸巾拭泪水，强笑一下，说，“所以说，你让我怎么可能开展新生活！至少十年二十年，我都不会！”
周汉芳说，“其他人不合适，王燕不挺好吗，她同韩阿姨是同事，又是朋友，您同她结合，正好弥补对韩阿姨的思念！”
华兴山摇头说，“芳，你不懂，你不懂。成年人的情感，同你们年轻人毕竟不一样的！”
周汉芳说，“我听李保说，他爱人给你介绍了信用社一位小姑娘，如今社会很开明，男大女几十岁，不会误解。你为何不答应呢？”
华兴山说，“那更不行。人家连恋爱都没谈过，为何要跟你一个老头子呢？“
周汉芳纠正说，“华叔叔，你才四十多岁呢！哪里老！“
华兴山继续摇头说，“不行，好了芳，假如你同我说这事，就别说了。真的。再说现在重建还没收尾，等到搬迁，全镇还有几个村移民脱贫工作实现了，我会向组织提出申请，辞去这个镇长书记职务，然后，我就到韩阿姨被埋的那片山脚下，承包几块地，一边种地，一边守候着她，陪着她。”
周汉芳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周汉芳不知道自已是如何走回家的。
从来没同华兴山当面谈过这种敏感的问题。因为在华兴山跟前，自已就是一个小孩子，而华兴山不但是当年父亲应聘的推荐者，还是她同学华瑶的父亲，于是也就是她的长辈。一个孩子同长辈谈这种事，本来就不大合适。却费了这么大的勇气和努力，竟没被对方接受！她十分懊恼。
出门后，发现李保和那个干部已不在了。就想，正好，否则真不知如何面对李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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