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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回答声。
出房一看，大门竟然被关上了，就估计父母可能都出去了。披上外套，换上皮鞋，拿过拐杖，然后出去。住宅区内其实也有理发的，但是，他嫌那理发师年纪大，理不出发型。于是，每次理发，他固定两个地方，一是他群艺馆侧的一家理发店，有一个姓李的师傅，女的，理得不错，而且收费也是传统价格，即十元以内，另一家则是他们住宅区往大街走不远，有一家名为青春美发店的，里头的师傅清一色小伙子，以美发为主，但理一次三十元，可以创任何发型，还上色。想想过年了，该造个发型，至少吹一吹，烫就免了，他不喜欢烫发，因为他头发很浓密，每烫一次，就觉得头发被损害了似的。还是喜欢洗过头发后那浓密飘逸的感觉。所以，他决定还是到附近的美发店去。
来到这儿一看，里头顾客竟然很多。需要等。等吧，他想，反正过年了。
终于轮到他了。师傅问，“怎么理？”
他说，“普通的理，然后洗吹一下。”
师傅说，“过年，比平时收费加十元。”
陈鹏犹豫说，“行吧。”
二十分钟左右，理好。洗吹过。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还算满意，于是付了四十元。
刚出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走过去。他差点没喊出声。但是他还是喊了，“唐剑！”
单位其实已经放假。他怎么还在这。
唐剑看到他，停步，脸上布满阴云，强露出一丝笑容说，“鹏哥，你干嘛？”
陈鹏说，“不是放假吗，你怎么还在这？”
唐剑说，“有点事。”
陈鹏说，“是吗，那你忙。你哪天走？”
唐剑说，“不一定。”
陈鹏吃惊说，“不一定。”
唐剑笑笑，那笑容充满苦味，然后挥手说，“我真有事，走了。祝你新年愉快。”
这两年，画室成了他最好的避事阁。只有呆在他的画室里，世上的一切烦恼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秀川县城只两三条街人流量多，像他们群艺馆门前这条街属于支线。没有特别的活动，终日没多少人。有时甚至就两三个人走动。这条街上除了他们的群艺馆，还有一个灯光球场，那必须晚上，或者举行某种体育活动，才会涌来很多人。平时也空寂的。另外有几家快递公司的门店，和几家单位的仓库，再是一家新开的幼儿园。
还往单位去，有些不正常。但是，此刻没其他地方好去。哪怕去画室坐一会。刚走到单位门口，就见一对中年夫妻提着篮子出门，好像出去买东西。那男的姓姜，搞文学创作的，主要负责群众文化中的诗歌故事小说类，群艺馆自己还办了一个《秀川文艺》不定期杂志，他主编。看到陈鹏，姓姜的点头说，“哎，鹏啊，你怎么还来馆里？”陈鹏说，“我拿点东西。”姓姜的便点点头，走了。他便径自走了进去。
穿过前厅，正要往后头走，猛听到二楼窗口传出一阵轻柔而忧伤的钢琴声。往日听钢琴声，总是馆里的音乐老师吴双辅导学生。吴双好像上星期回去了。于是，带着好奇的心理，缓步走上二楼，来到钢琴室，推门一看，里头竟是唐剑！不错，唐剑也学声乐的，但他的工作主要是辅导各乡镇文化站的群众声乐工作。在馆里内部，只协助吴双做一些业务。平时很少上钢琴室。而且，按正常推测，他应该回家过年。为何这时候还一个人呆在钢琴室呢？
陈鹏进门那一刻，忽然停住了。
从眼前迹象看，他看出唐剑好像有满腹的心事无解。才想起刚在街上碰到他，满脸狐疑和忧虑的样子。莫非他遇到什么事情？
很想知道他这是为什么？
于是，用手里的拐杖朝地板上狠力戳了两下。
他知道，不用力戳，对方肯定听不到。
奇怪，那么用力戳两下，琴声继续在室内环绕。
那忧伤的琴声顿时让陈鹏感到唐剑绝对有什么事入了心灵深处。
于是，他停止捣乱，只是静静站着，看着唐剑的背影。不惊动他。
琴声停下来，唐剑整个人却一下子趴倒在钢琴上，好像电影里安排的镜头，显然，这是悲伤的象征。
陈鹏与唐剑属于同龄人，理解同龄人的情感，不用猜，肯定遭遇到感情问题。那就由他静静呆着，不要打搅他，也不应打扰他。于是，他转过身，准备下楼，然而这时，身后却抛过来一个绝望而又温柔的声音：“哥，你等一下。”
把陈鹏吓一跳！莫非这家伙怀有神器？竟然不转头也能感知他的到来？
他很快明白，唐剑一定听到了他的拐杖落地声。
没有回答。陈鹏想，是不是不想回答。于是，再次准备离开。
而这时，唐剑的声音再次抛过来：“哥，你这会有空吗，我想同你聊会天。”
望着唐剑的背影，陈鹏终于开口问，“怎么啦，还不回去过年？”
唐剑没有回答。
陈鹏似乎得到某种启示，便说，“上我画室吧，我那儿静。”
说着径自转身下楼。来到一楼自己的画室。
将室内的板凳椅子桌子收拾了一下，抹擦一下，唐剑就进来了，手里还抱着几瓶啤酒，一包什么食物。说，“我早上还没吃饭。来，哥，我们喝点啤酒，既当茶又当饭。”
陈鹏看了看说，“你吃吧，我吃过了。”
唐剑将啤酒和食物放在画桌上，然后拿过一瓶啤酒，用牙齿咬开瓶盖，递给陈鹏。
陈鹏说，“我真不喝。我有矿泉水。”说着指着一旁的一箱矿泉水瓶。
唐剑却死往他手里塞说，“来吧，陪我喝一杯行吗？”
陈鹏见他眼睛很红，便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只好接过他递上的啤酒，然后盯着他说，“你昨晚没睡觉？”
唐剑用牙齿咬开一只啤酒瓶，然后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说，“对，通宵未眠。”
陈鹏拿着唐剑递给的啤酒瓶，却迟迟没动，说，“兄弟，你这是闹哪出呢？”
唐剑用手岔开，岔了一下自己纷乱的头发，忽然傻笑一下说，“哥，我的情况比你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坏。”
陈鹏诧异说，“你晓得我啥子情况？“
唐剑笑说，“你的情况，馆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陈鹏尴尬一笑，看来不同同事打交道的人，心还这么细。就笑说，“这么说，你有事？”
唐剑傻傻一笑说，“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结婚了，也不会谈恋爱了！“
把陈鹏吓一跳！就打量唐剑，发现他眼睛充满血丝，头发相当乱。身上的衣服也很久没洗似的。他记得一个月前就看到他穿这件衣服。
这之前，陈鹏极少同唐剑一起聊天，对他的任何事情可说一无所知。
唐剑停停又说，“哥，你晓得吗，我前天回家，同我父母吵架摊牌。从此，我没两个父母了，他们也没我这个儿子了！我将永远不会回那个家！”
陈鹏感到问题的复杂，便问，“小唐，到底发生什么事？我昨天看到你，你还挺好的，上书店买书呢。”
唐剑哭似的笑两声说，“哥，因为这种事不能同外人说，因为在别人看来，一定非常无聊，无知，乃至无耻。”
陈鹏越发想知道事情的底细了，便陪着唐剑喝了两口酒，说，“剑，你说说看，啥子事，看哥能不能想想办法？”
唐剑再次哭似的笑了两声说，“你想办法？你自己都没办法。哈哈，还给我想办法。”
陈鹏发现这小子神志是不是糊涂了，便给他拿了一瓶矿泉水，给他打开，然后递给他说，“来，剑，别老喝酒，喝水。酒喝多伤身体。”
唐剑倒是接过陈鹏递给的水，说，“哥，你晓得吗，我在大学谈了一个女友，她就是成都市区人，毕业前夕，她被查出白血病，就是血癌，家里便中断了我同她的来往。”
陈鹏说，“那她现在呢？”
唐剑沉吟说，“现在还在治疗。每个月需要上万块治疗费。家里拿不出，四处借债。上次，她哥嫂给她在网络上搞了个水滴筹，结果只筹到几千块。家里房子都要卖掉，她父母和她本人现在都住她哥哥家。”
陈鹏说，“她父母做啥子的？”
唐剑说，“父亲是一个工厂的普通职工。母亲没工作。很困难。”
陈鹏说，“你同她保持来往？”
唐剑眼睛瞪得鹅蛋大说，“我要同她断，我还叫人？我同她好的时候，哪里有病，是同我好后，才发现的。”
陈鹏说，“那你同她——”
唐剑眼一瞪说，“当然！我每个月工资，除自己留五百元吃饭，其余全部汇给她治病。我要不这么做，我连畜生都不如。就为这，我爸妈同我闹翻。说永远没有我这样的儿子！”
陈鹏说，“也不能完全责怪你爸妈。他们也是好心。”
唐剑再次瞪眼说，“话不是那么说！你说，人生为啥子，图啥子，不就是希望有个自己喜欢的爱人吗，我女友是我这辈子无法忘记的挚爱。她人长得不怎么样，但她的嗓门好，会唱多种唱法，我们准备白头到老，为了爱情，也为了音乐！”
陈鹏心里开始堵，说，“问题是她患了白血病啊！”
唐剑哭似笑下说，“哥，你知道两句话吧：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人生不是以年龄计算的，而是以价值计算的，假如一个人一生一世没遇到一个挚爱，庸庸碌碌过一生，那是一个动物在人世走一趟。狗屁不值！我不，我遇到了方芝——对，她叫方芝，我决定同她生死与共，别无它思。”
陈鹏忽然不解说，“问题是她患了绝、症啊！”
唐剑说，“唯绝症方显男人之真爱！哥，我没同领导说，我可能过年辞职，我要上成都陪她，直到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陈鹏感动说，“剑，哥的工资不多，但是哥愿意支持你两千元。哥马上订婚，需要钱。只能如此。但只要哥有钱，一定会支持你一点。好吧。”
说着掏出手机，看着唐剑说，“剑，你加我微信，我马上发给你。两千块，上头有两千块。”
唐剑顿时热泪涌出说，“哥，之前我们很少聊天，甚至极少联系，但是，今天，我算真正认识了你。你是男人！唐剑只要不死，一定记住哥的恩德！”
陈鹏淡淡一笑说，“扯啥子，谈啥子恩德呢。”
说着看着手机，加了唐剑的微信。
陈鹏马上转二千元到唐剑的手机上。
唐剑看着上头出现两千元的标识，泪水再次冒出说，“我现在是多一分都需要。我过了年就上成都。”
陈鹏说，“那你为何不现在去？”
唐剑说，“我等馆长，他上绵阳去，明天下午才回来。”
陈鹏竟然陪唐剑狠喝了几口啤酒，说，“剑，哥明天可能不来单位。反正我们有微信了。有事再联系。到了成都，好好照顾她。”
唐剑端起酒杯同陈鹏碰一下说，“哥。不过，论资历，论水平，哥肯定高过小弟多少倍，但是，有句话，小弟还是想说。”
陈鹏说，“啥子话，你说。”
唐剑痴痴地盯着陈鹏说，“哥，你真的要同架鼓镇的护士结婚吗？“
陈鹏瞪大眼睛看着唐剑说，“你怎么知道？”
唐剑说，“嗨，我们一个单位，尽管不联系。“
陈鹏说着将一只假腿伸给唐剑看说，“看，让我失去一个男人所有的尊严！”
唐剑斩钉截铁说，“不能这么说，哥！真正的爱情，能经受各种艰难困苦的考验。这一点，到死我都信！”
说完，凄惨地笑，然后说，“当然，我可能是胡说。但是，弟真心祝愿你能有自己真正的爱情！”说完，他又仰起头来喝了一大口啤酒。
接着，他便低头吃没泡的方便面。就那么抓着放进嘴里，竟然咬得很响，像吃蚕豆一样。
陈鹏哪里还有心事呆在画室。显然他的心绪被唐剑短短两句话搅动了。他便朝唐剑点点头微笑说，“剑，时间不早了，你跟我回家吃饭吧？”
唐剑说，“这不，我吃着呢。不用了。”
陈鹏说，“那你明天见到馆长后，就直接去成都不是？”
唐剑点头说，“对，我走前给你发一个短信。”
陈鹏说，“不用了，你自管忙自己的。记住，有事再联系。那我先回去了。”
唐剑陪他走到大门口才说，“那好，就此一别。过年愉快！”
陈鹏说，“过年没走，就上我家过？”
唐剑说，“没事。我见到馆长，可能晚上就走了。晚上有车。”
陈鹏凝视唐剑，发现这个子小小男子，身上竟好像有一股无法战胜的强大力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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