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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自己说说！”徐振光的声音在这座能够容纳八千名现场观众的体育馆里回响着。然而，现在这座体育馆寂静无声。
看台之上，一位正在清扫卫生的保洁阿姨听着徐振光严肃的声音，不禁身子一颤，手中的扫帚都掉落到了地上。
徐振光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站着的十一名队员，心中暗暗地点着她们的名字。
这十一个人里面，除了去年就入选了国家队的主攻宋思敏和今年进入了大名单的副攻王?依之外，其他九名队员都是来自于去年的“中国女排二队”，也是魏心荻最为看好的主力队员和主要替补。
“你们自己说说，”徐振光又加重了语气，“今天这堂课，练得究竟怎样？”
每个人都低下了头，汗水已经浸湿了她们的训练服，甚至爱出汗的方晗面前的地胶上，已经积满了一小汪顺着她脸颊滴落下的汗水。但大家都明白，训练是否按照要求完成，有时候却与流下多少汗水没有更直接的因果关系。
看到没有人敢说话，徐振光的目光望向了顾未央。
“副队长先说！”徐振光说。
“是，徐指导。训练……完成得不好。”顾未央低着脑袋嘟囔了一句。
“大声点！”徐振光显然很不满意于顾未央的回答。
“完成得不好！”顾未央大声喊道。
“哪儿不好？”徐振光追问道。
“……”顾未央沉默了。
“哪儿不好？”徐振光又问了一句。
顾未央抽了抽鼻子，大声回答：“训练效率不高，训练质量不够！对不起，徐指导。我们错了！”
“知道错了？”徐振光问。
“我们错了！”十一个队员们大声回答。
徐振光点了点头：“知道错了，那说明还能进步。现在，全队都有了，把刚才没完成好的这组训练给我从头到尾再做一遍。按照要求保质保量完成了，才能结束上午的训练课，回去吃饭。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队员们齐刷刷地喊道。
看着队员们重新回到训练场上投入训练，刚刚一直坐在场边的陈家祥走了过来，站在了背着手看训练的徐振光身旁。
“老徐啊，现在已经十一点四十了。刚才那一组训练就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这一下子从头再练，完事儿了不得快一点钟了？”陈家祥小声说。
“陈主任，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盯着她们。别说一点了，就是什么时候按要求完成训练，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上午这堂课。”徐振光说。
“老徐，这些孩子们我倒是不怕，”陈家祥拍了拍徐振光的肩膀，认真地说，“你已经带着全队练了两个小时四十分钟了，连坐都没坐一会儿，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我着急啊！”徐振光说着，扭头看着陈家祥，说，“这些孩子们条件太好了。一个个儿的要身高有身高，要天赋有天赋。去年小魏带着她们演练的战术配合看起来已经很娴熟了，可是她们的基本功还都很需要提高啊。所以，我只能借这次备战中国国际女排邀请赛的机会，好好地抓紧时间磨一磨她们的基本功，想着让她们能多提高一块就是一块。”
“可是，去年小魏调动着她们的情绪，练的那是‘快乐排球’。你老人家一上来就这么狠练，哪儿有什么快乐可言？一个个儿不哭鼻子都是好的了。你就不怕这些小孩子练到后面‘皮’了，不但偷起懒来，万一再造起你的反……要知道，这些‘九零后’跟你当初带的那些‘八零后’可不一样喽。”陈家祥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觉得她们会吗？”徐振光认真地看着陈家祥，反问道。
陈家祥反而愣住了。
“陈主任，其实我跟小魏已经商量过了。”徐振光压低了声音，说，“这段时间我带着这帮小家伙们，要好好唱一出‘白脸’戏。艰苦的训练本身对她们也是一种考验嘛，谁要是受不了这种磨砺，到时候怎么能经受得住比赛场上的压力呢？毕竟，她们去年顶着‘二队’的名头，打的也是青年比赛，可今年，她们已经是中国女排的一员了，面对的对手都是各个排球强国和地区的‘虎狼之师’啊！再说了，我要是这出‘白脸’唱得好，等小魏回来，她的‘红脸’不就更好唱了嘛。”
陈家祥听了这话，才完全了解了徐振光的一片苦心。陈家祥突然发觉，徐振光和魏心荻虽然作为新一期中国女排的主教练和执行教练，不过才搭档了几个月，两人之间却似乎已经配合得相当默契。不由得让他暗暗高兴起来。
“行，那我也舍‘肚子’陪君子了！”陈家祥说着，从教练席旁拿起一支矿泉水，又走回到场边，坐在椅子上不做声地看起训练来。
这一上午的训练还真的像陈家祥预计的那样，直到过了中午一点钟才以年轻队员们筋疲力尽地按照要求又重新完成了一遍训练科目才告终。
跟着队伍回到驻地体育宾馆，徐振光要求队员们吃过午饭之后立刻回去午休，下午的身体训练也推后一个小时进行。
队员们知道，虽说下午的训练课推后了一个小时，但并不代表她们能够少练一个小时。想着晚饭的时间肯定又要比平日晚了，大家到了餐厅就都闷着头尽量把自己吃得饱一点。
别说夏至、袁?这样平日本来就不愿多说话的姑娘们一直默默地吃着午饭，就连顾未央、李梦兮几个原本喜欢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丫头，今天也都沉默不语，只顾得上把可口的饭菜一股脑往嘴里扒拉起来。
徐振光和陈家祥发现餐厅里虽然坐满了队员，但一下子却变得安静起来，唯独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孤单地放着体育频道的节目声。两个人不由得无奈地相视一笑，便也端着餐盘静静地找了一张空桌对坐吃着午饭。
徐振光跟陈家祥说，下午的身体训练不用他跟着队伍再跑一趟甬东港体育中心了，可陈家祥关心队伍里的这些年轻人，还是准时结束午休，跟队员一起乘着大巴车来到甬东港体育中心的力量训练房。
这些年轻队员们的身体素质都相当不错，更重要的是她们都健健康康的，没有像老队员们那样受着各式各样伤病的困扰。所以队员们在身体训练时，徐振光能够放心地把具体工作交给助理教练靳胜和年轻的陪打教练林逸超他们几个。他自己相对轻松地站在训练房的大门口，一览无余地监督着年轻队员们不要偷懒。
但实际上，并没有哪个年轻队员愿意偷懒。她们任凭杠铃的重量给她们带来压力，并与之不断地奋斗着。因为她们明白，训练中的每一份压力，在比赛中最终都会变成她们自己的一份能力。
身体训练是艰苦且枯燥的，不过没有了徐振光严厉的话语，年轻姑娘们反而都觉得轻松起来。一时之间，欢声笑语不知不觉地又在力量训练房里响了起来。
“小兔子，你卧推上了多少公斤？”方晗大声问道。
顾未央眨了眨眼，说：“反正不比你少。”
而另一边，夏至已经在林逸超的保护下，完成了一组80公斤的卧推训练。
“你看，老徐啊，”陈家祥在徐振光身旁说，“不用你训话，姑娘们练得都很积极主动嘛。”
陈家祥刚想回话，突然听到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纳闷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的来电显示，脸色微微一变。
“喂，什么事？”徐振光接起电话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由得让陈家祥一头雾水。
“嗯……嗯……”徐振光一边听着，眉毛不由得拧到了一起，但他还是尽量平稳了心绪，问道，“你觉得，魏指导的排兵布阵有没有她正当的理由啊？”
“……”
“对啊！既然你也觉得魏指导的做法有一定的道理，那你就应该相信她、信任她。”徐振光说，“况且，我早就说了，你们在瑞士的这支球队，魏指导就是主教练。她完全有制定任何战术方案的权力，也有安排任何队员上场或不上场的权力。反而我没有这样的权力，我也不会去建议魏指导在这次瑞士女排精英赛中必须派谁上场。而且我也觉得，就算是全派年轻队员上场，也不一定就意味着是放弃比赛、‘举手投降’。你明白吗？你是老队员了，我理解你的想法，我也相信你之所以给我打这个电话，绝不是想在我这儿抱怨魏指导，而只是想跟我讨论一下你的不同意见。这没问题。其实，你也可以直截了当地找魏指导讨论一下你的想法，她一定不是那种听不进去队员意见的教练。就这样吧，对，我还在训练。嗯，也祝你们一切顺利。今天晚上，加油吧！”
放下电话，徐振光的眉头还是紧锁着。
“怎么，老徐？瑞士那边……有队员跟小魏闹别扭了？”陈家祥问道。
“算不上什么闹别扭，”徐振光说，“小魏那边刚刚开完今天比赛的准备会，可能她打算今天打意大利女排的时候，让年轻队员多上去冲一冲。可是，有的老队员或许误会了，以为她这么做，是打算轻易放弃这场比赛……”
“小魏绝对不是未战先怯的人啊！”陈家祥点了点头，感叹道。
“无论她怎么做，至少她都是那支球队的主教练。所以就算是老队员，我也必须让她们完全服从并信任小魏的安排。”徐振光说。
“可是……‘信任’并不是你这个老帅简简单单地要求她们，她们就能够做到的吧。信任，是建立在信服之上的，而信服，是需要教练带着队员们在艰苦的比赛里打出来的。你不说，我也不想问刚才给你打电话的究竟是哪一个老队员。但我明白，这些老队员虽然认识那个曾经是中国女排二传的魏心荻更早，但显然她们暂时还没跟这个担任起她们执行教练的魏心荻建立起信任来。她们更信任的是你！所以……”陈家祥话说一半就停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徐振光。
多年的搭档让徐振光和陈家祥颇有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也微微一笑，却问道：“晚上的比赛是十点半吧？”
“对！”陈家祥说，“北京时间十点半开球。”
“要不，到我房间一起看看？”徐振光又问道。
“把你的好茶拿出来，准备好！”陈家祥说。
……
夜已经深了。整个甬东港女排基地一片寂静。
徐振光知道，仍然有不少年轻队员们没有睡下，而是悄悄开着电视机，关注着千里之外在瑞士小城蒙特勒的比赛。他没有像平日那样，严格要求队员们今晚必须按时熄灯睡觉，毕竟这几天他自己表面上不说，内心里也始终挂念着远征瑞士的那一支中国女排。
电视中，中国女排与意大利女排的较量战至白热化。徐振光倒是还能够一边认认真真地观看着比赛场上双方运动员的一举一动，一边啜饮几口热茶，而坐在他一旁的陈家祥目不转睛地盯着比赛画面，端着茶杯的手已经举了好久，却都顾不上喝上一口。
“小魏……果然首发阵容里一个老队员都没派啊！”陈家祥喃喃地说。
“那不是还有自由人李霖嘛。”徐振光说。
“自由人不算。”陈家祥强调道。
“主任，你发现没有？意大利女排这一场的首发阵容里却都是老队员。”徐振光说，“就像上午我跟你说的，我想，小魏一定是打算用新队员们更充沛的体能，去好好冲击一下对手。”
“可是那些年轻队员们的经验和技术……唉，你看刚才那个反击球，要是吊一个心儿，说不定就得分了。可是小孩子鼓足劲地扣球，反倒扣出界外了。”陈家祥说。
“所以，这也正是我要求小魏在这一次比赛里要做到的。”徐振光说。
陈家祥纳闷地看着他。
“我要她通过这次瑞士女排精英赛熟悉她带过去的这些队员……”徐振光解释道：“熟悉，当然不只是认识。我想让她熟悉她们每个人的长处，更要熟悉每个人的短处。最终，能够让她有个决断……”
陈家祥点了点头。
电视中，中国女排第一局输了一个18比25。
第二局一开局，徐振光和陈家祥发现，魏心荻换人了。鹿茗换下年轻的接应队员，登场了。
“有好戏看了。”陈家祥说。
这一局比赛，中国女排依靠着莫小雨和李霖两名保障选手出色的一传，给包括鹿茗在内的诸多攻手们制造了更多的进攻机会。中国女排也并未像第一局那样自始至终落后，而是一路领先。
16比12进入这一局的第二次技术暂停后，魏心荻再一次换人，另一位老将、副攻韩嘉卉替换下年轻队友上场。
领先之后还换人，魏心荻这番不按常理出牌的操作方式，不禁让意大利女排的将士们都愣住了。
“第一局比赛，小魏让场上的年轻队员们感受并适应着对手的攻防、发拦节奏，也让场下的几个老队员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着意大利女排的特点。这一局，咱们的保障队员熟悉了意大利女排的发球，一传稳定性有了明显的提升，这也让魏心荻得以换上对一传要求更高的鹿茗和韩嘉卉两名攻手，增加进攻变化、加快进攻节奏。老徐，我说得没错吧？”陈家祥一口气说道。
徐振光抿了口茶，哈哈一笑：“陈主任，虽说你不是学排球、打排球出身，但这几十年跟着队伍，你也真算得上是一个排球专家了！对，我看小魏就是这么想的。”
这一局比赛后半程，中国女排乘胜追击，25比19扳回一局。徐振光和陈家祥都听到，公寓走廊里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欢呼声。两人不由得又一次相视一笑。
接下来的第三局比赛，中国女排和意大利女排展开了异常胶着的对抗。打出信心的中国女排年轻队员们在老队员的带动下，在不少技术环节上都时不时地迸发出了超水平的能量。
而意大利女排则显然还没有更好地适应着中国女排的新人、新阵。25比22，当莫小雨在网前扣下这一局的制胜一分后，她兴奋地直接跑到场边，一头扎到魏心荻的怀里。
“哟……这小家伙……”陈家祥看着转播画面，也是笑得合不拢嘴，说，“老徐啊，这莫小雨平时多文静的一个小姑娘啊，今天打得这么兴奋啊！”
“莫小雨确实打得不错。”徐振光欣慰地说，“不过，这只是一场商业赛嘛。我觉得，下一局对手要展开反扑了！”
陈家祥一怔，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果然如徐振光所判断的那样。意大利女排在第四局也换上了一名年轻且身材高大的接应，以加强进攻。
中国女排队员们显然对意大利女排这名新接应的特点和能力不够熟悉，很快就被拉开了分差。魏心荻干脆在局中就换下了鹿茗和韩嘉卉两位老队员，让她俩多休息一会儿，准备艰苦的第五局。
决胜局前的短暂休息时，魏心荻给队员们简要分析了对手这名接应选手的进攻线路和特点，这也使得中国女排在第五局的拦防有了些起色。
不过中国女排的老队员们在第五局收官阶段还是出现了体能的明显下降，年轻队员应对决胜局激烈的比赛氛围也是经验尚浅。最终，意大利女排还是以15比12艰难地取得了胜利。
陈家祥从椅子上站起身，舒展了舒展腰背，意犹未尽地说：“遗憾是有点遗憾，不过……比赛打到这份上，咱们的收获大于胜负啊！”
徐振光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说：“经过这场比赛，我想在瑞士的那支球队中的很多队员，一定都会对魏心荻有着全新的认识了。”
“啊……没错！”陈家祥说。
刚刚的电视画面中，徐振光和陈家祥都清楚地看到，比赛结束之后，鹿茗、韩嘉卉和李霖三位老队员们和意大利女排队员们握手示意毕，就都跑到魏心荻面前，一一跟她拥抱。
不需要任何的言语，徐振光和陈家祥就知道，她们已经开始渐渐信服并信任作为中国女排执行教练的魏心荻了。
“回去睡觉了。”陈家祥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钟了，他扭头问道，“明天……不对，今天的训练时间还是照旧？”
“对，一切照旧！8点半出发、进馆，9点钟准时开始训练！”徐振光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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