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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届女排世界杯赛的前三名能够获得直通明年奥运会的“入场券”。以实现奥运卫冕为目标的中国女排，必须力争在第一时间获得奥运会参赛资格，才能够拥有更充足的奥运会备战时间。所以，这一届女排世界杯，无异于中国女排踏上奥运卫冕征程的第一步。
徐振光也听到一些传闻，国际排联未来将对女排世界杯赛进行改革，可能从下一届开始，女排世界杯赛就将和奥运会资格脱钩。徐振光觉得，如果这项改革措施真的实施了，或许很多世界顶尖劲旅就会减少对这项有着悠久传统的国际大赛的重视和投入。
但对于中国女排而言，女排世界杯赛的意义无论如何都不会减弱。毕竟，在世界杯、世锦赛和奥运会这传统的世界排球“三大赛”中，女排世界杯是中国女排夺冠次数最多的一项赛事。而早在1981年，也正是在女排世界杯的赛场上，中国女排获得了建队历史上的第一个世界冠军！
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排球人对于这项赛事，是有着不可磨灭的情结的。
徐振光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中国女排夺得第一个女排世界杯冠军的那个初冬的晚上……
那时候，徐振光才刚刚从运动员岗位退役不久，成为了榕城女排的一名普通年轻教练。1981年11月16日，他和榕城女排的队员、教练以及省队其他项目的教练、运动员一同，围坐在省体工队仅有的一台黑白电视机前。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中国女排队员们扣下一个又一个势大力沉的扣球，防起日本女排一次又一次刁钻的进攻……终于，中国女排赢了！整个房间里欢声雷动。
一位其他大球项目的教练不由得泪流满面地感慨道，排球终于率先成为了世界冠军，接下来，他们应该奋起直追了。这句话不禁让年轻的徐振光第一次为自己是一个排球人而由衷地骄傲。
省体工队围墙之外的大街上，传来了喜庆的鞭炮声和一声声“祖国万岁”的呼喊声。徐振光和其他年轻人一起跑了出来，很多群众已经在为中国女排的第一个世界冠军而走上榕城的街头一舒胸臆。
有几位年轻的姑娘显然是球迷，她们看到个头不矮的徐振光从省体工队大院跑出来，还穿着件胸前印着“中国”字样的排球球衣，便兴奋地问他：“你是不是女排的教练？”
徐振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他突然意识到，大家一定是误会了。可还没等他开口解释说：“我是榕城女排的教练，不是中国女排的教练。”他便被激动的人们簇拥了起来。
“中国女排真棒！加油，中国女排！”
群众们喊着，激动地扯着徐振光的胳膊、拉着徐振光的手，轮番和他拥抱。
徐振光突然明白了，群众们不是不晓得，在这个夺冠之夜，此时此刻在榕城的街头，怎么可能会突然冒出来一位中国女排的教练呢。但群众们硬是把对中国女排的爱与感动，借着他这么默默无闻的一个基层排球教练员而宣泄了出来！
“加油，中国女排！”徐振光也随着大家一起喊道。他不再解释，他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他也从那一刻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将来有机会，他一定要为中国女排多做一些他能够做到的……
“我真幸运……”徐振光想，当自己年轻气盛之时给自己许下的决心和目标，在他进入中国女排教练组，直至成为中国女排主教练的时候，终于得以实现，他的确是幸运的。而他也觉得，更幸运的是，无论是中国女排的崛起，还是祖国各项事业的蓬勃发展，祖国日益强盛，都使他赶上了一个好时候。
他一边默默念着，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盒盒、一瓶瓶的药来。有降血压的，有控制心率的……一开始，他一样一样地按照医嘱的分量取出来，攥在手心的药片也已经是一小把了。
可是想了想，徐振光还是又从瓶子里多给自己倒了几片药片。今天早上，徐振光一起床就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比前些天的感觉差了许多。
他无奈地笑了笑，把这把药片一股脑塞进嘴里，猛地灌上一口水，从床边站了起来。
“你这老身子骨没问题的！走，训练去！”他给自己鼓劲道。
……
下楼进了训练馆，徐振光发现，魏心荻和其他教练、运动员都已经到了。徐振光以为自己迟到了，抬头看了看训练馆墙上挂着的石英钟。果然，现在才早上八点四十五分，距离计划中开始训练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看到杨非在场地一旁布置着他的那些高科技设备，徐振光走了过去，随口问道：“小杨啊，今天大家几点钟进馆的？”
“哦，徐指导，我到这儿十来分钟了，大家几乎已经都到了。这不，小林指导带队，热身活动都做了一大半儿了。”杨非说着，又低下头捣鼓着怀里的电脑程序。
“徐指导早啊！”魏心荻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她解释道：“大赛在即，队员们积极性都很高。我看差不多八点半人都到齐了，就先让林逸超带着她们做做热身。今天的训练内容还是按原计划来，您看……”
说着，魏心荻望着徐振光，等待他的意见。
徐振光点了点头，说：“一切都按教练组的计划来，我没意见……”
话未说完，徐振光突然感到一阵目眩袭来。他心头一惊，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接着说：“小魏啊，今天辛苦你了，多带她们打几局对抗。我……我就偷一会儿懒，坐那儿看着你们训练，好吧。”
说罢，徐振光暗自咬紧牙关，缓缓走到墙边的那排长椅前。隔着杨非不远，他坐了下来，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这才感觉心跳渐渐平稳了，脑子也似乎清亮了一些。
魏心荻不知道徐振光的身体刚刚突发状况。而这段时间，训练上的统筹安排徐振光也早已完全放手让魏心荻主持，她便只是以为徐振光今天仍是依了惯例让她带领大家完成训练科目。
于是，魏心荻默默捋了捋今天上午的训练思路，便按部就班召集队员们继续训练。
徐振光看着大家热火朝天干劲十足的样子，心中很是欣慰。他又扭头看了看正在忙碌着的杨非。
虽然杨非那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英文他看不太懂，但这段时间，经过训练课的反复实践，杨非的工作能力得到了教练组的一致认可。
徐振光也了解到，原来通过计算机相应的程序辅助，可以把数据分析员在比赛中临场输入的球员数据和摄像机拍摄的比赛画面有机结合起来，进而生成直观的数据和图表，不但对教练员总结、备战比赛起到很大帮助，甚至还“神奇”地能够在比赛进行当中，就把双方球员们的优点和短板完全体现出来，作为依据和参考，以供教练临场指挥、布置战术之用。
徐振光领悟到，计算机在数据分析员的操作下能够做到的，可是以往凭借人力来进行比赛技术统计的教练员想都没法想的事情。
看来，排球也进入了高科技的时代了！徐振光想着，不禁摇了摇头，他有点惋惜自己怎么没早一点接受这种新生事物了。
徐振光觉得，如果前些年他就大胆尝试这些新技术、新事物，不但他和其他助理教练的工作效率能够有很大提升，他的那些老队员们或许在训练和比赛中，也会得到更多的科技助力……
顺着这个念头，徐振光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去年他带队从女排世锦赛上铩羽而归的一幕一幕。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前所未有的自省想法，是不是真的因为我的固执，让那么多的老队员过早地消耗了她们的竞技生命，是不是真的因为我的固执，让中国女排过快地从巅峰滑落了下来。
徐振光不是没有对自己以往的工作反思过。相反，多少年以来他始终恪守着“三省吾身”的为人处世原则。但不知为什么，此刻坐在中国女排的训练馆里，在高悬的五星红旗之下，看着年轻的后辈教练，带领着年轻的运动员们为着祖国荣誉去奋力前行的时候，徐振光对自我的反省进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深层次。
“徐指导，小心球啊！”
队员的呼喊声，把想得入神的徐振光一下子拉回到现实中来。
或许是因为队员们一个动作的失误，一只排球径直向着徐振光的方向飞了过来，好在距离还远，那球落在地上，弹了几弹，便滚到了徐振光的脚边。
徐振光弯下腰，一手就抓起了排球。
他发现，就算已经在地上滚了滚，簇新的排球表面上还残留着些许的汗水。
那都是姑娘们奋斗的汗水。
徐振光站起身，准备把球抛给队员。可就当他直起腰的一瞬间，他只觉得整个世界猛地旋转了起来。接着，一道光把他笼罩起来，让他睁不开眼……
他所看到的最后一点点关于这堂训练课的影像，是魏心荻向倒在地上的他冲了过来。
……
当徐振光觉得那道白光的强度弱了下来，让他能够重新睁开双眼时，他已经身处安静的病房之中。不大的单人病房，除了他，还挤着三个人。
一个是正为他测量血压和体温的护士，另两个，是陈家祥和魏心荻。
“陈主任，是你从北京赶过来了，还是我被‘空运’回北京了？”徐振光轻声问道。
听到徐振光这句诙谐的话语，魏心荻扑哧一声笑了，却转头擦去了眼角的泪珠。
“唉，我本来定好了明天下午来甬东港的航班，可今天早上一进办公室，就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坐立不安的。结果，我刚跟航空票务公司那边打了电话，让他们给我把机票改签成今天中午的，就听黄指导给我打来电话，说你晕倒在训练场上。这不，我连行李都没带，就直接从排球中心赶忙过来了。放心，你老人家的病还没到给你‘空运’回北京的程度，这儿是甬城第一人民医院……老徐，好好休息吧，这段时间你太累了。”陈家祥说着，拍了拍徐振光的手背。
徐振光这才发觉，陈家祥刚刚一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而陈家祥自己的手心里，早已挂着冰凉冰凉的一层细汗。
徐振光又看了看站在病床前的魏心荻，笑着说：“小魏，你说咱们俩这缘分可真是够深的。我两次晕倒，两次都是你给我送到医院……”
“徐指导，这种‘缘分’我可不想要！我只想您以后健健康康的，千万别再晕倒了。”魏心荻说。
徐振光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说：“小魏啊，这次的确又让你受累了。你不用守着我，就先回甬东港基地吧，别让孩子们惦记着。你回去了，她们也能安心一些。小魏！时间不等人，赶紧带着大家继续训练啊……”
虽然魏心荻很想留下来陪陪老帅，但她明白，刚刚徐振光倒在训练场的一幕，的确让队员、教练和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惊呆了。有了年初那次的经验，魏心荻赶紧通知急救中心。不过她也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一定让队员们的心绪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和影响。所以徐振光说得对，只有她回去了，见到大家，所有人才能稍微安下心来，继续投入接下来的备战训练。
世界杯前，留给中国女排的时间不多了。
“小魏，那你就先回去，”陈家祥说，“我在这里陪一陪老徐。”
魏心荻点了点头，细心地帮着徐振光又倒了杯热水，便离开了。
看到魏心荻走了，徐振光这才认认真真地对陈家祥说：“陈主任啊，我觉得是时候了。”
“什么是时候了？”陈家祥诧异地望着徐振光。
“该是我下来的时候了！”徐振光说。
徐振光的话，不亚于一声惊雷在陈家祥头顶炸裂。
“老徐，你胡说什么！”陈家祥脱口而出，片刻的沉寂之后，他缓了口气，说，“你安心休养着。刚才医生过来介绍了情况，说你这还是老毛病……”
“没错，老毛病，”徐振光打断了陈家祥的话，“可是，这老毛病就像一个极大的安全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出来。上一次，是在滨海人民体育馆，这一次，是在训练基地的训练馆。好在，都没有外人在场。可万一，我在世界杯的赛场上，在日本当地的训练馆里扑通一声倒下了，那将是怎样的一个场面啊！那对中国排球的形象，将有多大的打击啊！”
听着这番话，陈家祥冷静了下来。的确，徐振光说的话很有道理。
“可是……老徐，就算你这次世界杯不去日本，也不需要辞职啊！你也可以像今年其他比赛那样，让小魏以执行教练的身份带队参赛。现在通讯技术这么发达，你留在国内，一边休养身体，一边和队伍保持沟通。我觉得，也是一种不错的方式……”
徐振光摇了摇头，说：“我明白，陈主任你是为了我好。可今年这一年，小魏拿着助理教练的待遇，顶着执行教练的头衔，可干的都是主教练的活儿，操的都是主教练的心。咱们这一支中国女排是新老结合且以年轻人为骨干的队伍，而在这一年里，我们很顺利地度过了新老交替期，也在一些世界比赛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这都是小魏的默默付出所带来的结果。虽然我还没跟任何一个教练和队员说过，但内心里，我对队伍在这次世界杯上的前景很有信心。所以，我都这个样子了，绝不能‘不在其位却谋其政’。我们应该给小魏一个公正的待遇，让她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带着她的那些有朝气、有拼劲的姑娘们，去世界女子排球最高水平的舞台上闯一闯，让世人认识这一支新时代的中国女排！”
听着徐振光的话，陈家祥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
在甬城第一人民医院这座安静的病房里，徐振光一躺就是半个月。
虽说他可以不再晚睡早起地为训练和备战忙碌，但徐振光的心里也始终放不下几十公里之外在甬东港的队伍。
可是今天，他仍然很早就醒了。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新闻，中国排协昨天在甬东港破天荒地头一次为即将出征女排世界杯的中国女排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邀请了几乎全国所有主流媒体的排球记者参加。陈家祥在发布会上正式宣布，魏心荻接替因身体原因辞职的老帅徐振光，担任中国女排的新一任主教练。
在视频新闻中，徐振光看到，发布会现场就有记者直接向陈家祥提问，问这次女排世界杯的成绩是否会影响到魏心荻的主教练任期。
“中国排协为魏指导提供的工作合同是一份‘1+4’的合同，”陈家祥简单，但坚定地说，“第一阶段的任期，是一年。如果在明年的奥运会上能够率队获得好成绩，魏指导的合同将自动延期四年，直至下一届奥运会之后！”
徐振光笑了，虽然陈家祥没有提及女排世界杯的成绩，但谁都明白，合同中“第一阶段”一年的任期，意味着魏心荻将以中国女排主教练身份带领这支球队出战明年的奥运会。而这就相当于陈家祥代表中国排协向外界宣布，相信魏心荻一定有能力在这次女排世界杯赛上取得佳绩！
徐振光摘下老花镜，把手机放到病床边的小桌子上。他望了望窗外，朝阳如火，给人无尽的期待。
徐振光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今天这么早就醒来了。今天，是中国女排从甬东港启程前往日本大阪的日子。
正想着，突然有人敲了敲病房的门。
是大夫准备查房了吧。徐振光想着，随口应了一声。可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门推开了，陈家祥、魏心荻、黄润泽、靳胜、刘曦宇、林逸超、吴蕴丰和杨非几个人鱼贯走了进来，把整个病房挤了个满满当当。
“你们！”徐振光愣住了，“不是应该去机场了吗？”
“大家都想您了，就让大巴车早一点从基地出发，大家正好顺便到医院来看看您。然后，我们就直接去机场了。”魏心荻说。
“她们……也来了？”徐振光问道，眼中突然放起光芒来。
魏心荻指了指窗外，说：“她们都说想上来，可我知道病房太小，又怕十几个人乌泱乌泱地走上来，吵到别的病人休息，就让她们在楼下院子里等着。我扶您去阳台，看看姑娘们，给她们做做出发前的动员。”
“我做什么动员啊……”徐振光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连忙从病床上站起身来。不等魏心荻扶他，老帅就几步走到阳台门口，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果然，朝阳之下，十四位穿着红色国家队套服的女排姑娘们早已在楼下的院子里站成了两排。看到徐振光，大家一起喊着：“徐指导早上好！”
“精神头都不错嘛！”徐振光大声说，“这次世界杯，我祝你们马到成功！”
“徐指导您放心，”周书遥站在排头，大喊道，“我们一定把冠军奖杯给您带回来！”
“加油，中国女排！”徐振光挥着拳头向姑娘们喊道。
一如那个夺冠之夜，年轻的他在榕城街头和大家一同忘情喊着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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