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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不笑,可从说话的温软嗓音可以听出来,以前应该是个爱撒娇的小姑娘。
按他猜想,有可能是因为她就是个得了供奉然后就升仙的小神而已,谁知道她却不用任何法术,直接徒步就走进了万鬼皆无法靠近的阎王寝殿万象大殿。
平常鬼哭狼嚎凄厉尖叫的被封印在大殿地下的厉鬼,此时却安静如鹌鹑,生吞不小心路过的恶灵此刻也都龟缩在长明灯里不敢出来,他跟在秋荻后面,只觉得全身上下汗毛直立。
他可能是千古以来除了判官们唯一一个进了万象大殿的鬼魂了。
殿门,是被秋荻直接踹开的。
里头的阎王正在批阅卷轴,听到这动静连头也不抬,只说了句:“你就知道在我这地府住着,都三十年了才来我这打招呼。”
谢必安眼珠子都要瞪到地上了,他从不知道阎王还有这么和蔼可亲的一面。
秋荻还很不给阎王面子,没好气的直奔主题:“我来守着三途河上大封的封印,行不行?”
阎王气定神闲:“哦?你守?我都求了你四千多年让你守你都不愿意,如今怎么愿意了?”
谢必安觉得他小心脏有点受不了,阎王求她?!他觉得自己可能跟了个了不得的主,说不定真能给范无咎搞个重新往生的机会。
秋荻点头:“我守。”
“有条件吧。”
“没有条件。哦等等,有一个,”秋荻转头看向谢必安,“他有个兄弟叫范无咎的,听说错过了往生的机会。”
阎王皱眉头:“你一来就给我搞事情,往生机会只有一次,既然错过,就只能在这地府等着有一天魂飞魄散记忆消失,连毋空酒都没得喝,这是后土娘娘定下的规矩。”
“我也不成?”
“你也不成。”
阎王态度很坚决。
秋荻也不逼他,转了个身就在边上座位坐下,吊儿郎当翘着个二郎腿,眼珠一转,计谋就上了心头。
“你当年得道当上阎王时,我不在。”
阎王皱了眉头看她,不知道她提这档子往事做什么。
“听说,当时你只是个小小山神,但是却被后土娘娘万里挑一选中了。”
“你说这做什么?”
“我还听说你你当上阎王时曾找过我,说要把我身上这后土娘娘最后的一魂二魄取走?”
“嘿呀,那时候的事你提做什么?毕竟你当时多么不着调你也知道,还和雨师妾那些个大妖怪打得火热,我也是怕你被人利用……”
阎王觉得自己脑门顶都要冒汗了。
“老爷子,听说你后来还喜欢上了西海公主?”
阎王老脸一红,看了眼还站着的谢必安,脸色有点不好。
谢必安当时心里都在尖叫,完了他知道的太多了要被灭口了。
“是不是?”秋荻还犹自不依不饶。
“是是是,行了吧,非要在这小鬼面前说这个干嘛……”阎王觉得自己威仪实在有点受损。
谢必安努力缩着,非常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秋荻还要继续说:“当时,你和西海公主成亲,我是不是不计前嫌还送了棵扶桑树给你二人做礼物?想当初那棵扶桑树我可是找了好久,因为这我和金乌可打了不少架。”
扶桑树?奈何桥底下能通阴阳的那棵?听说是上古时期的遗树,稀少珍贵得很,能通阴阳两届,地府里都说是阎王当初为了小世子的娘能方便回娘家特意从外头求来的,没想到居然是秋荻送的。
谢必安此时已经不震惊了,他已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
秋荻说到这份上,阎王面子有点挂不住,可秋荻还在说。
“还有你儿子出生时,我特意从昆仑给你砍了大椿木给他做摇篮,另外我还挖了棵大椿木过来帮你镇魂,好让你能多点时间陪他。”
“别说了别说了……”
“虽然你二话不说把那棵大椿给砍了去做了森罗殿和万象殿,只留了棵小树枝插在三途河边上,但我没有丝毫意见。”
“得了得了得了,我批了还不行!去!让那小鬼去!不就是往生嘛!给他最顺遂的命格往生!”
说着阎王就大笔一挥,调出了范无咎的生死簿,然后随意勾选了两笔,接着一道精光乍现,朝着殿外“咻”一下飞了出去。
秋荻见了,大佬一样点了点头,说:“这才像话,我守大封去了。”
说完转头就走。
阎王在后头喊:“你不看看我儿子?”
秋荻边摆手大喊边走:“不看了——小屁孩烦人——”
说着就消失在原地了。
阎王低声念叨:“唉呀,就这么走了,本来还打算让她看着洲儿这是得了什么魇了,渡劫完回来一魂二魄立马就离体了,这一离就是三十年,怎么召唤都没用,找也找不着在哪里,虽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吧,但到现在还没醒呢,也是怪让人担心的啊……”
次日,秋荻的汤铺就支起来了,她有模有样的使唤着谢必安,自己在边上那棵扶桑树上等着,等着她想等的那个人来。
她没穿嫁衣,因为她觉得,这个秋闻早就不是她的阿洲了,只是现在,她需要确认一遍。
秋闻来,是必然的。
当他在汤铺前坐下时,他模样已然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家了,长相还是当初的长相,可气质举止,早就不一样了。
这碗汤,是秋荻亲自为他端的。
秋闻看见汤,没说什么,端起来就想喝下去的。
然后被秋荻拦下了。
“老人家,喝了这汤,你可就什么都忘了。”看着秋闻,想起过去,秋荻一时间又有些伤感,忍着鼻尖的酸看着秋闻。
秋闻笑:“无甚,忘了在投胎,这是恩赐。”
秋荻也笑着看他:“老人家,你此生,可有过憾事?”
“憾事?倒是没有,只是小老儿前半辈子,看着是过的明明白白,实则却是稀里糊涂的,回想起来,颇有点浑浑噩噩的味道。”
“哦?可小女子听说,老人家您年轻时就能独当一面成了大官了。”
“唉,说都是这样说,可小老儿自己知道,我呀,很多往事都记不清楚,总觉得,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做的,但自己又有印象,直至和建宁成亲,我才感觉做回了自己,那时的我每天都是有记忆的。”
回想起往事,秋闻还露出了幸福的笑意。
秋荻站起,整理整理衣摆,对秋闻说:“老人家,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秋闻想了想,说:“也没什么了,就是希望我子孙后代都能平安顺遂。”
“好,我应了。”秋荻将酒汤往秋闻面前推了推,说:“喝吧,好上路。”
秋闻直觉他可能碰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还没等他问呢,那穿白衣的神秘女子就又走了,进了屋中,没再出来。
喝下汤,他走向了他的来生。
谢必安总觉得其中有内幕。
否则秋荻也不会又取了她自己分身放在了秋家祠堂那尊神明牌位里。
神明名字单字一个“荻”,供奉的是她自己。
他知道,从此以后,无论世事如何,秋家都能平安顺遂,明哲保身。
跟在秋荻身边,他知道了不少秋荻的底细。
比如她真身是只猫,经过这次情伤的教训,她将自己真身和自己的意识给剥离开来,意识就靠着那一魂二魄维系,而真身自有魂魄在。
人家命多,就是能这么造。
所以当谢必安看见秋荻自己有意识,她分身还能有另外独立意识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这才是真正见过大世面了。
从此以后,奈何桥桥头就多了个抱着猫晒太阳的孟婆。
秋荻就这么一直守在这桥头,等着哪天她的阿洲路过,看见了她,唤她声阿荻。
隔三差五逗个狗,再逗个钟馗,最后再逗逗面瘫脸却实诚得不得了的范无咎,除了就是等不到那个人之外,她的猫生简直一片圆满。
对了,范无咎依旧没去往生,哪怕谢必安说破了天他都没去,就是执拗的一直看着谢必安,看得谢必安都没了脾气,只得作罢了。
然后秋荻就给这两人一人一瓷瓶自己的血,神明血液对于鬼魂来说是大补,更何况她还有后土娘娘的一魂二魄,所以谢必安和范无咎的功力立马嗖嗖嗖往上提升,记忆也不会随着时间推移消散了。
钟馗时不时会给她带人间的吃食,好吃是好吃,就是少了点味道,她最爱吃的还是云片糕,只是当初最爱的那家铺子关门了,成了家酒楼。
在她不知道自己什么能碰着阿洲的时候,在她以为日子就这么顺风顺水过下去的时候,没想到阎王儿子找上门来了。
那天她正在晒太阳,整个地府就这扶桑树顶上有一点太阳。
结果还没睡安稳呢,底下忽然有人喊,声音挺大,有点吵。
“喂!谁许你睡这树上的!”
她揉了揉眼睛翻身去看,结果就看见一愣小子在树底下冲自己喊得起劲,她不是很想理会。
结果那小子还来劲儿了,喊得声音更大了:“诶!你听见没?!哪来的小鬼这么无礼?!”
秋荻烦透了,刚想随手一挥让树下这人滚蛋,好在这时候,听着声音的谢必安出来圆场了。
他正喂小猫吃糖葫芦呢,小猫最近很喜欢吃甜的。
拎着猫他就出来了,一出来就对树下那人很是恭敬的喊了声“世子安”。
世子?
秋荻挑眉又看了眼树下这人,长得确实和阎王有点像,不过还是更像西海公主。
“谢必安,老闻让我来找你谈升职的事。”
老闻?有意思了。
秋荻趴树上,懒洋洋问谢必安:“必安,你升什么职?”
谢必安摸了摸手里小猫的猫,微笑说:“不升职,必安就喜欢在这儿熬汤。”说着转头对阎王儿子行了礼,说,“多谢世子和王上抬举,只是还请恕必安不能答应兼任去阳界搜集逃跑灵魂的职务,牛头马面大人们都是非常优秀的。”
阎王儿子眉头皱起来了:“牛头马面最近犯的错有点重了,前几日居然为了口酒食擅自延期一个人类的死期,老闻的意思是不能留了。”
“老闻?你叫你老子叫老闻?”
秋荻忍不住插嘴,她觉得这小子有点好玩。
结果一点就炸毛,这世子立马火了,怒道:“嘿呦喂说着说着居然把你忘了,你个小鬼胆子忒大!”
说着一鞭子就打下来,打鬼鞭,一鞭子下来什么鬼魂都会被打得皮开肉绽,被鬼火灼烧得浑身冒青烟。
早就见过大世面的谢必安往后躲了躲,知道这是秋荻又找了个新乐子,悠哉悠哉的就去看着汤锅的火候了。
打鬼鞭这种东西打秋荻当然是打不中的了,结果那鞭子绕了一圈打在了河岸上,吓得河对岸的阿藏一个激灵的爬了起来,还以为秋荻又准备什么东西向自己过来了。
它可真难啊。
“小屁孩,还挺横。”
“老子八千岁了你个小鬼叫谁小屁孩呢!”
骂着,又一鞭子抽过去,结局当然是又被轻松躲过了,还反被挨了一鞭子。
秋荻一袭白衣,像树上火红的扶桑花一样扑扑簌簌的落下了树,笑嘻嘻地站在了一片曼陀罗华中间。
“小子,论辈分,你要叫我声姑姑。”
秋荻特喜欢这种占人便宜的感觉,当然,她还喜欢对方这种一触就炸的性格,非常好玩。
谁知,听到动静的崔判官来了,崔珏是个很有本事的,秋荻一直以来很给他面子。
见他来了,她也就罢手,不再欺负那小世子,斜斜笑了下,又飞身上了树去了。
那小世子还在树下喊呢,让她别跑,别做缩头乌龟,下来和他一决胜负。
崔珏当即拉住了小世子,和秋荻赔罪道:“世子不知神君身份,一时唐突,还望神君莫怪。”
小世子火了:“我怎么没听过奈何桥边看摊的是个神君?!别不是老闻从哪里弄来的小狐狸精吧!”
“世子!”崔珏厉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不可对这位如此无理!”
“她哪位啊?!不是我地府人士竟敢长留在此,想死是吧?!”
秋荻笑着问崔珏:“这小屁孩叫什么啊?”
世子又炸了,要不是崔珏拦着,他都能一把火把她摊子给烧咯。
那时她知道了他名字。
闻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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