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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触不可及 > 第52章 无人生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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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活着,就不敢死去。有些人该死,就不该活着。

    1935年12月31日

    “姚,姚,青…妈妈啊,要,找你,爸爸去了。

    好、好,活着…过来,过,来。让、妈妈、再、抱抱、抱……”

    “卡,咳…”

    人除了老死之外,吊死,应该是最小声的吧?

    白沫外翻,眼珠瞪直,舌头伸出…四肢再找母胎时期的归宿。

    翻滚,腾飞…再慢慢安静。

    全身上下不受控制了,大小便直流了,又像一跟棍子了…

    我的母亲,在半年以泪洗面之后,选择用吊死来见我的父亲。

    年仅十岁的我,摊在地上,小便**。看着她的生命流逝直至没有。

    我有名字,叫做姚青。

    父亲告诉我,青年的青。

    我更喜欢我的小名。因为它脏,它廉价,没有价值。可以活的没有任何烦恼。

    但是碑上不会刻我的小名。它会刻上,姚青之母,雀氏。

    我的父亲,没有尸首,没有衣冠,墓也没钱修。他也不配跟我的母亲睡在一起。

    我的母亲,生我时,一个人。

    死时,也是一个人。

    我也就在那一刻没了小名,不该无忧无虑的活着了。我叫姚青,要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复仇才活着的!

    “你叫姚青?”

    “以后你去城里办事情。”

    “小孩你叫什么?”

    “来份报纸。“

    我找见了,那一天下午,我终于找见了这个男人!

    他穿的那样的暖和,围着富人才能围的洋围巾。比起父亲还要高大。

    他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明明在到我们家的时候,是那样的痛哭流涕。

    明明在念那封父亲的信时,几乎已经跪在地上乞求。

    现在,穿着这样的得体,站在一个卖报童的面前。轻轻的说出。

    “来份报纸。“

    明明,在很久之前,他也不过是个送信的。

    “刘叔,这封信,是那位叔叔给我母亲的。“

    而我的母亲也是听过他读后才开始想要自杀的。

    从那一夜开始。我的大脑一直被灌输一个思想。

    这个世界,到底在干什么?

    人不人,鬼不鬼的到底在做什么?

    父亲不归,母亲自杀。生命就像纸一样脆弱。小孩都能轻易撕碎,蹂躏。

    我的家庭已经毁了,他却可以穿着暖和的外套,围着漂亮的围巾跟我说买份报纸。

    就好像是我在乞求他买一样!好像,我没有他的买,我就活不下去一样!

    人的生死,就变的没了价值。

    谁都可以死,我知识渊博的父亲也好,我不懂文字的母亲也好。谁都可以死,在这样的世界,死了远比活着容易。

    年年,村里都有出去了再没有回来的人,年年有冻死在村门口的人。他们可能来自远方,可能就在身边。

    但终有一天就能来到这里,是个缘分,好歹姚村还能有个山头埋人,直到山都埋不住人的身子之后…

    所以,这位叫乔丘的男人,应该也得死吧?为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家人还有我。至少要让他死吧?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到来。我可有可无的父亲死了,带着我唯一重要的母亲也死了。都没有了…

    “刘叔,乔丘可以死吗?“

    不,应该说,他多会能死?

    苗圃剩看着眼前的的孩子,明明还是如此的稚嫩,但是眼睛里的光芒已经涣散。他看的不是一个孩童。这是一个经历了生死离合的沧桑感!

    “你什么意思!“

    齐衡一把就能将孩子扯起。没错,除了他的语气与言辞之外,从任何的角度看他都是一个孩子。

    杨涛警告道:“齐衡!放下孩子!“

    齐衡明明已经攥紧的手又将他甩到地上。一个孩子被三个成年人围困,苗圃剩回头看着他们说:“让我跟他说说吧。“

    杨涛低头看了下手表后点头,拽着齐衡往门外走去。

    直至关门声之后,房间又只剩下了两个人的呼吸。

    “你叫,姚青?“

    姚青拍拍身上的尘土后起身,站起来,看着蹲在地上还没自己高的苗圃剩。

    “你怎么…这么低?“

    “啊…“苗圃剩低头,挠着头笑道,”我啊,一直都是这么高呢…“

    姚青做到身后的凳子上,看他说:“难道你就没有恨过这个世界?”

    “当然…”苗圃剩也起身,“恨过,很久很久以前吧,我就恨过了。”

    我叫苗圃剩,父亲希望我的出生能让家中的苗圃多到干活剩下来。

    或是说,让我在他老之后,能把苗圃剩下来的活都给干完?

    不管怎样去讲,我都没办法做到。

    以前的朋友渐渐的长大,我的头颅渐渐从平视变成了仰视。我就开始咒骂,开始亢奋的抨击这个世界。

    在这样可以随时饿死人的时代,我却叫着苗圃剩…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那你,想不想去死?”

    想啊,不管多会都想要去。

    “把地里的活给我干完,干不完别想吃饭!”

    “孩子还小…”

    “小什么小?!隔壁家的都能给家里拉马车了,看看他现在能干什么?!“

    “你,就这么点?“

    “会不会脑子也只有这么点?“

    “能学的了东西吗?这种病一般不是全身性的吗?“

    “痴呆?“

    “喂喂,你声音太大了点吧?“

    “您能进中统,完全是因为你背熟了全部人的名单。以后你就在这里干活,平时也别出去了。出去了,我又得给别的部门解释。麻烦的很。“

    这些理由,可以让我死好几回了。

    “那你为什么又活着呢?“

    “因为乔丘。“

    姚青稍稍睁眼,看着跟自己一般高的男人。

    “你活着,因为乔丘?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看着男孩的狂笑,苗圃剩上前说:“不止是我,还有很多人,都是因为乔丘而活了下来。所以你跟乔丘是发生了什么吗?“

    姚青停下了笑声看着他平静的说:“他杀了我的父亲。“

    苗圃剩刚要开口,姚青再次说。

    “也逼死了我的母亲。记忆中,我来到这里之前是在别的地方,还有爷爷奶奶。现在,回都回不去了。我们一家,全都没了。“

    苗圃剩的大脑本还能找到的那点信息根本排不上用场。显然,何耐的信息都是假的,那么他一家的信息也不可能有真的存在。

    眼前这个孩子就没有了存在意义。

    姚青看着不说话的苗圃剩,咬着牙说:“何耐,应该死。“

    “但是他也让很多人活了下来不是吗?“

    “可他也让很多人死了不是吗?!“姚青毕竟还是个孩子,他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一颗有一颗的砸在地面,“活下来的我一个都没见过,一个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只要我的母亲,我的父亲。凭什么要让他们死啊!”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没有了话音,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抱歉…”

    苗圃剩轻轻的说。

    “对不起…如果,你要乔丘的命,可以拿我的去抵。”

    姚青皱眉,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这个男人。他的矮小,掩盖不住他身子的颤抖。

    “乔丘他,还能救更多更多的人。”

    “你叫苗圃剩对吧?以后你就跟我了。”

    “苗圃剩,你要帮我,我的命都交给你了。”

    “小苗,最后一次,给我一点时间,我能解决。”

    “他还要活着,才能给更多,更多中国人带来希望。”

    我本可以惶惶度过余生。如果没有乔丘的出现,我现在应该还在人事科资料室里漫漫白纸中整理资料吧?

    应该还在背着那些一辈子都无法碰面的人名,去记住他们尽管一辈子都可能用不上。

    不能出门,就在家中,在局里,不见阳光的地方,在这个随时都会死人的世界里,慢慢苟且的活过自己的一声吧?

    也不会换来有人蹲下直视我说。“帮帮我。”之类的话吧?

    乔丘,一定,一定可以改变过更多中国人的思想,可以让更多的中国人看见活下去的希望,可以让他们在本该死的地方依旧负隅顽抗。

    这样的相信,是他一次又一次带给我的力量啊!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活着呢?”

    姚青低头看着眼前这个矮小的男人。

    “为什么非得要他一个人活着呢?明明死了那么多的人,就算不是他,也会又别人死。可为什么就要让他活着呢?”

    苗圃剩抬头,看着他说:“因为,他能让更多的人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姚青瞪大眼睛,看着这个男人。他在说什么?能让人活下去?让人在这个随时可以死的世界里活下去?难道不应该都死吗?

    不管怎样死。反正都要死不是吗?

    还是说乔丘死了就不行,他必须得活着?

    那这样,对自己,对家人,对世界上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你走!”

    “你走!”

    姚青不想再听他说任何一句话了,用着孩童的身躯去极力的推动一样拥有孩童身体的苗圃剩的身体。用手用胳膊,用全部的东西去挥打他,要赶他出去!

    “苗圃剩!”

    门外的杨涛与齐衡听见了苦恼声,急忙拉起跪在地上的苗圃剩。齐衡一把抓住眼前的这个孩子说。

    “我不管你是谁,你有什么样的事情,但是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一个人因为你就要死了!”

    “啊!…”

    姚青不再回答,开始无休止的吼叫与哭闹。眼泪成股的从两个腮边留下。

    “齐衡!放下孩子,你现在只会放他闹的更凶!”

    杨涛拉起的苗圃剩也陷入的发呆。怎么的碰他也没有反应。

    “那现在怎么办?今天都要过去了,乔丘能挺到多会?他们那些人根本没打算让乔丘活下来!”

    “我知道!”

    杨涛也感觉到烦躁,他现在应该怎么做,做什么?一下子全没有了头绪。自已长久以来的懒惰,痞气。不知多会已经慢慢流失。

    但是还是无法解决眼前的任何事情!

    时间,已经度过了十点。

    “莫令,你要做什么?”

    “我…”

    “回去。”

    “可是…”

    戴立皱眉看着不听自己指挥的莫令,厉声道:“都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了吗!难道因为一个人就要整个组织都搭进去吗!”

    “不是这样的!”莫令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用这样大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语言,“戴老板…乔丘活着,为了蓝衣社,我可以看见更多的机会。不是吗?”

    戴立继续说道:“但是我在你眼中看到了其他感情!”

    “对!我是有其他感情,可是戴老板这一路走来,难道你就没有对子生有一点其他的感情?他从一个孩子,慢慢长大成为一个战士,一个对我们组织有着作用,发挥着自己光芒的青年,难道戴老板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吗?”

    戴立皱眉说:“但也不是现在!给我回去!”

    “…”莫令只能再次将口袋中的东西插好。吐出一口气站在那里。

    “你难道只能看见这些东西?”戴立走上前来说,“乔丘显然还有着什么。川岛芳已经说的很明了了。她不是因为乔丘是蓝衣社的人才告密。她是因为发现乔丘还有别的身份。“

    “共党还是中统。甚至是蓝衣社。这些东西,我们只是知道了一角。现在冒然行动,就算是救下乔丘,你能保证他就是我的人?“

    莫令被这几个问句噎住。但是心中还是有所不甘。

    “那总不能让乔丘就在那种地方呆着吧?“

    “为什么不能?测测他的身份,看看他,到底隐藏了多少东西。或者说,他宁愿死,都不愿意说出一些东西。真到了那一步,救了也没用。那时候的乔丘应该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码头的航船又走出了一波。这是唯一能与外界快速联系的地方。不管是动身东去,还是逃脱。而且养活不少中国的苦力。

    “救还是不救,都不是你我可以说的算的。”

    “老爷,乔丘…你还是给我放句实话吧。”

    灯下,马德文的脸上映出一种蜡黄,整整一天他的心都没有下来过。

    “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李子敬好久都没有这样猛吸过旱烟了,整整一个房间都可以看见一层薄薄的烟丝在飘荡。

    “现在应该担心乔丘有没有把秘密泄露出去。我们随时都要准备动身。”

    “老爷!乔丘不是这样的人!”

    李子敬起身,敲掉燃烧殆尽的烟灰说:“那就对了,乔丘,也得死。”

    马德文第一次这样的安静,只能看见他握紧的两双手绞在一起。脸色比起之前焖的发红。

    “我们是为了革命,死人是应该的。”

    “可是,大小姐又怎么办?”

    芸儿…

    李子敬呆滞的眼睛又慢慢沉了下去。

    “还是不要透露消息了。还是时刻盯着中统局就好。”

    李子敬站在窗边,竟然觉着外面的寒气逼着自己,身子骨都变的寒冷。让他又不得不远离那扇硕大的窗户。

    天气还在降温呢…

    乔丘,应该死。

    乔丘,还能活。

    这种消息谁能在乎呢?

    一定不是在街上叫卖的人们,也不是担心着柴米油盐的农人。

    甚至是报纸都没有这样的消息。可就算是有了,又能怎么样呢?乔丘该不该死,对于他们而言都不知道是谁罢了。

    蟹看着院子,发现一没有时间打理,其实家中的不少花都败了。败罢,反正冬天一来,也不是谁都可以控制它们的生死。

    “父亲。”

    “哦,燕儿来了。”

    女孩盯着蟹看过去的方向,发现不过是一堆杂草,笑着说:“父亲难道有什么心事?”

    “我?我能有什么心事呢?”

    女孩转个身说:“毕竟父亲第一次在家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事情做呢。”

    “行了你,去看看妈妈做了什么吧。”

    “哦?难道今天可以吃好东西了?”

    蟹不说话,继续看着院子发呆。

    看来,又得败了。

    1936年11月16日

    我想,一般的早晨应该是看看报纸,得知一些重要的事情。

    但是现在,我却已经忘记了,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我没有了记忆,或是说顾不上了。

    “乔丘。”

    我听到了皮鞋在潮湿的地板发出的闷响。走来的人,用着手中中的金属敲打着牢门。

    “该出来了。”

    恍惚间,我竟然把警卫看成了熟悉的人。但是再多的幻觉也不为过。毕竟现在也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了。

    一转眼,我便又被绑上了刑架。身上的旧伤不是瘙痒就是隐隐作痛。一下子被拉伸开,胸口的伤疤刚刚结好的一层薄薄的血痂又被撕裂。钻心的痛让我昏昏沉沉的大脑一下子清醒。

    我还没死,而且现在应该是早上。

    “乔丘。”

    眼前的这个人,应该是周文。毕竟只有看他的时候我才不用费力的抬头。

    “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今天你还是没有招供任何东西。我们都没有办法让你活着离开。而且,我们会让你的妻子过来见你。”

    妻子?我抬头,看着他,周文被吓的后退。

    “周组长。你昨天的话我都已经听见了。”

    我笑着的样子像极了招供,周文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哦?那就快说说吧?”

    “当然。”我继续咧着伤口对他说,“但是,在这之前,你总得让我看看证人吧?你们不是我,因为有着我的证据才敢这样抓我的吗?没有这些证据,我也不知道应该招些什么。”

    果然,周文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一样,露出笑容说:“当然,你的这些话我也可以听取。但是,乔丘你要知道,如果你见了证人还是要拒不承认,那么我就真的只会采取强硬措施了。”

    “当然,到时候如果真的有什么对我不利的证据,我当然乞求您能让我活下去。”

    “那就把证人带上来!”

    我看到门开了,门外的阳光瞬间照进这个潮湿阴暗的牢房,还夹着一股寒冷的气流让我身体变的坚硬。当门再次闭上,我才看清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孩子。

    “你,还认得他吗?”

    周文是再问我,还是在问这个孩子?

    男孩轻轻的点头,看着我说:“乔丘,我认得。”

    我看着他,却迟迟没有办法认出他的是谁。应该叫什么…

    周文温柔的抚摸孩子的头说:“孩子,说说这个叔叔都干了什么错事?”

    我?我干了好多的错事,他知道什么…

    “他杀了我的爸爸。”

    爸爸?

    “他为什么要杀死你的爸爸呢?”

    “因为一封信。”

    信?

    我的眼睛变的清晰,开始变的认真…眼前这个孩子变的熟悉…

    “你叫什么?”

    孩子看着我,我的嗓音一定不大好听,应该像个魔鬼。毕竟我的喉咙已经被血给封住。

    “我叫姚青,姚生的儿子。”

    哦…哦!姚生啊……

    我笑着看他,看的这样的温暖,让我整个身子都变的有了力量。这是一种回忆带给人的那种莫名的力量!

    “你妈妈还好吗?”

    “她因为爸爸上吊了。”

    “哦…那你还好吗?”

    “我?”

    我点头说:“对,你过的还好吗?”

    姚青皱眉,慢慢的点头,看着眼前的疯子。

    “好,好…”

    周文皱眉,看着我的诡异表情与言语,再次将姚青拉走说。

    “乔丘,根据这个孩子的口供,你在1935年6月左右,找过他们一家,在姚青死的当天告诉了他们一家死讯,并且拥有了姚青亲笔写的遗书。这些,不像是一个中统特务应该有的。而且姚生,可是被冠上了共匪的称号,你有足够的证据在通共。”

    是的,是的。

    当这个孩子告诉我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应该又怎样的事情发生了!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有人让我可以去死了!终于有人可以让我去死了!

    现在,我就要认罪,我要说出我能说出的一切,然后可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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